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十八:喘气
“你唤我张娘子便好。”张儒秀道。
吴娘子一听, 眉头便皱了起来。“这怎么行?娘子家的官人不是还认识我表哥么?日后定是要再见的,何必如此生疏?”罢,便走过来挽起张儒秀的胳膊, 一派亲热之气。
张儒秀也拗不过她, 便随口同她了几句。
话着着,吴娘子的心思便跑到了别处去。
“娘子为何戴着面纱?可是脸上生了什么疮?不妨叫我看看。我娘娘还未出阁前,对医药有所见解。后来生了我, 便把这些事都告诉了我。我虽学艺不精, 但这些疮啊痘啊,还是能帮人料理一番的。”
吴娘子这般一提醒, 张儒秀才想起面纱这事。她常年奔波在街头巷外, 大事都自己操着心,早习惯了伪装之后的那般模样。
此番来找人,她只是同司马光言要去探探风,没把吴娘子这事告知他。收拾行头时,也是平时被人称为“讲师”的样子。
只是如今她同吴娘子, 自己是他表哥某位好友的夫人, 便是把这身份告诉了她。
而她在外人眼里又是那位下县安抚民心的讲师, 这事吴娘子当然不知。
两种身份,各取一半, 暴露于不同人群之中。
吴娘子这般一问,张儒秀也不会执意于戴着的这面纱。听罢她一番吹嘘的话后, 便淡然地把面纱揭了下来。
皮肤白皙, 并未有红疹麻子升起来。何况冬日里冷,面纱缚上, 倒还给人拦着风。
“外出不便, 何况如今县里也不安宁, 这才戴上了面纱。叫娘子见笑了。”张儒秀语气淡然,丝毫听不出一分惶恐。
吴娘子伶俐,眼瞧着张儒秀不愿同她再些交代身份的话,便忙哄着人转着话题。
“我叫你三姐可好?你把我当妹妹就成。”吴娘子亲昵地着。
不等张儒秀开口话,便又叽喳一句:“其实我方才一见娘子,便觉着无比熟悉,娘子的眼眸似极了我那远方表姐。”
“是么?娘子想唤,那边唤罢。左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随意。”
张儒秀待人本是慢热温吞的性子,连对与她朝夕相处的司马光,也是在过了许久之后,才慢慢敞开了心扉。
而吴娘子恰巧同她的性子相背。
进屋以来,吴娘子那关切的话外,都是在挖着张儒秀生活的各个方面。
不知是真热切还是假逢迎,面子还无辜无害,瞧起来倒真是一位不经事的妹妹模样。
不过半刻钟,张儒秀便大概摸清了吴娘子的表面性子。不过仔细想来,她结识的那帮子安人中,都数她最,一直被当成辈对待着。
不过吴娘子她一岁,张儒秀成了那位年长之人,这般新奇的感觉叫她即使心里存着疑惑,还是满脸笑意地听着吴娘子话。
许是这片没人来同她话,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同她年龄相仿的娘子,自是得大吐苦水一番。不过听她东西,唯有一件事不曾糊涂,逻辑清楚。
便是她那位表哥。
王介甫。
“也不知表哥在汴京里待着,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想我呢?”吴娘子托着腮,翘着腿,全然不把张儒秀当外人,直白地诉着情意。
“再等几日罢。这时候衙府里正忙着县里闹饥荒的事,待到公粮一发,情况好转之后,驿道也会开放了来。到那时候,娘子便是来去自如,不必再想着滞留在此的问题了。”张儒秀不多聊自己身上的事,反倒是一直在顺着吴娘子的话往下。
来也奇怪。先前还未见着吴娘子之前,她满是好奇,一整天心都消停不下来,总想着同人见见。好似见了一面,就能同这些史上留名的人联系起来一般。
可如今真见着了,满是戒备心,支支吾吾回话的人也是她。
这般场景不免叫她想起从前同大娘子聊过的那些话。
大娘子嫌她不爱与人来往,总是存着防备心,不肯轻易同人交心,还劝着她要随机应变,灵活对待。
当时她是怎么的呢?
她,这种状态她处着才舒心,无意图变。
可如今待着吴娘子,她无论怎样自处,都觉着不舒服,浑身如爬上虫蚁一般,刺挠得慌。
“好想念表哥啊,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事?难不成又是待在屋里读书?一整日都不出来?”吴娘子自言自语着,察觉到张儒秀无意同她搭话后,倾诉的兴致也降了几分。
“你倒是黏人的很。”张儒秀调侃道。
“这多正常啊!”吴娘子罢,朝张儒秀探身过去。
“难不成三姐没这般想过自家官人?离了他半刻就想得不行?”
张儒秀一听她这话,倒陷入了沉思。
从前她同司马光也分开过不少日,忙了一天回去,她也没怎么想过司马光,更别提花时间去想他处境如何这些事了。
吴娘子尚未同王官人成婚,思念之情便溢满了来。再看看她这位成婚两年的人,对自家的夫婿竟没有生出什么旖旎的念头来。
不过她也不愿把这些私事给外人听,只是搪塞一句:“你俩这是在劲头上。我同官人都老夫老妻了,哪儿有这般如漆似胶?”
