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像息县今年反常的一场一场雪一样,柳庭璋对于赶赴会试从心急如焚到心灰意冷,默认自己无法上京赴考了。
这番触动后,他反倒心思沉静了下来,越发珍惜孝敬亲娘和继父,只想着再不提生父一事,惹娘亲垂泪伤心。
没想到,郡主夫子石破天惊地告诉他,找到了他的生父,就在京城!
情急之下,柳庭璋没注意到,顾采薇写的是「生父一家」,而非简单的「生父」二字。
他险些自己将自己绊个踉跄,奔进正房,急赤白脸地跟孟氏:“娘亲,我的友人听到了,当年的柳县令如今正在京城!”
趁着继父秦秀才不在家,柳庭璋与娘亲分享了这个天大的消息,完微微气喘,胸口起伏不定,眼神含光地看着孟氏,等着孟氏的反应。
突然听闻到自己曾经托付身心之人的音信,孟氏只觉眼中突然盈泪,擦都擦不净,儿子的俊朗面孔都看不清楚了。她抖着嘴唇,声音颤颤巍巍:“真,真的么?他,他可好?有妻有子吧?”
柳庭璋这才发现,自己只看到郡主夫子写的一句话,他连生父如今具体处境都没问,就离席前来,被娘亲问了个哑口无言。
他有些羞愧,自己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像是毛头子一般,一惊一乍的。
却不想,这本就是十七八青年应有的模样,平日的柳庭璋好像八风不动,实在太过老成。
待到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向郡主夫子详细请教后,柳庭璋自己将消息消化了好久。
原来生父已经出家了,无妻无子,生死不知,连他远在京城的家人都不提此人,个中缘由想必是一团乱麻。
他斟酌着将此事告诉了孟氏,吞吞吐吐,自己想要近日上京。
秦秀才对于继子这个念头有些惊讶。按理,柳庭璋要参加来年春天的会试,待到在息县过完正月再动身都不迟。
怎么突然想要在寒冬腊月上路?那样岂不是要在异地他乡独自一人过年了?
秦秀才不知道继子还没有报上名,从常规情理上劝了几句。
孟氏是知道内情的,明白儿子是想上京认亲,将自己户籍迁到生父家中以便赴考。
但是,真的要让柳县令家人知道他们母子么?会不会给柳县令抹黑丢脸?
若是柳县令生活如意,本人在京,也许孟氏还不会如此纠结,还会鼓励儿子去认亲爹。
但是一想到儿子要独自去面对听非常清贵的一家人,孟氏只觉满腹惶恐,让她陪儿子一起,她更是不敢。
无巧不成书,孟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吓到,第二日就发热病倒了,满身滚烫,呓语不断,水米不进,吃什么吐什么。
父子二人找来医者,诊断是情志郁结,外邪入侵,只能慢慢调理。
秦秀才提前给私塾学生放了年假,在家照料妻子。
柳庭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求教于郡主夫子。
——
顾采薇没想到,柳庭璋娘亲被这个消息刺激病倒。顿时联想起自己父王,当年也是被突如其来的二子噩耗气死的。
因此,顾采薇是劝徒弟在床边侍疾的。她生怕万一孟氏这次有个什么好歹,柳庭璋一辈子良心难安,就像自苦的二哥信一样。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孟氏这一病,还因为,顾采薇给徒弟柳庭璋分析:
【你我师徒知道,柳县令是你亲爹。但是他的家人,你的祖父柳老并不知晓,次子当年在外留有子嗣。
老人家年纪大了,想法固执,只怕轻易不肯认你,你生父留字可以是别人仿写捏造,你的姓名可以是巧合,证据实在薄弱。】
【我之前劝你上京,是要你在你祖父面前使出水磨工夫,才有进一步认亲可能。然而,情势变化实在是快,这几日,二皇子顾珩与其新婚不到一年的妻子发生了龃龉,劳动到柳老为外孙收拾残局,亲自登门郑国公府致歉,才将二皇子妃从娘家请回去。】
柳庭璋心思被牵动,知道自己生身祖父——曾任国子监祭酒的柳老已是七十多岁的古稀之年,还要为孙辈事务这般折腰,想想也是可怜可叹。
顾采薇看了徒弟心疼祖父的字句,颇感认同,毕竟她再去探望柳老,觉得老人家精神差了许多,本想为柳庭璋上京做些铺垫的言语硬是一句都没有出口。
顾采薇喜欢柳庭璋的纯孝之心,又知顾珩与他们几人的渊源,倒是为二皇子辩解了几句:
【其实夫妻闹别扭,也不全是顾珩的错。想必你知道,他已被封为云王,年后就要到你们州府去坐镇了。
