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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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塾的左邻右舍好像都是空屋,院门正对着一条幽静巷,这也是秦秀才和柳庭璋当时看中这个院子的好处之一。

    三伏天气,屋里始终是闷热滞气的,有些蒙童家担忧孩子中暑,索性请了假。即使这样,正对大门的正堂里,如今也坐着将近二十个垂髫幼童。

    秦秀才大开了院门,又敞着正堂门,等着风刮过带走些暑气。

    他眼前一群萝卜头,摇头晃脑地跟着他的声音背书,秦秀才眼神正对院外。

    因此他一眼便看到了拐进巷子的继子柳庭璋。少年清瘦高挑,如一竿青竹,内藏韧劲,走起路来肩不抖头不晃,步履均匀,十分赏心悦目。

    柳庭璋与秦秀才四目对上,面孔挂上微笑,右侧酒窝若隐若现,俊朗的眉眼柔和了些许,唇角上翘、弧度优美,唇珠明显。他先出声:“爹,儿子回来了。”

    如同孟氏一般,多日未听柳庭璋这把子独特的低沉嗓音,秦秀才此时再听,深觉亲切悦耳。

    他压压手,示意学生们暂停背书,然后捻着胡须招呼:“回来就好,可见到你娘亲了?”

    孩童们不过五六、六七岁年纪,正是好奇之时,觑着秦夫子不注意他们,一个个偷摸摸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快速奔出去,团团围在柳庭璋身边,形成了里三层外三层。幼嫩童音们叽叽喳喳:“师兄,你去哪里了?好几日没见你了。”

    “不对,我爹了,这是柳夫子,他可是少年秀才呢。”

    “那,应该叫他师兄还是夫子啊?”

    “反正他讲故事特别好听,教我很用心,抓着我的手练笔顺,我可开心了。”

    “啊呀,我也想被夫子抓着手写字。”

    蒙童们有新有旧,他们之间议论开了。

    柳庭璋失笑不己,摸摸身侧的几个毛脑袋,心情愉悦地带着他们往正堂里走,安顿他们坐好。

    然后向秦秀才行了晚辈礼,才开口:“在城门口见到娘亲了。就是娘亲让我过来,分担您教课任务,她大约中午过来送饭。”

    秦秀才微微点头,认真看了继子几眼,发现他并无疲累之色,想要休课一天的话语也就到了嘴边咽下去。

    父子两人配合默契,一人带一部分孩子,背书、习字穿插着来,一如既往,私塾迅速回到了昔日的状态。

    好容易到了晚上,一家三口送别最后一个学生和他的父母,然后锁好院落,再走回自家。

    落日熔金,凉风忽来,余晖将高矮不一的身影拉得长长,显得亲密和谐。

    柳庭璋倍感珍惜,出门一趟有了比较,更加觉得家中事事如意、处处妥帖。

    柳庭璋没有得到卫夫子的吩咐,不知道那箱子书能不能现于人前,为了稳妥,他还是将书箱藏在木架床下,放下床帘遮住,暗自想着,一定要等夫子回到书斋后,首先问问此事,若是夫子恩准,便能与秦秀才分享了。

    对他来,日子回到了正常之中,除了不能与夫子随兴隔空交流。

    不过他毕竟考中秀才,对于读书有了心得,自律又严,习惯成自然,每日教书之余,自行钻研儒家经义,悄悄默写夫子赠书,也算是充实。

    在无人引领的这段时日,他自知,有了疑问也无人可答,只能存在心中,反而多了些自己研究的劲头,学着学着,有了破茧冲冰的感觉,好像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样来,夫子一直是引路人的角色,如同北斗七星指引着他,他习以为常,甚至依赖夫子而不自知。

    这其实是求学的大忌,就像是稚龄幼孩,初学走路时需要别人搀扶。

    但是总得有放手之时,孩子才能蹒跚着学会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

    柳庭璋正是如此,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与父母在院中赏月分饼后,他是要借着月色练字,回到自己房中,便有了这一番想法。

    不得不,读书就是这样顿悟的点滴积累而成。柳庭璋不知卫夫子此番游历,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想要考验自己,故意两个多月不通信息。

    不论如何,他自觉长进,对于书本内容有了结合自身的理解,沉淀在脑海之中,仿佛有了独属的宝贝。

    他等着卫夫子回到书斋之中,将这番感受与之分享。此时柳庭璋看到自己桌上,在自制的简陋石砚旁,那枚卫姑娘还赠的木书签。

    柳庭璋随手拈起,用食指虚虚沿着字体笔画一点点描过。「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卫夫子明明过他喜欢诗经中的这句诗,不过言谈间,与喜欢其他书中的句子别无二致。

    为什么卫姑娘对这木牌另眼相待,将其他磨好的书签都收下,独独回赠了这个?

    柳庭璋倒是没有过多思量这一点,他顺着想起见过一面的卫姑娘,感觉虽然相处了不到两刻钟,但是那姑娘的五官样貌如在眼前,让他记忆深刻。

    他想着,这姑娘应该很受卫夫子宠爱吧?她到卫夫子的时候,亲切自然,而且对自己与夫子之间的事情十分了解,明卫夫子据实已告,对这个孙女很信任吧。

    真好,柳庭璋毫不怀疑可爱的姑娘骗他,只觉得她能待在卫夫子身边,受到言传身教,简直得天独厚。

    而卫夫子有这样子聪明灵慧的孙女相伴,日常应该也不会寂寞吧。

    抬头仰望万里夜空,有月无星,清辉照映,房前明亮一片,一草一木如披银霜,分外妖娆。

    桂树繁盛,虽然远在街口之外,那股子香气依然不依不饶地钻进梦中人的鼻端。

    传中,月宫里吴刚伐桂,一斧砍下,树上伤口会转瞬消失,他只能日夜做着徒劳无功的动作。不知道,月宫之中,是不是如同凡间一样满是桂香呢?

    柳庭璋转念想起,不知道卫夫子,哦,还有卫姑娘,他们祖孙此时身在何处,有没有吃到月饼,有没有和家人团圆呢?

    ?

    过了中秋,天气像是一下子入秋,凉浸浸的,像是要将寒凉气,直送进人的骨子里。

    诚王妃发现他们盛夏离京,尽是带着透薄的夏衣,难以应付这等忽然转凉的天气。

    这下子只得一面在当地采买些厚实的成衣,一面下令加速赶路,三四日后,在京郊遇到了来迎接他们的诚王世子顾传和三子顾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