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逝世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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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娶汤胖的排场,场面仅次于当日迎娶正妃。

    朝中武人勋贵,哪怕是已经告老回乡走路都需要搀扶的开国功臣,都穿着簇新的莽服,进宫中道贺。

    皇太孙娶了汤家的孙女,这是朱家再一次和武人集团联姻。它所带来的政治意味,远大于婚礼的喜庆。

    甚至许多人在暗中想,当初老皇爷为何不直接在勋贵之中,给皇太孙挑一个正妃,干嘛非要在民间找?

    皇太孙自己就是皇族和武将世家的结合,下一代也这样,不是更好吗?

    场面虽然不差,但礼制不敢僭越。新人进门选在傍晚时分,坐软轿从宫城北门神武门进,过顺贞门,至东宫。

    伴随着汤胖而来的,还有汤家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妆。

    随后在礼官的引导下,朱允熥在前,汤胖由宫人搀扶着,慢慢朝老爷子和众勋贵所在的大殿走去。一秒记住m.26kscc

    从始至终,汤胖都盖着红盖头,走得很慢很稳。

    夕阳下,宫灯旁,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朱允熥忽然发现,汤家这胖丫头,居然比他还要高出半头。接着,他又想起上次远远的看着对方进城时,对方骑在马上那两条大长腿。

    “啧啧,女的比的男的高,不好呀!”

    朱允熥心中暗道,“上下对不齐,姿势很怪异!”

    奉天殿边的天安殿中,老爷子和众勋贵老臣笑看新人款款而来。老爷子坐在龙椅上,汤和因为身子不便利,在下半靠在一张太师椅中。

    老爷子见朱允熥和汤胖进殿,笑着对汤和道,“佳儿佳妇,大嘴,你和咱兄弟一场。到老了,又做了孙辈的亲家。这辈子,咱和你也算有始有终了!”

    “老臣!”汤和歪着半边嘴,“谢陛下隆恩!”

    “别这些客气话,你好好养病。日后咱想你了,还要多来京城,陪咱话!”老爷子继续柔声道,“咱也岁数大了,有些事想不起来,记性不大好!”

    他虽是对汤和,却也让周围的勋贵们听得清清楚楚。

    这话,让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老皇爷的话有所指,他记性不好,对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和何用意,大家心中各有思量。

    前些年,老皇爷大杀功臣的时候,人人自危。这几年,因为皇太孙的缘故,老皇爷对功臣们宽容许多。而这次联姻,就是最好的信号。

    皇帝老了,未来是皇太孙的了!

    “孙儿叩见皇爷爷!”

    大殿上,朱允熥和汤胖俯身叩拜。

    “起来吧!”老爷子笑道,“大孙,你上前来,跟汤和话!”

    “是!”朱允熥起身,用红绸子牵着盖着盖头的汤胖,缓缓上前,在汤和面前停步。

    “臣,身子不好,不能施礼!”汤和艰难的道。

    “老国公,都是一家人,莫两家话,今日大喜,那些虚礼可以免了!”朱允熥笑道。

    汤和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朱允熥上前拉住。

    “蒙陛下殿下不弃,给老臣体面!”汤和虚弱的道,“老臣将死之人,还请殿下给个恩典!”

    朱允熥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难受,温和道,“你!孤听着!”

    “这孩子被宠了,若是有忤逆殿下的地方,您担待些!”

    朱允熥笑道,“这是自然!”

    “老臣的儿孙们,若是可用,殿下则用。若是不可用,殿下弃之!”汤和又道,“若是他们有什么过错,殿下不必顾及老臣,需国法处置!”

    大家都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这大概就是汤和最后一次来京了,也大概是最后一次和皇太孙和陛下话了。

    开国老臣,最后一次面见天颜,的不是为儿孙祈求什么,而是一片公心,不免让人为之心折。

    其实这才是大智慧,他明知汤胖嫁给朱允熥后,汤家人也必定再水涨船高。他是怕儿孙失了约束,骄横放纵。他有话在此,日后真闹出什么事,朱允熥也决计不会真的严惩。

    “孤看老国公家的男丁都是出类拔萃的好男儿,上马能战,下马能治军!”朱允熥笑道,“以后,孤还要重用他们!”

    汤和微微一笑,看着盖着盖头的孙女,“胖儿呀!嫁了皇太孙,以后就是宫里人了。要好好侍奉殿下,贤良淑德,听着没?”

    盖头中的汤胖身子一抖,哽咽道,“孙女记住了!”

    汤和唯一能动的,在自己腰间摸索着,半晌心的掏出一块玉佩,继续道,“你虽是个女孩,但从祖父教你,人当如玉,温润暖心晶莹剔透。拿着,以后见到这块玉,就等于见到了祖父!”

    朱允熥伸接过,然后放进汤胖儿的里,指尖碰触,他能感受到对方的难受。

    一连了许多话,汤和的脸色有些潮红,呼吸起伏不定。

    老爷子在旁边道,“大嘴,少几句,让孩子们给你敬酒吧!”

    按理,朱允熥为皇太孙,汤和不能受。但今日许多礼制已在老爷子的授意之下,僭越许多。

    朱允熥和汤胖奉酒。

    前者微微低头,后者跪地,对汤和敬酒。

    “好,好!”汤和直接喝了大口,“咳,咳!”一口酒,吐了半口,人也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爷子直接站起身,“御医!”

    “别,陛下!”汤和咳嗽着开口,“今儿大喜的日子,别叫那些扫兴的郎中来!”着,笑笑,“臣能喝,等会和陛下,还有这些老兄弟们,一醉方休!”

    老爷子似乎预感到什么,转头对朱允熥正色道,“你先去,一会再来!”

    朱允熥明白了,重重的点头,带着汤胖儿回转。

    两人出了大殿,返回东宫。

    路上,汤胖儿忽然开口,“殿下,臣妾的祖父,是不是”

    “别瞎想!”朱允熥开口劝道,“先送你过去,孤再去大殿看看!”

    此时,风吹过,带起阵阵对方身上的香粉味。

    可朱允熥却没有其他的心思,好言好语安置好对方,又让宫人仔细照看之后,快步返回奉天殿。

    “咳!咳!”

    殿中,汤和在椅子中,剧烈的咳嗽着。他咳出来的不是酒水,而是殷红的血。可他还是倔强的大口喝着,哪怕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太医!”老爷子咆哮着。

    “老汤!”

