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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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发觉,柳庭璋自从向自己坦诚之后,常常唇角挂笑、酒窝出没、心情甚佳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他反而看着碍眼。

    元宵节前一天,信还是一如平常,早饭后就走来他家发时光。

    柳庭璋顶着不太明显的黑眼圈迎他进院入房,随口哑声道:“对了,信先生,郡主提醒您,您三弟生辰快到了,要记得给京城那边补上贺礼才好。”

    大概是觉得两人已算熟识,柳庭璋没有强忍,坐定后,微微偏首,掩口了个呵欠。

    信闻言,一时不知从何吐槽为好。

    “你近日又不用去私塾教课,怎么如此困倦的模样?”信先谢过孟氏端来的糖蛋花冲水,将手放在碗边摩挲取暖着,回问柳庭璋。

    柳庭璋也得到娘亲送到眼前的酒酿荷包蛋,佩服娘亲心细如发,记得信还在父孝期间,忌酒饮,给客人的早茶就没有酒酿。

    他推着娘亲回房歇息,叮嘱孟氏不要赶工为自己缝制春衣,然后回头自己招待信,这才接话:“昨日夜里,郡主给我布置习作了,我怕她等久,再自己看书看迷了,索性熬了整夜,写了些心得。现下精神不振,信先生莫怪。”起缘由,柳庭璋竟然还是欣喜语气。

    信觉得心底发酸,鼻端发声:“哼。薇薇还跟你三弟生辰的事情,真不拿你当外人了。”

    不过,眼前青年与妹妹的缘分确实奇妙,信在柳庭璋的大方邀请下看过留存的二人笔谈记录,自己只能看到类似于柳庭璋自言自语的字句。

    京城与云州来往还是需要时日,通过柳庭璋传话,差不多是瞬时可达,信转念觉得,妹妹倒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柳庭璋自自然然点点头:“早应如此。想必信先生听过,有事弟子服其劳。郡主为我夫子,教我良多,我只是帮着传一句话而已。”

    信有些不情不愿地:“那么还是劳烦你,跟薇薇,我给三弟的生辰贺礼,与她前几日收到的信函是一同寄出的,不知为何没有同时到府。

    请她帮我向三弟解释一番,我今日明日再补寄些物件入京,左右没有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一份心意罢了。”

    柳庭璋淡笑应下后,旧事重提,再问幼薇郡主到底有何宿疾,去年十月底、今年开年之初都身子不适。

    对着夫子的亲哥哥,柳庭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之意,将顾采薇两次失联到康复的时日得清清楚楚,自己询问却碰钉子的沮丧也和盘托出,就是从信这里知道详情,然后尽力帮夫子对症下药。

    信茫然摇头,他与诚王府差不多一月一通信,很多细节都没柳庭璋了解。不过记在心间,准备下次写信,问问母妃关于幼妹的身子状况。

    秦秀才走来,起元宵节后私塾复课事宜,信也来了兴致,应邀与柳庭璋父子一道去了私塾院,做些铺陈准备,忙碌出一身不少细毛汗。

    信看着柳庭璋在艳阳下弯腰掸尘的金边剪影,正在一排一排整齐摆放的课桌间游走。

    想想妹妹教他,他再教人,间接来,妹妹都可算做这些学生的师祖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依着这家私塾大热的情势,信知道,只怕会在今年春天县城院试过后,柳庭璋育人有方之名会再上一个台阶。

    就是有点可惜,妹妹只能隐于幕后,除了柳庭璋和自己,再无人知其教导学子的本领了。不过,一个郡主好像也不需要这等名声吧?

    信怅然若失,轻叹口气。离他更近的秦秀才看过来,虽然不知其意,还是宽慰:“信先生是想到明日佳节而惆怅么?虽然不方便上街看花灯,信先生还是来舍下,吃碗汤圆,应应景如何?”

    柳庭璋闻言,放下手中布巾走过来,先是拍拍信的肩膀,然后对着秦秀才:“爹,信先生的家人,这两年因为守孝,都不庆贺上元佳节,甚至连汤圆,哦,他们京城人吃得叫做元宵,都不吃的。信先生虽然孤身在外,想必也是依此行事。”

    信不料柳庭璋连诚王府这等事都知道,看来妹妹真是与他聊过不少身边细碎,越发觉得有一丝牙疼。

    不过柳庭璋得没错,他明日是准备要独自待在客栈,为父王上一注清香的。

    因此,瞥了柳庭璋意味深长的一眼之后,信顺势推辞了秦秀才好意。

    他在这里难得度过了半月温馨年节,不过并非长久之计,本想着元宵节前后辞行回云州住所的,今日却听柳庭璋提起了三弟生辰,便改了主意,决定等正月十八,从柳庭璋处再探听探听诚王府如何为三弟庆贺,再走不迟。