就是这样,都有人不放心,担心他抢太子位,挑拨手段层出不穷,这才闹出曹家广泛散播的夫妻笑话儿。】
言下之意,新任太子的舅家曹家,只怕在顾珩夫妻身上,没少做文章。
顾采薇揉揉手腕,继续写道:
【会试报名还有二十天就要截止。你上京路上就要十来日,柳老如今状况不佳,我实在不看好,你能在七八日内得他认可,迁户入京。
你娘亲卧病在床,也需你尽孝。因此,夫子虽然不忍心,还是想劝你,珍惜至亲,会试还有下一次。】
但是顾采薇内心不是不沮丧的。
本以为,柳庭璋会借着认亲机会上京,她多少能再见见徒弟。
她先提议徒弟动身为会试资格努把力,又反劝柳庭璋等待三年后,自觉出尔反尔,又是羞窘又是无奈,脸上悄悄飞红,下笔写写停停,惹得伺候在教室的丫鬟识墨轻声问是不是炭盆太热了。
——
柳庭璋一向信服郡主夫子所言,看了这篇入情入理的劝,暗合自己心思,便很快决定,留下来陪伴娘亲。
只有他自己知晓,在看到生父是京城人士时,当时想到的却是自己能不能因此离夫子近些、更近些。
师徒二人在炎炎夏日的京外山庄分别时,约定来年会试时候京城再见。
随着柳庭璋报名失败,此约自然失效,分别影响了两边过年的心情。
柳庭璋这里倒还好,因为孟氏缠绵反复的病情,他和继父秦秀才便草草过了正月,偶尔失神和皱眉叹气都被理解。
但是花骨朵儿一样的顾采薇,在举家欢腾的大好日子里提不起劲、怏怏的样子,惹得双胞胎哥哥顾采蓟十分费解。
半年多来,顾采蓟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一身利落武艺和毫无架子的做派让他在御林军中站稳脚跟,更加上他姓顾这个得天独厚的身份,没有心机反而没有破绽,得到了务丰帝难得的信任。
因此守卫宫廷忙得团团转,正月里也只能见缝插针回府待一阵子。
顾采蓟自以为轻声实则满屋子都能听见,他问道:“母妃,妹妹怎么了?难道又是身子不适么?”
诚王太妃也有心事,瞪了四子一眼,没有接话,幸好诚王妃张氏了圆场。
不过诚王太妃量着长媳的肚腹一片平坦,更觉烦闷,便让子女们各回各院,不要着承欢膝下的名头碍她的眼。
顾采薇如梦初醒,走出来便缠着大嫂,问母妃因为何事烦忧,怎么正月里面还发这么大的脾气,顾采蓟也在一旁凑热闹要听。
顾传好脾气地抱着顾珍,邀请幼弟妹到自己院中坐坐,他先回去安顿女儿午睡。
很快大家就转移到顾传夫妇正房坐定,张氏看着叔子、姑子,两张青春正好的面庞,五官虽底子像,但是各有英挺、柔美不同气质。
如今是正月,再有两个月,两人就双双满十五岁了。
男子尤可,女子尤其是贵族女子,正是该找人家的年纪了。
张氏也是有女儿的人,对于婆婆的烦恼感同身受。因为诚王太妃正是为顾采薇的亲事闹心。
要从去年起了,自从先任诚王三年孝满,诚王太妃八月回京就开始为女儿暗地留心相看人家,更鼓励顾采薇去国子监接触同窗,毕竟身份年龄都相差不远。
虽很快立了太子,诚王太妃以及帮婆婆下手的诚王妃都没想到,这事还能波及到自家。
缘故来可笑,四、五公主是双胞胎,生母身份低微又早逝,两人依附曹后,四公主更是嫁入了曹家。
三皇子成了太子,四公主自认曹家媳妇,也算有势可依,大大在京城贵妇圈抖起了威风。
她在顾采薇这里没讨着好,想起来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便屡屡在各种场合放话,她要为五公主挑选一门极相称的亲事,在五公主定亲前,其他贵女们谁要是先定亲抢了妹妹风头甚至准夫婿,她绝不善罢甘休。
曹家乐见公主儿媳在外立威,一家子迅速口径一致起来。甚至曹后在大正月里召见内外命妇的时候都这么暗示,一副为四、五公主撑腰的慈母做派。
反而对大家暗地里嘲笑曹贵人风头比曹后更甚、侄女比姑姑还气派的笑话不闻不问。
这样一来,诚王太妃要为女儿相看便受了影响,不止她们府,别的主母们私下也没少咒骂四、五公主和曹家。
但是明面上,大家都按兵不动,仿佛不急着为女儿们定下乘龙快婿了。
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要看五公主何日择婿,嫁到什么人家呢。
顾采蓟和顾采薇听罢大嫂的话,不知该什么,只能相对无言。
顾采蓟是没想到,妹妹这么快就可能要嫁人了。
顾采薇则是从未有过的排斥,不想要像时候那般顺从,嫁给别人认为好的人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