    “汤大哥!”

    许多开国勋贵,和汤和戎马一生的老臣,不顾规矩体面,喊了出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尤其是特意从滁州赶来的凤翔侯张龙,俯身在汤和身边,大声道,“汤大嘴,你老不死别吓唬俺!”

    他们一个村出来的,从穿开裆裤到现在风烛残年的交情。一辈子并肩在死人堆里冲杀,彼此为对方挡刀子。

    “太医呢!”老爷子继续咆哮。

    “陛下,不用了!”汤和忽然攥住老爷子的,苦笑道,“酒都喝不了,臣废了,估计是要他娘的吹灯拔蜡!”

    “胡!”老爷子急道。

    老爷子一辈子杀了许多功臣,但对汤和却格外不一样。此时面对旧友,他心中是发自肺腑的焦急。

    “陛下,臣这辈子,值了!”汤和话断断续续,细若游丝,“跟着您,荣华富贵。他娘的,大户人家人家的姐,日了。山珍海味,吃了。大把的金银花着,起居八座,万人之上!”

    “以后还有好日子呢,咱不许你死!你狗日的敢死,老子老子将来到了那边也要抽你!”老爷子双目泛红。

    “不知阴曹地府有没有贪官污吏,有没有狗鞑子,俺先去,帮您探一番。”汤和歪着头,倔强的不让眼中的光辉褪去,对着周围大喊,“兄弟们,俺可能不中了。他娘的,要先走在你们这些杀才前面!”

    着,忽然用尽全身力气,举着里的酒杯,“兄弟,喝呀!”一杯酒,灌入嘴中。

    “陛下,下辈子,俺还跟着您!”

    老爷子鼻子发酸,“大嘴,下辈子,咱可未必还是皇帝!”

    “不怕,俺跟着您,杀!再他娘的杀出一个皇帝宝座来,还给你做!”

    着,圆目一瞪,唱出声,“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虏放罢,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子做马牛!”

    当啷,中金杯轰然落地。

    伴随最后一个字,汤和笑着闭上眼睛。

    “大嘴!”老爷子喊道。

    “老汤!”

    “汤大哥!”

    朱允熥快步跑到殿外,突然愣住。

    殿内,传出许多老人,嘶哑的哭声。

    汤和,走了!第5章殊荣殿中哭声一片,这些出身淮西,一辈子杀人放火眉头都不皱的老军侯们,泪洒满地。

    哭声中,老爷子闷闷的坐在汤和身旁,微红的双眼始终落在汤和身上久久不肯离开。

    迈步进殿的那一刻,朱允熥忽然有些懂了,汤和为什么执意要把孙女送进宫!

    一进宫门深似海,谁家愿意把掌上明珠送进来当金丝雀?

    再者,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是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把自己和皇家的联姻,变成皇家和整个开国勋贵集团的喜事。

    他是老爷子的好兄弟,也是好臣子,他知道这些年老爷子杀人太过,却不敢劝。他知道这些年勋贵之中多少人在老爷子里有把柄,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索命符。他知道看似一团和气的背后,是老爷子已老了,对这些老兄弟的防备日益加深。

    他想用这场联姻,唤醒双方几十年生死与共的交情。首发址ttp://26&qt;trget=&qt;blnk&qt;>ttp://26c

    大明开国之功臣,和历朝历代都不一样。老爷子当初带着二十四人在郭子兴那另立门户,回老家招募兵马。这些人,都是并肩子杀敌,共同进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

    怪不得,老爷子在典礼开始前,在汤和的耳边。咱老了,许多事都记不得了!

    朱允熥快步进殿,走到老爷子身边。

    “皇爷爷,您节哀!”他拉着老爷子的,“老国公七十有余,已是高寿,算喜丧了。您不能跟着大喜大悲的!”

    老爷子慢慢回神,苦笑一声,“确实,他这辈子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刀剑下。七十来岁,重病而死,也算是圆满!”

    着,老爷子慢慢站起身,轻轻合上汤和尚有一丝缝隙的眼帘。

    “大嘴,走吧!别惦记那些不该惦记的,有咱呢!”

    老爷子话音落下,殿中哭声更大。满头银发的宋国公,以袖掩面,肩膀抖动。

    老侯爷张龙不住捶打地面,泪水纵横。

    平日里滚刀肉一样的曹震,咧开大嘴,任凭泪水珠子一样的落下。

    汤和为人,没有徐达之功,没有常遇春之猛,但人缘却是开国六公之中最好的。也是永远,都站在武人这边的。

    “嚎个鸟!”

    突然,老爷子一声虎吼,大殿中渐渐沉寂。

    老爷子端着金杯,环视一周,苦笑道,“你们这些杀才,以前多少兄弟被砍成了几段,也不见你们嚎啕大哭。今日是怎了,哭得好像月子里的娃!”

    “咱知道,你们见得了兄弟被剁死,却见不得好兄弟病死!呵呵,当初,砸门在一块打仗的时候,大伙都,他娘的有今儿没明儿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算一天。”

    “咱们也还,大好男儿当死于疆场,不死于病榻!再不济,也要死在一个娘们怀里,那才是男子汉!”

    着,老爷子把中的金杯倒满酒。

    “其实,谁他娘的愿意战死,谁他娘的愿意连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谁他娘的愿意今天不知明天事!不过是咱们这些人,自己骗自己!”

    “人生七十古来稀,汤和是个有福气的人。他这辈子,坏事没少干,人没少杀,却能长寿,能在你们这些老兄弟的身边,能看着自家晚辈有着落之后闭眼,是个有福气的!”

    “咱初投军那年,他在濠州已经是千户了。娘的,咱到濠州城一看,他汤大嘴阔气呀!住着以前县太爷的大宅子,被窝里放着县太爷的闺女和妾,白白嫩嫩,比葱都水灵!”

    “呵呵!”殿中,哭泣的老臣们,哭着笑出声。

    “再往后,他跟着咱南征北战,攻城掠地,抢了个盆满钵满,家财万贯!”

    “这辈子,他值了!”

    “刚才咱大孙跟咱,七十岁死了,是喜丧!对,七十岁才死,还有啥好哭的呢!的们,别嚎了。咱们打天下的时候,收敛兄弟们战死的尸首,都是笑着。现在,也他娘的别哭!”

    “来,跟咱满饮这杯,送送大嘴!”

