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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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王世子顾传正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在原地转悠好几圈,才一叠声吩咐下人,出京去禀告父王,求助对策。

    三子顾值,虽然与二哥因为拥护的皇子不同,多有疏远,此时还是骨肉亲情占了上风,撩袍就走,撂下一句话,是要去请二皇子到皇上那里求求情。

    顾信自己依然失魂落魄着,满脑子都是传旨太监留下的话。

    他都没发现自己早已将下唇咬出血来,一张嘴,血丝从嘴角流出,牙齿红白相间,十分骇人。

    顾信语不成调,声音嘶哑,他顺着直觉道:“大哥,父王在外养病,别惊动他。我自己闯的祸,自己担。我这就回院收拾一番,带着妻子搬出府去。”

    顾传虽然被皇伯伯寄希望传承诚王一脉,起字承诚,但是他一向老好人做惯了,很不擅长拿主意,嘴又没顾信那么会,辩不过二弟,只知道拦着顾信,不让他就此负气离府,喃喃着:“等父王知道就好了,父王有办法的,二弟稍安。”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顾信还是安慰自己。

    兄弟二人,没滋没味,很快没了话,相对着,颓然坐在接旨大殿中,久久不得动弹。

    还是世子妃张氏,虽然也担心被顾信连累了整府,依然强精神,安顿二弟回自己院落,好好安抚新婚妻子彭氏。毕竟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受不得惊吓。

    到了深夜,顾值才回府,十四岁的少年,半大不,平时只觉天高地厚,自己最牛,此刻却一身疲惫,满目茫然之色。他根本没有见到二皇子。

    听人,二皇子得知后,确实私下求见父皇,刚刚张嘴,什么还没,就被务丰帝一句阴恻恻的“怎么,你对君父决定,有什么不满?”吓得叩首请罪不迭。

    皇上还命二皇子在自己府中好好反省,不要学他惹是生非的大哥,最好不要乱见人。

    因此,二皇子府,紧闭府门,一律不见客。

    顾值也不例外,吃了闭门羹,只是得到了二皇子托人传出来的简单话语,他会等父皇怒气稍歇后,再想办法为顾信求情,让诚王一系稍安勿躁,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至于三皇子,虽然已经十一岁,依然久居深宫,被曹后紧紧护着。诚王一系与他向来敬而远之,更是无从求起。

    顾值咬牙发狠,想要明日一早,进宫直接向皇伯伯求情,被大哥、二哥不约而同按住了。

    顾信自暴自弃,不愿意让三弟为自己出头,受什么牵连。顾传则,还是等待父王指令,再决定下一步如何行事,两人都再三嘱咐顾值,千万不要由着性子来,以免火上浇油,弄巧成拙。

    顾传派了身强力壮的府丁,骑着上好骏马,一路飞奔出城。

    府丁自知任务重大,不敢耽误,未曾休息,赶着夜路,硬是在第二日一早就到了诚王他们所住的山庄报信。

    ——

    山上不知时月过,大家都围着诚王转。

    诚王的喘疾时好时坏,发作起来,整宿整宿都不得平躺入眠,只能半坐半靠着,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喘个不停,发声如雷,吼吼作响。

    有咳就有痰。诚王这病症自然伴有浓痰,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这时往往需要手劲大的忠心下人抵在诚王背心处,不断拍抚,才能顺出来。

    甚至近日里出现过时间最长、情况最危急的一次,那是夜半时分,灯火通明,众人心急如焚,团团守候着,诚王痰迷心窍,足足一盏茶功夫,他脸色都憋紫了,脖子使劲伸长、后仰,双手交握掐住自己的脖颈,指痕清晰可见。