罢,还认真想了一番。
这些花肠,若真要论起来,还是司马光要上心些。记着成婚之日,记着彼此生辰之日,记着双方爹娘生辰之日……
她倒是清闲,偶尔管管院里的杂事,旁的一律不多做过问。旁人羡着她的一身清闲,她也只当自己处理得好,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烦心事给处理个干净。
不过如今再想想,那些个事,多是司马光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经受一番,一番处理后才落到了她手里,成了她一贯以为的那般“简单”模样。
她不愿亏欠他人,总觉着欠着人情是件麻烦事。
可她早欠了司马光数不清的人情,至于怎样还情,她自然懂得。
不过是愿不愿的问题了。
*
一番寒暄过后,张儒秀站起身来,想着先行离去。
只是临走前念着吴娘子来留在这间茅屋里忍着冷,于心不忍,便想着把人带回去,不论是对着衙府里还是汴京家里,都好交代。
“随我走罢。”张儒秀道。
“走?村里带我来的那位嬢嬢不叫我走,这处安全,不叫我随意乱走,怕惹了事端。”吴娘子不解道。
留下来是安全,村里有了粮,也不用担忧会饿着人。只是……
张儒秀抬头,屋顶仅仅盖着几层茅草,时不时透着风过来。再瞧瞧那床上,只有几层破烂的棉絮盖着,如何能住人?
“无事,我有衙里的文书,带给人看便是。”张儒秀着,便掏出随身携带着的同行文书。
她来之前也留了一手,怕的就是如今这般要走却走不了的情形。
“不怕,马车就在村外停着呢,没人会拦着你。”张儒秀怕吴娘子不放心,便拉着人的手往外走。
她直接亮出了文书,也没人敢拦着她,顺利上了车,往回赶。
“三姐你真好。”吴娘子掀着车帘,瞧着车外的田间景,觉着新鲜,话里尽是欣喜。
张儒秀听了她这话,只是轻笑了下。
她本可以把吴娘子抛在那间屋里不管不顾的。毕竟她来此处的目的只是见人一面,确认下身份罢了。
只是最后还是叫人上了车。
或是莫名的好心,或是因着她背后的那位官人,又或是无意间早被人直率的性子给吸引了过去……
无论怎样,她已经把人接上了车。
*
只是凡事到底不会同张儒秀想得那般顺遂。
她以为自己偷摸出去,路上耽误的时间也不长,司马光兴许不会发现她这短暂的“失踪”。何况他去放粮,又要同县尉商量事,自然没心去管她的行踪。
这个念头,在下车那一刻被倏地破。
“岁岁!你去哪儿了!”
彼时张儒秀正弯着腰下车,脚刚一着地,便听得前方一声低吼。
是野豹子的嘶吼也行,是平地炸起一股惊雷也罢。张儒秀听见这声,身子一抖,赶紧背了过去,面朝车里的吴娘子。
这么一转身,倒是隐去了背后的眼刀。只是瞧着吴娘子龇牙咧嘴不可置信的模样,又觉着就不应该转身。
吴娘子显然在看着好戏,先前那位温柔娴静的姐姐,如今见了自家官人,倒似躲洪水猛兽一般。她可没见过这般滑稽场面,如今眼都不敢眨,生怕错过正在上演的好戏。
“咳咳。”张儒秀清了下嗓子,直接忽视了身后的问话,对吴娘子道:“下来罢。”罢,便递了手。
吴娘子也不矫情,借着力下了车。
随意抬下头,便瞧见了前方站着的官人。
身姿颀长,鬓发有些乱,想是公务繁忙,来不及收整。
方才听官人吼出来的话,她还以为抬头看见的会是一位怒目圆睁的人。
结果现在真望过去,就瞧见官人眼尾泛着红,倒像是被逼急却又毫无办法一般。
话里是焦急,可眼眸含情,丝毫没有发火的意味。
吴娘子叹口气,胳膊肘怼了怼身旁还在装着缩头乌龟的张儒秀。
“你家官人,在看你呢!”
催了几下,见张儒秀还是不肯转过身来。吴娘子心里一橫,用了几分力直接把人推了出去。
张儒秀一个踉跄,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被人抱了满怀。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脸贴着胸膛,听见他心跳很快。
“你去哪儿了?几个时辰过去了,我都没见到你。”司马光低声道。
“就出去玩儿啊!”
张儒秀翁里翁气的声音传来,一时叫司马光哭笑不得。
他注意到了那位陌生的娘子,不过眼下心思也不再此。
“以后,不要离我太远,好么?”
张儒秀听了他这问话,本能地想一口回绝。
不过转念一想,她确实需要给人甜头。
作为他那过于澎湃的爱意的回馈。
于是她哼了一声,应允下来。
回应她的,是腰间愈来愈紧的力道,与耳边那人惊魂未定的喘气声。
一下一下的,像是钩子一般,把她的魂也勾了过去。
张儒秀侧头,唇瓣无意间划过司马光的喉结,感受到一阵颤栗之后,一连串的笑意便传了出来。
她被抱得太紧,只能喘着气,仰头艰难呼吸着。
热气升腾之间,貌似还听见身后传来的“啧啧”之声。
作者有话:
司马光:当然是选择原谅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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