    哗啦,殿中老臣全部起身,举起金杯。

    “这杯酒,送大嘴!”老爷子金杯倾斜,清冽的酒水慢慢洒落地面,

    随后再次倒满,大喝道,“安心上路!”

    “安心上路!”众勋贵,跟着呐喊。

    “干了!”老爷子一仰头,满满一大杯烈酒,一丝不落全部下肚。

    “干了!”勋贵老臣们也全部饮下。

    当啷,老侯爷张龙突然把里的金杯狠狠砸落。

    “你干啥?”老爷子瞪眼道。

    “俺,臣刚才蒙了!”张龙赶紧开口道,“以为是陛下选敢死队哩!”

    “哈哈哈哈!”殿中一阵爆笑。

    “天下太平了,不用敢死队了!”老爷子再次开口,“今日富贵来之不易,尔等务必珍惜。以后都好好过日子,好好享福吧!”

    着,老爷子回身,再看看汤和,“大孙!”

    “孙儿在!”朱允熥大声道。

    “汤和,虽咱起兵于微末,数十年忠心耿耿,不曾懈怠。追封,汤和为东瓯王,谥号襄武!”

    “汤家御赐铁卷,不必收回。非谋逆大罪,免其三代子孙死罪!”

    “开内库,赏银三万布五千匹绸一千匹,用以治丧。

    “他的后事,要办得风风光光!赏金丝楠木棺材一口,派遣朝廷大员护送棺椁回乡,安葬在皇陵之侧。以亲王规格下葬,设神道,诏武英殿大学士刘三吾,翰林学士方孝孺为其篆刻功德碑!”

    “设神殿,明楼,陪葬品未必精美丰厚!”

    “另,发守陵户五百,世代看守汤和陵墓!”

    如此重赏,莫是殿中老臣,就是朱允熥也有些意外吃惊。

    这番赏赐,可是徐达常遇春等人都没有的待遇。

    “皇爷爷放心,孙儿一定办得妥当!”

    老爷子点点头,似乎有些无力的挥,“咱累了,散了吧!”

    殿中老臣们起身跪拜,不舍的再看一眼汤和的身体,掩面褪去。

    而此时,朴不成指挥着一群宫人,轻轻的把汤和的身体,抬起来装殓好,送出殿去。

    殿外,汤和的儿孙们,早就泣不成声,不能自己。

    “皇爷爷!”朱允熥看老爷子神色有些不对,上前宽慰,“您”

    “咱很好!”老爷子背着,走到偏殿坐下,强笑道,“今儿本该是你的大喜日子,却出了这事!”

    “生老病死乃是常事,孙儿怎会在意!”朱允熥俯身,轻轻捶打老爷子的双腿。

    “哎,又死一个!”老爷子叹息一声,“要是没看着他死也就罢了,看着了,这心里就不好受!”

    “本以为这辈子什么都看开了,临老才知道,咱也没那么刚强!”老爷子继续苦笑,“当年你爹活着的时候,咱心狠。可他哪知道,咱心里的苦衷。若所有人都像汤和这样,咱也不想杀那么多人呀!”

    着,老爷子似乎真的累了,闭目道,“你也去吧,今日你大喜,快回去!汤和的丧事,明早你再办!”

    “孙儿再陪陪您?”

    “不用了,去吧!咱想一个人呆着!”

    朱允熥起身,对边上伺候的朴不成给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点头之后,才轻轻脚的退出去。

    走出殿外,朱允熥随口吩咐,“去,叫李景隆过来!”

    稍候片刻,李景隆赶到御花园中跪地参拜。

    “信国公走了,孤打算让你作为治丧大使,回凤阳处理丧事!”朱允熥坐在凉亭里,开口道。

    “臣一定办得妥当!”李景隆回道,“一定办得风光!”第6章兄弟

    老了,都老了。

    从老爷子,到那些开国的勋贵,都老了。

    今天汤和走了,可能明天,不定哪个老臣也走了。

    大明一众名将,都在慢慢凋零。一代人的风华,也即将远去。

    朱允熥心情有些沉闷,慢慢回到披红挂彩的东宫。

    挥,让周围的宫人退下,缓缓进了新房。

    汤胖儿似乎刚刚哭过,大红色秀金凤的嫁衣前襟,满是泪痕。听朱允熥进来,她赶紧擦了下泪水,白皙的背上带着泪痕。

    朱允熥拿起旁边的玉钩,一抖露出对方梨花带雨,精致的脸庞。

    若论美,她比其他女子都要美。难得的是,她眉宇之间的英气,让人百看不厌。

    “殿下”汤胖低声道。

    朱允熥微微俯身,握住对方的,柔声道,“有件事,孤要和你,方才方才你祖父,病故了!”

    顿时,豆大的泪珠在汤胖的眼里出现,在眼眶中晃了几下,悠然落下。

    “老国公,七十病故算是喜丧了。又是看着你终身有望之后病故,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你别太伤感,不然他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宁!”

    汤胖儿掉着眼泪,“臣妾知道,生老病死天不可逆。”着,看看朱允熥,开口道,“臣妾斗胆,有个不情之请!”记住址26k.cc

    “你吧!什么斗胆不斗胆的,孤都依你!”朱允熥握着对方的道。

    “进了宫身份有别,但他毕竟是养育我的祖父!”汤胖儿道,“不求别的,只求棺椁出城的那天,让臣妾去叩几个头,聊表孝心!”

    “人伦之理,应当应份!”朱允熥开口道,“到时候,孤带你去,让你叩几个头,敬几杯水酒!”

    “谢殿下!”汤胖儿哭出声,“祖父,走得可还安详!”

    “临走时,还喝了一大口酒呢!”朱允熥柔声道。

    红烛把两人的影子,拉扯在墙上,他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话,但因为汤和的死。现在却变得无比亲密,好似没有任何隔膜一样。

    “王八耻!”朱允熥开口。

    “奴婢在!”

    “去,把外面的彩灯喜绸都去了,再拿一件孝衣来!”

    听了这话,王八耻顿时发愣,开口道,“殿下,大喜的日子”着,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溜烟的去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这皇太孙侧妃不能给臣子戴孝。但没人的地方,在你自己宫里,孤许你带孝。”

    “殿下!”汤胖儿已经泣不成声。

    大红的嫁衣褪下,换上了白色的孝衣,屋里的喜烛也撤下。

    汤胖儿对着汤和逝世的方向,跪地三叩首,哭泣不止。

    等她哭累了,朱允熥亲把她扶起来,搀到床榻上。

    “累一天了,歇吧!”完,朱允熥吹灭蜡烛,想要走出门外。

    这时候,他哪还有心思洞房花烛呢!