    下人发急,不顾尊卑,在御医指点下,以手成拳,跪在诚王身后,加以死命锤捣,直至「咳嗬」数声,诚王方才吐出一口紫青色浓痰来,症状得以缓解。

    随侍的两个御医对此情形毫无办法,除了不断向王爷、王妃磕头请罪外,两人相互商量后,还悄悄跟诚王妃禀报,希望王妃对于王爷身体状态,心里有个数。

    按照他们委婉的法,诚王这病实在无解,不定哪次痰堵得厉害,出不上气,人就走了。

    这样折腾下来,病人自然没有精神,没有胃口,熬的像是蔫坏的菜蔬一般,脸色灰败,肥肉松弛,萎靡不振,诚王若有所感,甚至会对家人吐露厌世之言,有时还想着安排身后事。

    此时也顾不得两个孩子年仅十一了,诚王妃、顾采蓟、顾采薇三人轮流陪伴着诚王,日夜无间断,诚王身边总有至亲守候。

    论起照顾伺候,他们自然比不过久经训练的下人们,不过也不需要他们亲自喂药、倒水,最多就是为诚王拍拍胸口、后背,陪着王爷话,逗王爷笑笑,总比外人强些。

    五月十五过后,顾采薇从京城再度上山,眼看着情形恶化至此,建议还是搬回京城王府。毕竟在自家,用医用药更方便些。

    忧心忡忡的诚王妃已经失去方寸,觉得女儿得有理,便张罗着下山事宜。

    诚王也表示赞同,他,万一要死,还是死在自己王府中安心些,诚王妃一听就哭,不许他这么。

    因此,山庄上诸人,一门心思都扑在诚王病情上。

    顾采薇算是与京城接触多的了,但是五月中旬这趟,她也是一如既往,到柳祭酒府中拜访一番,师生间只谈学问,回了趟王府,匆匆进教室批改了柳庭璋文章、留下后半个月文章题目便罢。

    王府里二哥不在,顾采薇也没顾得上多问一句,大哥、三哥甚至没意识到街头捧大皇子的童谣与自家人有关,只是关心父王病情,顾采薇交代了情况,便返回山上。

    对于京城波诡云谲的立储暗潮,乃至顾信这次尤为过火的举动,可以,诚王一系一无所知。

    守在京城的,没这份政敏感,没有重视更没有规劝顾信,远在山庄的,分了心神,未加留意。

    这才酿成了这次顾信被夺爵夺姓的祸事。

    等尘埃落定后,顾采薇抽丝剥茧,认真梳理那段时日朝廷走向、皇上言行,才沉痛认识到,这道旨意看着好像是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其实是皇上久已不满朝臣总是拱他立太子,这次是顺势发泄,二哥正正撞在枪口上,成了被捏的软柿子。

    若是只不过这点问题,可能待皇上怒气过去,还有回转的余地,然而事不随人愿,更大的祸事即将降临。

    五月二十五,世子顾传派来报信的府丁见到了诚王。府丁满脸泪痕,又急又快报:“王爷,大事不好,咱们府中,信郡王被夺爵、夺姓了!”

    诚王前一夜就因为喘疾而没有睡好,王妃正与他相对而坐,细细着,四五日后搬回京城的各项琐事。

    顾采蓟陪了父王一夜,此时刚回房休息。

    顾采薇作为女儿,夜晚不便陪在父王身边,一大早就来请安,正依偎着母妃,时不时补充几句京中、府中情形,想让父王安心。

    一家子听了报信,自然大惊失色,诚王妃不自觉,紧紧掐住了身边顾采薇的肩膀,心情激荡溢于言表。

    顾采薇追问详情,让府丁一五一十情况。

    然而,这一切都被诚王突发的病情乱了。

    他听到后,气得面色紫涨,嚯地站起身,大手一拍桌,怒喊两声「孽子孽子」。

    还不待他再什么,就感觉窒息,浓痰又涌到了咽喉处,诚王失却力道,软软向后倒下。

    因为府丁是有要事禀报,诚王身边的下人自觉退到了门边,此时他的身旁只有妻女。

    事发突然,顾采薇只来得及尖叫一声「父王」,诚王庞大的身躯已经砰然砸在不算坚硬的罗汉榻上。

    诚王双眼紧闭,刚开始,喉咙处还呼哧有声,很快就转成不详的静寂。

    诚王妃算是反应敏捷的了,她一把扑到诚王身上,学着以前御医做过的样子,焦急拍夫君面颊。

    顾采薇完全忽略自己不知何时流下、止也止不住的泪水,死死咬了下自己的下唇,通过痛感勉强镇定下来,连忙吩咐几个下人来为父王捶背,几个下人去请御医,甚至还记得派人去叫哥哥顾采蓟。毕竟此时情况好像比以往几次更为不好。

    然而,天要收人,单凭人力,哪里挽留得住!

    诚王听到噩耗,气怒攻心,本就有喘疾以及由此而起的痰症,今早被这口浓痰哽住。无论如何抢救,都无济于事、无力回天。

    诚王妃、顾采蓟、顾采薇三人,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地看着,诚王自从倒下之后,再没有睁开眼睛,甚至很快就没有了动作,手脚无力摊开,一动不动。

    御医们尽力施治,将诚王上身扒光,头、颈、肩、胸、背、腹,没有放过一处,都用金针扎成了刺猬模样。

    下人们又锤又捣,诚王肥厚的上半身在下人怀中不断随着力道震颤。

    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诚王早就没有了气息,身子也渐渐变冷了。

    诚王就此,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