    于是,柳庭璋陪伴父母赶夜集、看花灯,热热闹闹欢度上元节后,开始私塾教课。

    并且在正月十八傍晚,一同用罢饭,他招待信在自家书房闲坐,等着顾采薇依照事先好的那样,在纸上告知他们关于诚王府的景象。

    ——

    元宵节至,诚王妃张氏揣度着母妃意思。虽然没有大肆庆贺,还是给下人们发了赏银,得到了一片赞誉和笑脸。

    众人筹备起直郡王的生辰宴来,更加用心不提。

    正月十八,直郡王顾值十七岁生辰的正日子,难得他一整天都待在府中,午宴和晚饭时光都留给家人。

    初春节气,乍暖还寒,京城气候变幻无常。元宵节时候已经热到棉袄棉服都穿不住了,顾采薇身边的丫鬟识理分管她的衣裳钗环,还念叨着该将春装收拾出来,也该给郡主裁制新衣了。

    不过两三日光景,到了十八那日,却一反常态下起了雪。

    虽雪花落地就融、没能积攒起来,到底还是在屋顶、灯头等高处留下了若有若有的白色印记,好像不那么美观雅致。

    更重要的是带来不少寒意,冷飕飕的,像是要将雪花硬贴到人骨头缝里一般。

    诚王妃一早起身,看到这等天气,先吩咐下人去给女儿顾珍穿得厚实些,再召集府中管事,改换午宴布置,从已经铺陈好的花园中要挪回母妃院落花厅中。自然,炭火、手炉也要增添上才行。

    顾采薇觉得如坠冰窟,手脚发木发僵,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然而就是醒不过来。

    她像是无声无彩默戏的旁观者一样,看到遍地白皑皑积雪中躺着一个熟悉的黑色锦衣人影,细看原来是三哥。

    他嘴边一丝干涸的蜿蜒血迹,面色惨白,双目紧闭,胸口再无起伏,四肢僵直摊平,整个人毫无生气、一动不动仰躺在皇宫门口,来往无数官员、内监漠然抬脚跨过他,却无一人停留,俯下来看看这位年轻的直郡王到底怎么了。

    顾采薇想要凑近,然而像是隔着一层透明屏障。无论如何探手,都够不到三哥身子,她越发着急,甚至尖声大叫起来。

    “郡主,郡主,是不是梦魇着了?”轻柔的丫鬟声音传到耳边,伴随着床帐被掀开而骤然涌入的亮光。

    顾采薇霍地睁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柔软如棉的架子床里,识书正关切看着她,为她轻柔掖紧肩头被角,又转到她脚边检查被褥,絮叨着:“就听您一迭声地带着哭腔喊三哥,吓奴婢好大一跳。您梦到直郡王怎么了?今儿个可是好日子,灶房早早递话过来,想请您屈尊去看看生辰蛋糕品相是否满意呢。”

    方才的心悸心痛,虽然还残存在顾采薇的意识中,不过好歹醒过来了,她很不喜欢那短短的梦境所见。

    顾采薇定定神,细声细气接话:“没什么,人家都梦是反的,我三哥必然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的。什么时辰了,我该起身了。”

    她觉得咽喉处有些刺痛,发声又软又哑,几不可闻,不晓得是不是梦中喊破了嗓子,便伸出白嫩左手轻轻按了按喉管。

    识书边伺候顾采薇穿家常寝衣,边起外面天气,奇怪怎么这个时节还下雪,是不是倒春寒等。

    识理送上温温的玫瑰花露,顾采薇接过,有些失仪地一口喝下,才觉得身子舒服了些。

    在两个大丫鬟轻声议论今日该为郡主如何扮的背景音中,顾采薇走到窗边,正好看到细雪扑扑簌簌下得绵延不绝。

    一时之间勾起方才脑海中不愉的画面记忆,她连忙闭了闭眼,捏捏鼻梁,让自己醒过神来。

    她在心中向自己喊话,顾采薇,不要胡思乱想。你是最近整天担忧三哥、四哥与大皇子明明暗暗的纠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梦到那般匪夷所思的事情。

    三哥好歹是一朝郡王,即将是皇后娘家新婿,再怎么样也不会沦落到横死宫门。

    不过,顾采薇更加定主意,无论如何,今日午宴后,自己要同三哥促膝长谈一番。

    二哥惦记着三哥,等着她文字转播,然而毕竟鞭长莫及。四哥唯三哥之命是从,指东东、指西西,根本劝不住三哥。大哥更不用指望,老好人、和稀泥,成不了事。

    又不能让母妃费心劳神,顾采薇觉得自己对上油滑又执拗的三哥,劝解重任压得肩头发沉。

    好容易等到午间开宴,诚王太妃还未到,众儿女先聚齐,顾采薇一门心思直勾勾地盯着顾值,很是明显,顾珍摇头晃脑地埋怨道:“姑姑只看三叔,都不看珍儿了。”

    张氏抱过女儿来,圆场:“三弟镇日忙碌,正月里也难得见面,今日我们都要好好看看你才行,母妃也惦记着你呢。”

    顾值向着大嫂点头微笑,又伸手点点顾采薇的鼻头,亲昵地:“薇薇,今日三哥不出门,让你看个够好不好。是不是有什么私房话等着与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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