    可是他身影刚动,就被汤胖拉住腕。

    “殿下!”黑暗中,汤胖儿柔声道,“别走,我怕!”

    女子毕竟是女子,这时候的心,最少柔弱。

    朱允熥想想,便脱了鞋,挨着汤胖躺下,然后直接把对方搂在怀里。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

    “不怕,我在!”朱允熥声道。

    对方那颤抖的身体微显僵硬,随后胆怯的依偎,把头靠在朱允熥的肩膀。

    两人静静的挨着,心中一片宁静。

    “皇爷,您别喝了!”

    老爷子寝殿之中,朴不成声的劝阻着,“这都第二壶了!”

    罗汉床的桌子上,没有任何酒菜,只有两个酒壶。

    “滚一边去!”老爷子拉着脸,骂了一声。

    朴不成知道对方的脾气,心中干着急,也无计可施,只能慢慢退下。

    灯火在烛台上跳跃,映照老爷子悲伤的脸庞。

    他低头,看着酒杯中,清冽透明的液体,脑中想起了无数前尘往事。

    “这我好兄弟朱重八!”

    那年,老爷子刚投军,在濠州城红巾军的军营里。已经是千户,穿着铁甲的汤和,搂着老爷子的肩膀,对所有军丁,瞪着眼嘶吼,“谁敢给俺兄弟眼色看,俺打折他三条腿!”

    汤和是千户,下管着千把人。可是濠州城里的红巾军们,总是惊奇的发现,汤和始终跟在那个叫朱重八的兵屁股后头,而且言听计从。

    “你们懂个球,告诉你们,别看俺兄弟现在只是大帅的亲兵,将来俺兄弟前途,肯定在俺之上。俺们村算命的算过,重八兄弟是大富大贵之人!”

    渐渐的,老爷子在军中站住脚,声名鹊起。郭子兴大帅赏识他,要把养女马秀英嫁给他当老婆。

    “重八!”

    结婚那天,汤和是伴郎。那时的老爷子身边,还没有徐达,没有常遇春,没有李善长。

    汤和带着红花,哭得稀里哗啦。

    “兄弟,你成亲了,你有家啦。要是俺叔俺婶能看着,该有多高兴!”

    那天,接新娘子之前,两个七尺高的汉子,抱着膀子先哭了一场。

    后来,蒙元大臣贾鲁带十万大军,欲要剿灭红巾军。十万大军,兵临濠州城下。

    孤城不可守,老爷子带着人坚守在濠州城外鸡鸣山。

    他只有一千人,而官军上万人。连番猛攻之下,鸡鸣山的军寨死伤惨重,连老爷子也身受数创。腿上挨了一枪,几乎站不起来。

    好不容易守到了天黑,山下满是敌人的篝火。

    “可能要交代在这了!”那天,老爷子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这条命要交代在这了。老天,你让我朱重八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就是为了让我籍籍无名的死在这山坡上吗?我还没儿子,我还没建功立业,我还没杀进天下贪官污吏,推翻这吃人的大元!”

    面对老爷子的呐喊,老天装作听不见。

    就在老爷子真的绝望的时候,跟兄弟们凄惨笑着告别的时候。

    拂晓之际,天边忽然传来喊杀声,马蹄声。

    渐渐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老爷子拄着断刀,踉跄的站起。

    “重八,俺来了!”

    是汤和,带着红巾军的马队,从濠州城里出来接应。

    “兄弟们,援军到了!”老爷子和残存的战士,疯狂的呐喊。

    但汤和的兵,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被浪潮一般的敌人淹没。

    “兄弟,你不该来!”老爷子杀退一个敌人,大喊道。

    “重八,咱光屁股的交情。一块生,他娘的一块死!”

    汤和疯子一样的冲杀,到了老爷子身边,“快,上马!”不由分的,把老爷子送上马背。

    “大嘴,你咋办?”

    “别管俺,先走!”

    “兄弟!”

    “俺要死球了,记得回老家跟俺娘一声!”

    乱军之中,老爷子再度被砍下战马。

    他奋力杀退两个敌人,却眼看躲不过对方的刀剑。

    “重八,俺来了!”

    又是汤和,舍身而来,杀死敌人,把老爷子背在背上。

    仅存的红巾军簇拥着他们二人,汤和振臂高呼,“兄弟们,杀出去呀!”

    老爷子满脸狰狞,我朱重八绝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大喊道,“兄弟们,杀出去!杀出去,活命呀!”

    “杀!杀!杀鞑子!活命啊!”

    想着,想着,前尘往事如画面浮现,点点滴滴那么真切,仿佛重演。

    烛火下,老爷子端起酒,一饮而尽。

    后来,郭子兴死了。淮西红巾军分成两派,一边拥护朱重八,一边拥护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

    汤和按着刀把,看着红巾军的众将,“大公子非人主,只有重八能带咱们创出一番事业。”着,抽刀在地上画线,“跟俺们的,东边。跟他郭天叙的,站西边!”

    “若是站西边了,就别怪俺汤和刀不认得兄弟!”

    到后来应天城外,汤和中的刀子,狠狠的插进了郭天叙的腹部。

    面对对方诧异的绝望的目光,他冷冷道,“军队里,只能有一个主公,那就是俺兄弟,朱,重,八!”

    许多年之后,开国庆功宴上,兄弟俩喝得酩酊大醉。

    站在城墙上,眺望大明河山。

    老爷子拍着对方的肩膀问,“大嘴,那年,你为啥豁出命救咱?”

    “你是俺兄弟,不救你,俺还算人吗?”汤和咧嘴笑道。

    “那为啥,当年你明明比咱官大,还处处都听咱的,捧着咱!”

    汤和想想,憨厚的一笑,“时候,让你打怕了!”

    “兄弟!”一滴泪,落在酒水中。

    灯火下,老爷子看着窗外恢弘的大殿飞檐,嘴里喃喃道,“下辈子,咱们再在一块,并肩子打江山!”着,嘿嘿一笑,“不,你先去那头等着咱,咱们到了阴曹地府,把阎王老儿,拉下马!”

