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七十九:冷战

A+A-

    “好了, 还有人看着呢!”

    实在是抱得太久了,若不是张儒秀听到身后吴娘子一阵阵的笑声,差点便以为整片天地便只剩了她与司马光二人你侬我侬着。

    见司马光仍然不松手, 张儒秀用着力悄摸掐了下他的腰, 听到人倒“嘶”一口气后,才从禁锢中窜逃了出来。

    不过不等司马光开口委屈,张儒秀便抢先道:“注意分寸, 还有人在场。”

    这话一出, 司马光才往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这位是……”

    “王介甫那位未过门的表妹,吴娘子。”张儒秀罢, 便迎面走了出去, 将站在一旁踌躇不绝的吴娘子拉了过来。

    “吴娘子是被这事困在了昆县中。若没有这事,约莫就到了汴京,同王官人在一起了。”张儒秀解释道。

    “是……是啊。”吴娘子那般伶俐口齿,到了司马光面前,不知怎的就期期艾艾起来。

    “叨……叨扰了。”

    “无妨。想来我与介甫也有两年未见, 念昔日之同游, 何其乐哉。如今想想, 倒觉做了场梦一般。既然娘子来了,我这便叫衙里下文牒, 护娘子入汴京。”司马光谦和有礼,的话叫人找不出一丝破绽来。

    罢, 又伸手将张儒秀揽了过来, 似在无声之间宣告主权。

    “内人叨扰了。”

    他这番话下来,也算是把吴娘子想要同张儒秀多待会儿的念头消了个干净, 却又叫人找不出一分不妥来。

    如今王安石不在场, 若真叫吴娘子留了下来, 岂不会遭人非议?何况这二人早有婚约,却尚为成婚。就算真是两人都在场,县里也留不住这两人。

    昆县是苏州下属县之一,在这几个县里发展势头最好。只是当地却有一种排外的风气。

    县里居住百姓流动性不大,久而久之,便成了一个桃花源一般。外人一进来,便成了当地百姓饭饱茶足后的议论话头,从头论到尾。

    吴娘子这刚过来,县里便已起了一阵风声。叫她赶路回汴京,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呢?

    吴娘子自然也清楚这其中的一番道理,无需司马光多言,便着家里有了来接,也是催着县官发放通关文牒,好早日启程。

    只是心里清楚,不代表着没什么意见。

    司马光的心思,吴娘子一眼便看了个透彻。

    人前一副正派模样,怎么话里尽是醋意呢?

    “殿试过后,表哥的任令便会调下来。那时候,官人也好约着表哥一同出游。”吴娘子道。

    罢,又走过去拉起张儒秀的手。

    “这么快便要走了,可叹我与三姐才刚相识,便要天各一方了。”

    一句娇嗔叫张儒秀心坎也软了下来,语气轻柔地哄着人。

    吴娘子这话一出来,张儒秀本是想给人一个拥抱的。奈何司马光偏偏固执地不叫她走,她只能抬起被吴娘子勾住的手,捏了捏圆脸。

    “总会再见的。”张儒秀安慰道。

    这一番动作后,张儒秀感觉自己那身子又不受控地朝司马光怀里倾了几分。

    张儒秀抬头侧目看着他,见他脸色如常,是恰好的笑意。再扭头看看吴娘子,眼神无辜,传出不舍之意。

    真是两方为难啊。

    吴娘子的过度热情虽叫张儒秀刚接触她时觉着不适,后来处久了便习惯了她绕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感觉。吴娘子真是把她当成了自家姊姊一般,诚心诚意地待着。

    司马光今日也是奇怪,非得在旁人面前露出些暧昧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二人间的关系一样。

    好似变气了一般,想叫张儒秀每时每刻眼里都有他。明明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在三人僵持之际,县官急急忙忙携着文牒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司马判官,文牒出来了。”

    县官埋着头过来,走近才瞧见这三位难舍难分的场面。一时觉着无比难堪,低着头不知如何自处。

    司马光听罢,才松了手,叫张儒秀得了自由。

    “吴娘子,时候不早了,还是早日启程罢。”罢,便将文牒往吴娘子手里一送。

    吴娘子也没想过这下文牒的过程会如此之快,一时瞠目结舌。

    在她难堪之际,司马光又添道:“苏州衙里也往汴京处递了信,不日介甫便能收下这记着吴娘子去处的信。路上的人也安排好了,娘子不必担心。”

    司马光拿王安石出来催吴娘子上路,无疑是选了个最为有效的法子。攻人在于攻心,司马光心里清楚王安石在吴娘子心里的地位,先前也曾听见他过几次家里那位磨人的表妹,话里满是宠溺。

    这两人心念着彼此,司马光此番动作,也是催着有情人早日来相会罢了。

    虽然他也有一份重量很足的私心。

    果不其然,吴娘子听了这话,早把同张儒秀分别的不舍抛在脑后。眼下,她心里满是那位远在汴京的表哥,心里像是被蜜浸着一般。

    所幸她还存着几分清醒,她知道眼前这位醋劲大的官人,正是表哥先前提到过的“君实兄”。

    原来他便是宝元元年进士第六名,少时便不同凡响的“司马君实”。

    吴娘子抬眸,扫过张儒秀懵懂的脸,心下一片了然。

    原来这位便是张家三娘子。

    “对了,三姐你的面纱还在我这处呢!”