    “安心上路!”第章海防盛夏,骄阳似火。

    不远处的花园中,时常传来些许蝉鸣。

    东宫景仁殿中,朱允熥坐在宝座之后,召集群臣议事,文武汇聚一堂。

    “殿下所要的海军,太过费钱了!”

    铁铉坐在臣子的第二排,起身开口道,“臣在福州为左参政,襄赞靖海军军务时就发现,俨然就是吞金兽。去岁臣在福州海关上,奉旨截留了六万银子,命福州船政司打造战舰,数次核算之下。殿下要求的那种可以远航,长达十余丈,载重一千五百石左右的大船,居然还不够造三艘的!”

    “而且,这还是只是船,还没算配备的火铳火炮火弩等火器。这种船,建了之后,常年需要精修维护,更是一大笔钱”

    殿中,群臣默默听着。待听到六万银元的时候,武臣们还没所谓,这些人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可是文臣们明显露出肉痛的神色,尤其是户部工部的官员。

    “福州的船也快建好了吧?”朱允熥忽然打断铁铉,开口问道。一秒记住m.26kscc

    铁铉一顿,开口道,“臣离福州时去船厂看过,最快今年冬可下水。”着,又道,“为了殿下要的船,福州船政召集工匠两千人,日夜赶工,不敢半分懈怠!”

    海军就是要烧钱的,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若不趁着现在大明武风正盛,推动海军的成型,以后不定又要拖到猴年马月。

    未来,是海洋的时代。

    华夏的文明,绝不能只在陆地上繁衍生息。

    朱允熥开口笑道,“靖海军顾名思义就是为了海防,虽然花了些钱,但是从建军到现在,起码倭寇不敢随便来了吧!”着,端起茶饮了一口,继续道,“大明有万里海疆,大海之上还有无数藩国,没有可以远航的海军怎么行?前几日,琉球上了折子,希望天朝派使者去册封。若是没有可以远航的大船,天朝威仪何在?”

    “你们还别觉得这是面子事,大明水师历来是军中之重。当年皇爷爷平陈友谅,灭张士诚,水军居功甚慰。不过大明可不是只有江河,还有大海!”

    “水军将士岸上列阵水上跳船厮杀都是好样的,可到了海上未必如此吧。而且现在战舰上多用火炮,水炮也必须长年累月的训练。所以海军必须要精,不但要能守护大明海疆,更要能启帆远航打出去!”

    户部尚书傅友问开口笑道,“殿下的心思臣等都明白,只是朝廷本就养着百万大军。如今又要建海军,这钱从哪来?国库虽这两年有所宽裕,可也架不住流水一样的花。”

    “你总是哭穷!”朱允熥笑了笑,沉思一下,“传值给傅友德还有在高丽布政司,每年凑三十万的款子,给靖海军专用。树州港(仁川)的关银不比上缴国库,五军都督府派人监管,专款专用!”

    “这怎么行?”傅友文大急,忙开口道,“其实,几十万的花费,挤挤也是能凑出来的。再者,高丽乃大明之地,哪有关银交给五军都督府的道理。况且,树州港是户部帮着兴旺起来的!”

    作为从大明直达高丽的海港,树州在高丽局势趋于稳定之后,再加上严重依赖大明经济,已经是朝廷一个不大不的财源。往了,户部不能拱相让,往大了,文官们绝对不愿意看到,武人们把伸到了财政上。

    “你的,能凑出来。以后跟你要钱,就别再哭穷!”朱允熥笑道。

    傅友文神色有些尴尬,“哭穷,是臣的本分!”

    “臣有事不解!”徐辉祖忽然开口道,“靖海军这样的海军,殿下打算建几支?”

    话音落下,众臣耳朵都竖了起来。

    “多多益善!”朱允熥道,“地分南北,海亦如是。万里海疆,就靠着这点海军,还是单薄了些!”

    “可大明水军,又置于何地?”徐辉祖继续道,“如今天下各处,有巡船一千三百多,战船一千三百多。别的地方不,光是京师新江口就有大船八百艘,漕船八百艘。另有远洋宝船两百五十艘,兵士近十万。”

    朱允熥沉思片刻,“你不这个,孤也要!”着,再沉思一下,皱眉道,“大明四海升平,水军实在用不上这些。你们五军都督府看一下,合计合计。有多少能转成远洋海军,靖海军远在北疆,而南方如广东福建一带沿海,尚比较空虚。”

    “至于水军那些在海上不堪使用的战舰,看看能不能发卖给民间!孤可是听,很多商人在造船厂排队等着买船!”

    徐辉祖也是沉吟一番,开口道,“殿下圣明,这倒是个办法!”

    其实他开口所这些,不是在和朱允熥大明水军如何强大。而是从侧面提点,大明的水师体制已经有些臃肿了。若现在不整治,再过些年,恐怕就会腐化糜烂,成为摆设。

    大明路上有九边,常年累月的和鞑子厮杀,越战越勇越战越强。但水军无战事,只会越来越弱。

    其实对于海军的重要,此时的文臣武将们也完全能看得到。这时的大明,如日初升,完全不似后来那般迂腐短视。

    朱允熥再看看铁铉,“信国公病故,靖海军指挥使一直出缺,仓促之间朝廷也没有合适的人选。鼎石,你和靖海军上下打交道日深,不如你去暂带些时日!”

    话音落下,文臣们都诧异的看着铁铉。

    虽然此时朝堂上文武尚无分出高低,但自古以来文贵武贱。好好的文官,东宫近臣,给转成武官,这不是等于发配了吗?

    “臣,叩谢殿下厚爱,但臣不能胜任!”铁铉道,“殿下也,海军需精,臣一介文人陆上之事尚且不行,于兵马作战完全是门外汉,如何能统领海上!”

    “不过,臣斗胆,倒是一人,臣以为能当此重任!”

    朱允熥来了兴趣,笑道,“谁?孤怎么不知道?”

    铁铉微微迟疑,开口道,“当日汤公在世,对此人多有倚重,尤其是攻高丽之战时,居功甚伟!”

    朱允熥更加好奇,“到底是谁?靖海军若真有这样的将才,孤怎会不知道!”

    “此人俞靖,乃是故南安侯之子!”铁铉道,“按理是罪臣之后,但家学渊源,见识不凡,在军中颇受敬爱!”

    南安侯俞通源,河间郡公俞廷玉之子。平定陈友谅鄱阳湖水战中战死的俞通海之地。越巂侯俞同渊之兄,俞家从巢湖归顺老爷子,可谓一门公侯。

    唯独南安侯这一支,当年跟胡惟庸牵扯太深,遭到老爷子的愤恨。

    幸运的是南安侯早死,而且看在俞家其他人的份上,只是除去爵位,沦为平民。

    “是他呀!”朱允熥想起来了,开口道,“都过去的老黄历了,你们也不必遮掩。”着,又沉思一下,“孤也听过他的名字,是个天生的水上将才。这样吧,先让他暂代!”

    这人资历是够的,只是这些年在军中似乎怕被旧事牵扯,所以一直心翼翼,不爱出风头。

    随后,朱允熥又对宋国公风胜道,“武学那边如何了,孤有些日子没去看过?”

    冯胜笑道,“生员要么勋贵家的子弟,要么是军中的有功之人,学什么都快!这帮子,现在每日闲的肉疼,都盼着为大明上阵杀敌。”

    “挑些可用之人,可以派遣边关效力!”朱允熥又笑道,“前日,燕王囊那边也上了折子,估摸着今年秋收之后,恐怕北元那边要来犯边。又他下连年征战折损不少,上折子要选拔将校!”

    “干脆,从京师武学派去一些,学堂里毕竟学的是死的,真上阵才能练出来!”第章劝爷闻言,五军都督府的武臣们,微感错愕。

    燕藩下的将校都是一提拔,再不济也有辽东都司可以派遣武官,为何要从京师舍近求远?

    不过,都是人精,谁也没表现出来。

    冯胜开口道,“臣遵旨,回头臣马上就办,一定千挑万选给燕王送去!”

    “嗯!”朱允熥点头,“老国公,你身子还好?”

    这些人都老,汤和刚故去不久,大明尚存的开国功臣,死一个少一个。

    “有劳殿下挂怀,臣一切都好!”冯胜笑道。

    这时,王八耻忽然捧着一个黄封的奏折匣子,快步走来,跪地道,“殿下,高丽那边的八百里加急!”

    “哦!刚完那边就来奏折?”

    朱允熥笑着打开,看了两眼,神色有些不好。

    “殿下,可是那边有变?”冯胜作为武臣之首,开口问道。

    “是傅友德,韩王,还有高丽布政司的联名奏折,南高丽那边全州道反了。聚众数万人,打着光复朝鲜的旗号,兴兵作乱!”朱允熥沉声道。

    “臣早就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参与过高丽之战的定远侯王弼开口道,“当初,臣就建议雷霆扫穴,把那些蛮子一股脑全”

    “已经平定了,数万人,其实不过是拿着木棒扁担的农夫!韩王那边出出兵两千,傅友德出两千,三五日就杀得尸横遍野!”朱允熥放下奏折,“这两位,杀起人不分好坏,几个城池直接烧成了白地!”首发址ttp://26&qt;trget=&qt;blnk&qt;>ttp://26c

    “不这么干,那些蛮子不长记性!”王弼开口道。

    反叛是必然的,那地方毕竟从根子来,算不得华夏的近亲。也从未在中华大一统图之内,甚至往远一些。在大明几乎高压的经济控制之下,十几年内都不会安生。

    大明对于高丽的控制,让那些对保持自治心怀幻想的旧贵族,对大明生出了敌意。

    “臣以为,这是缺少教化所致!”吏部尚书凌汉忽然开口道,“高丽,自古以来处处学天朝,却不曾学天朝科举取士,以至豪门执掌江山数百年当务之急,当在朝鲜开科举,取心向大明之贤德为官!”

    “这事早就过!”朱允熥想想,开口道,“这样吧,从今科秋闱开始,高丽的科举和大明同时举行。同时,参加殿试的高丽士子,所有来京的花费朝廷一概承担。若得中,待遇和天朝士子无异,东华门唱名,传谕天下!”

    征服一个地方,最主要的就是文化征服。

    着,朱允熥又对刘三吾等文臣道,“给高丽那边的试题,你们看着出,那边不比中原,读书人少。所以这题目,也不要太难了,简单易懂就行。规制和书法,也不要要求那么严苛。”

    谁知,翰林学士方孝孺却冷冰冰的回道,“臣,万死不敢奉诏!”

    “臣亦如是!”刘三吾,大学士詹同,国子监祭酒等文臣,纷纷开口。

    “国家取士乃是国家的根本,殿下开恩,许高丽人参加已是滔天之恩。若分成两卷,因高丽人而题目易,岂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难道十年寒窗,还不如做个高丽人?”方孝孺开口道。

    “既然入京殿试,绝不可分成两卷!”凌汉也跟着开口,“莫愧对学子,国家声望何在?”

    这群头铁的家伙!

    朱允熥气得不行,但还是耐着性子,“他们高丽人考中了也是高丽人,回高丽做官,关中原士字何事?若不分卷,那取士之后,选中原贤才取高丽做官,谁愿意去!”

    岂料,方孝孺等读书人脖子一梗,“天朝贤才,如何去那等穷乡僻壤为官?又不是充军流放!”

    “你们”朱允熥恨得牙痒痒。

    这些读书人,把天朝的金榜题名当成了绝不能和外人分享的荣耀。即便是皇太孙提出这个方案,也触动了他们的逆鳞。

    再,别去高丽,这年月让读书人去广西云南做官,他们都觉得委屈了。认为只有犯事,被降官的人,才会去那边。

    刘三吾到底老成一些,道,“臣倒是有个折中的办法,让高丽士子来京参加殿试,是朝廷的恩德,更是怀柔。不过嘛,天朝士子不容委屈。所以臣以为,殿下不若开恩科,以恩科取士!”

    着,又道,“当然,若他们中有真才实学之人,天朝也一视同仁!”

    “好吧,依你之言!”朱允熥叹口气,道,“总之,这事无论如何,都要拿出天朝的气度。”着,有所指的继续道,“记住,让他们感念天朝仁德,天子一视同仁之意,别闹出岔子来!”

    “臣等遵旨!”文臣们不情不愿的回道。

    恩科,便宜他们了!

    参加天朝科举,祖坟冒青烟了!