    临走前,吴娘子蓦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张儒秀听罢这话,微微一愣。面纱倒不重要,她还多带过来了几条。不过眼下碍着县官在场,还是多留了几分心:“给你罢,不必还回来了。”

    “好罢,就当你给我的交识礼了。”吴娘子拿出那方面纱,叠好后工整地放在文牒上。

    “走了,后会有期!”罢,便朝马车处走去。

    吴娘子还是不舍,临走前还要掀开车帘同张儒秀遥遥相望一番。

    她没再开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张家三娘子,亦是两年前那位闻名汴京城南的女讲师。

    *

    待到吴娘子上了车,马车也辘辘走远,司马光才松了口气。

    “下……下官衙里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县官方才眼见着吴娘子的一番操作,总觉着自己似是无意间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一般。

    判官他可不敢惹,便想着早些避讳一番,免得遭人嫌。

    司马光自然能看出县官的无端惶恐,便温和地交代道:“记得妥善安排那批粮,百姓可等不得。”

    “是……是。”县官罢,便转身快步走了回去。

    留张儒秀同司马光站在原地大眼瞪眼。

    “咳咳。”张儒秀蓦地觉着眼下场面十分叫人难堪,便想着赶紧走回安置处歇息去。

    “时候不早了。”张儒秀抬头,原来天早暗了下去,落霞也不知所处,埋在了星月之后。

    司马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心里一沉,话里却满是委屈,不复先前同人话的攻击性:“是啊,原来你也知道时候不早了。”

    “意外,出了点意外。”张儒秀讪笑着,一边拉着司马光就往安置处走。

    *

    县里缺着粮,安置处的膳食自然不能同先前衙府里的比。

    再简单不过的菜根汤,张儒秀也品得津津有味。

    反倒是身旁的司马光,满脸愁容,半天噎不下半口汤来。

    “怎么了?有心事么?”张儒秀侧目问道。

    这原本是司马光爱同她的话,如今倒是叫她顺畅地了出来。

    “无事。”司马光回道,“够喝么?不够的话,我再给你盛一碗。天冷,多喝点热汤也能暖暖身子。”

    张儒秀听罢,摇摇头。

    “不用了。”

    真是奇怪,先前她不关注司马光的情绪时,他反倒乐于同她倾诉。如今她也学着关心他,可他倒还是什么苦恼事都不同她。

    既然他不,那她好了。

    “我看这县里虽是闹了灾,好在衙里治理有方,加上公粮又发了下来,百姓也没有太多极端的情绪出来。”张儒秀顿了顿,又道:“我的意思是,既然这片不需要我发挥看家本事,那我想回到那铺里去,也不再这儿消耗时间了。”

    张儒秀原本以为按司马光一贯地态度,应是会笑着纵容她才对。

    可今日他听了这番话,神色倒是凝重了起来。

    “为何要走呢?不是要同我一起办事么?”

    “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还是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一连串的问话下来,罕见的尖锐,叫张儒秀愣在了原地。

    她自认,此番下县,是好奇心过大,光想着见吴娘子一面。如今见了面,也了解了想知道的事,在她看来,目的算是达成了。

    饥荒闹了出来,她自然想尽一份力。她把自己把好几大罐铜钱都买了粮,在苏州时便叫人偷摸给几个饥荒闹得严重的村送了过去,就是某位好心人,她不透露自己的名号。

    饥荒面前,用弹幕看透每位灾民的心思又能怎样呢?她的长处在这片显然发挥不出来。她能做的都做了,在她看来,可以悄悄隐退了下去。

    可拿钱买粮无偿捐赠这事,她并未同司马光过。故而在他眼中,自己当然是一派言而无信自私自利之模样。

    只是她又不想把这事告诉司马光,便默默扛下了担子。

    “我随你走,院里不就没主子了么?县里有你领着一帮县官,我也放心。”张儒秀道。

    “何况,我也等不起。铺里的客人还都在等着我,他们约了这么久,我自然不能叫他们失望。”

    “当初确实是我冲动,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来。给你添堵了,抱歉。”

    张儒秀也无意解释那些复杂事,便选了看似诚恳实则是最为懦弱的一种方式——道歉。

    歉意一传过去,不论对面人如何感觉,她的心是安了。

    “一定要这样么?”司马光话里有些哽咽,颇为艰难地吐着字。

    张儒秀点头,她无理取闹也好,她自私也罢。经过二人这一番争论,原本想回去的心思只有三分,如今倒成了八分。

    “为何你总是要这样呢?”司马光颤声问道。

    为何张儒秀总是不理解他的意思呢?

    待不待在此处一点都不重要。

    司马光想问的,是张儒秀在不在乎他。

    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张儒秀是想同他黏在一起,一刻都不想分离,才坚持要随着他下县来。

    故而在张儒秀自己要走时,司马光在意的,只是她到底在不在乎他而已。

    他问了三句,张儒秀只辩着前面两句,后面一句从不会去回答。

    为何你总要这样呢?

    为何总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呢?

    为何总是着那般好听的话,叫他心甘情愿地往火坑里跳呢?

    张儒秀从来没有摸清过他的心思,此刻也只是了一句:“我明日就走。”

    罢便起身来,颇为气愤地走了出去。

    不过临走前还是甩了句话:“待你回去后,分屋睡罢。我们都冷静下。”

    案桌上还摆着冒着热气的菜根汤。

    司马光端起张儒秀的半碗汤一饮而尽,又忍着怨气喝完自己碗里的汤水。

    分明方才还言笑晏晏,怎么眨眼间就成了人走茶凉的凄惨之景。

    分屋睡……

    怎么能分屋睡呢?

    分开久了,同和离有何区别?

    作者有话:

    咳咳,这不是快月底了嘛,你懂我的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