    与朝臣议事之后,朱允熥朝奉天殿走去。

    自从汤和病故在老爷子身前之后,老爷子似乎更苍老了许多,精神也有些不振。

    刚走进御花园,就远远瞧见老爷子躺在躺椅上,在凉亭中乘凉打盹儿。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空的酒壶。

    “这是,又喝了?”朱允熥对迎上来的朴不成问道。

    后者嘴角都坏了,显然也是最近心急火燎的,开口道,“殿下,奴婢们也不敢管呀!”着,声道,“今日妙玉姑娘劝了两句,都被皇爷给骂了!”

    “他这几天没哄福儿玩?”朱允熥又问。

    朴不成道,“也是淡淡的看几眼,没啥笑摸样!”

    “知道了!”朱允熥微叹,“去,传太孙妃抱六斤过来!”

    朴不成已经一亮,“奴婢遵旨!”

    朱允熥蹑蹑脚走到老爷子身边,从宫人里接过一把扇子,轻摇起来。

    打盹儿的老爷子,忽然开口,“来了?”

    “皇爷爷,您没睡呀?”朱允熥笑道。

    “哼,睡了也知道有人过来!你爷爷我心里清楚着呢!”老爷子闭着眼道,“召见臣子,有什么大事奏对?”

    “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哪有什么大事!”朱允熥笑着,“主要是了下海防的,靖海军!”

    老爷子睁眼,“你又要打哪个?”

    “瞧您的,孙儿没想打哪个呀!”

    “你一撅屁股咱都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老爷子哼了一声,“靖海军原来在福建的,一开始你是负责海防,保护海路。现在弄到北边去了,跟倭国隔海相望!”

    “孙儿真没这个心思!”朱允熥道,“倭国不同于高丽,没有陆地只有海路。靖海军现在自保有余,登陆倭国,不过是打闹!”

    “你还是有这个心思!”老爷子睁开眼,瞪他一下,“你就折腾吧!大明这点家底,早晚让你折腾光了!哼!”

    “那都是没影的事呢,孙儿知道轻重缓急!”朱允熥哄着老爷子,“隋炀帝好大喜功前车之鉴,孙儿都知道呢!”

    “你呀,就是嘴好!”老爷子又哼了下,有些烦的道,“行了,没事你忙去吧。别总往咱身边来,咱想静静!”

    朱允熥扇着风,心翼翼的道,“皇爷爷,许久没和您老人家一起吃饭了。要么,您今儿赏孙儿个脸,咱爷俩一块吃点饭?”

    “老了,吃不下!”老爷子闷声道。

    “吃不下也吃点,一会儿宁儿抱着六斤过来。那子有两天没见着您这老祖宗了,急得都不吃奶了!”朱允熥道。

    “呵!”老爷子一下就笑出声,“净他妈胡!”

    还好,他总算有了笑摸样。

    人老了,不但身体老,更多的是心老!

    没多大一会儿,赵宁儿带着几个嬷嬷,抱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六斤前来,宫人的里还拎着几个食盒。

    “哎呀,咱的心尖尖!快让老祖看看!”老爷子起身,张开大。

    六斤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见了老爷子咧嘴大笑,嘴里含糊不清的喊,“大大!大大!”

    “哟哟,什么大大,咱是老祖,叫老祖听听!”老爷子逗着六斤,看赵凝儿打开食盒,问道,“这啥?”

    赵宁儿行礼,笑道,“媳妇刚烙的绞瓜鸡蛋盒子,拌的海米白菜丝,还有麻油腐竹。正热呢,请皇祖父尝尝!”

    老爷子抱着六斤坐下,大腿一颠一颠的,看看食盒,“没肉呀!”

    “皇爷爷,您老清淡为主,别总那么浓油赤酱的!”朱允熥给老爷子摆好碗筷,笑道。

    “你也管上了!”老爷子横眉立眼,怒道,“没听吃肉吃出罪过的!”

    不过,终究是孙媳妇在,还是多少给孙子留了些脸面,又看看左右,“朴不成,给咱拿酒来!”

    “皇爷爷!”朱允熥挨着老爷子坐下,柔声道,“不能喝了,您岁数大了!”

    “正是因为岁数大了,才想干啥就干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是最后两眼一闭?”老爷子不满,“快,酒来!”

    “您还记得,当日父亲灵前,您和孙儿了什么吗?”

    朱允熥忽然蹲下,抬头仰望。

    这个动作,让老爷子顿时愣住了。

    “那时您,咱爷俩都好好活着。可是您现在,是好好活着吗,您是在糟蹋身子!”朱允熥哽咽道,“皇爷爷,您这是不爱惜自己!”

    “咱,不过是喝口酒!”老爷子有些挂不住,低声道,“这不,心里烦吗!”

    “您可不是借酒消愁的人!”朱允熥轻声道,“孙儿知道您心里难受,可是喝酒,只会伤身!”

    人老了,喝的不是酒,而是寂寞。

    朱允熥继续道,“当日父亲灵前,你跟孙儿不爱惜自己身体,就是不孝。您现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也是不疼爱孙儿。”

    着,他拉着老爷子粗糙的大,继续开口道,“爷爷,您看看六斤。您好好的,爱惜身体。再活他二十年,看着他娶妻生子,不好吗?”

    “您想想,要是六斤的儿子,也开口叫您老祖,您多美!”

    “爷爷,为了孙儿,为了六斤,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您爱惜自己吧!”

    老爷子低着头,沉思许久,点头,“嗯!知道了!”着,突然,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翻朱允熥,“滚一边去,就你话多!”随后,对赵宁儿道,“开饭!”

    第0章考孙老人的孤独,多来自于对生命的感悟和叹息。

    任何人都逃不过衰老,管他英雄好汉都有走不动站不稳的那天。尤其是帝王,掌握天下权柄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格外惧怕死亡。

    所以,中华历史上,大多在位时间很长的皇帝,都是先贤后昏。原本时空中,老爷子万年亦如如此。他虽然不昏庸,但铁血中走出的帝王,越发的残暴,动辄挥舞屠刀。

    不过,现在的老爷子却不一样了。他老了,既不追求什么长生之道,也不像其他皇帝那样肆意妄为。而是像一个寻常老翁那样,只把悲伤藏在心里。

    当他的儿孙心伺候,刻意奉承之后,心中感到温暖的老爷子,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这一世,因为朱允熥的存在,老爷子的性情更是开朗许多。没有那么多猜忌,也没有那么残暴。

    不知不觉深秋已到,御花园中老爷子精心摆弄的一亩三分地,全是金黄色的麦浪。眼看再过几天,就能丰收。

    “娘的,让你们啄咱的粮食,改天找一队侍卫来,都给你们射死!”

    老爷子带着草帽,穿着带补丁的粗布衣裳,鞋底都有些掉了布鞋,愤愤的在田中,驱赶着飞鸟。

    本来,田中竖立着几个稻草人。可似乎是时间久了,那些鸟儿发现这稻草人只是样子货,所以飞来的次数越发的频繁。

    “吃咱的粮食,咱把你们都塞灶坑里烤了!”

    老爷子挥舞里的竹竿,跟一群飞鸟较劲。

    田地边,朱允熥也是一身粗衣,笑着开口,“爷爷,您老人家天天念叨着射死这些鸟儿,也不见您叫人来!您别气了,孙儿这就叫李景隆从军中选些神射,再不然把架起来,粘这些鸟儿!”

    “哎,咱就骂两声,可不能动真格的。”老爷子看那些鸟儿飞走,坐上田垄,随地一座,脱下鞋磕打上面的泥土。然后又用鞋底,把掉下的泥土拍平,笑着道,“它们好歹也是命,是吧!自古以来呀,人种地,它们在天上飞,虽吃了点粮食,可也算个伴儿。有个刮风下雨的,它们也能提前叫唤几声!”首发址ttp://26&qt;trget=&qt;blnk&qt;>ttp://26c

    “再了,好好的鸟,你弄粘它干啥?那不是绝户计吗?不分大你都给粘了,来年要闹虫子的!”

    “对对对,您的对!”朱允熥笑着把老爷子搀扶起来,“您呀刀子嘴豆腐心!”

    “嘿嘿!”老爷子笑笑,“不是豆腐心,这牲口呀和人不一样。天生万物都有所用,人不能由着性子来!”

    着,走到桌子边,拿着一碗盛着温茶的大碗喝了几口,看着成熟的麦田,忽然脸色又变得伤感起来,“哎,从洪武一年开始,咱就和你祖母摆弄这些地,种了快三十年,没个土疙瘩,都是咱亲打碎的。现在咱老了,它也老了,等咱死了,估计也没人种它了!”

    “您身子骨好着呢,别总死呀死呀的!”朱允熥扶着老爷子坐下,“来年,孙儿种,您在边上指导!”

    “就你!”老爷子斜眼道,“笨的跟驴似的还能种地?指导你咱能气死,你可让咱多活几年吧!”

    “那您就指导六斤!”朱允熥笑道。

    “咱的六斤那么,你就惦记让他干农活?这活多累呀!长心了吗你?”老爷子又不满,着眼睛一横,“你咋回事?”

    朱允熥正给老爷子换鞋,闻言里的布鞋往后拿了半寸,“怎么了?”

    “这都多少日子了啊?就六斤一根独苗。咱也没见你闲着呀,你忙什么呢?”老爷子胡子都抖着,“咱自从有了你爹之后,儿子跟下饺子似的,一锅一锅的!”

    着,又翻个白眼,“你得多生呀!要不将来咱死了,灵前跪着的男娃太少,咱脸上无光!”

    “生生生!”朱允熥大声道,“您放心,晚上孙儿往死里出力,就不信种不出来!”

    人世间的事,还就是这么奇怪。古往今来,许多养尊处优的人,子嗣并不繁盛。而那些出大力的穷苦人,却是一炮一个准儿。

    “哎,要是再过几年,这地头边上有一溜光屁股男娃,撅着屁股抓虫子,那得多美!”老爷子美滋滋的开口,“那时候,咱也不种庄稼了,地里都种上瓜果,这个大孙给个果子,那个孙子给个山楂,看他们吃的流哈喇子,哈哈!”

    爷俩正着笑话,远处朴不成带着燕王家的哥仨,还有秦王长子朱尚炳,晋王世子朱济熺,周王世子朱有炖等人快步走来,身边还有一群宫人抬着餐盒等物。

    朱允熥听从了解缙和铁铉的建议,命各藩王之子也都进京读书,除了嫡是世子之外,庶长子也都来了。比如周王朱有爋,晋王的次子朱济穔等人。

    从他们前进的途中就不难发现,这些藩王之子中,也有着不同的派系。燕王和周王的儿子们凑在一块,晋王和秦王的儿子们走在一起。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太孙殿下!”众王子走到近前,跪地行礼。

    “都起来吧,皇爷爷今日要家宴,也别那么多规矩!”朱允熥笑道。

    老爷子今日也不知道哪来的兴致,忽然然要孙子们都凑在一起吃顿饭。

    田边的树下,秋风之中,宫人们已经开始准备起来。

    “咱考考你们!”对这些皇孙,老爷子可不似对朱允熥那般宠溺,“一亩地,能产多少麦子呀?”

    着,老爷子看看众皇孙,“朱有爋,你来!”

    周王家的老大朱有炖还算是个老实孩子,而他家的老二朱有爋则是个不省心的。平日最喜欢和燕王家的老二老三在一起玩,也是蔫坏。

    “这”朱有爋一下愣住了,瘦长脸上满是尴尬。他从养尊处优的,哪里知道一亩地产多少麦子,犹豫道,“四五百斤?”

    “你他娘的瞎话都不眨眼!你们家的地能产那么多?”老爷子气得大骂,“亏你还是周王的儿子,你们家封地在河南,农人主产的就是麦子,你连这都不知道?”

    “皇祖父,孙儿知罪!”朱有爋赶紧跪地请罪,惊恐不已。

    对这个子,朱允熥没啥好感,对他老子周王其实也没少好感。周王在藩王之中,属于异类。一向以博学仁义博得老爷子的欢心,少年时差点就封他当了吴王。

    他封地开封,乃是中原最富庶的地方,又以宋朝古宫为王城,曾经在老爷子心中的地位可见一般。

    不过,据太子朱标在的时候,对这个弟弟可是一般的很。不但是朱标,老爷子诸子之中,周王只和燕王要好。

    朱允熥对这位王叔的了解,更多的是他的陵墓。后世时,看过周王陵墓的纪录片,地宫挖的跟防空洞似的。里面还套着圈,围绕周王的地宫都是窑洞一般,妃子的殉葬坑。其中最的,十四岁。

    “来,你!”老爷子随意一指,一下指到朱高煦头上。

    后者顿时大眼瞪眼,他更是个只知道吃的货。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老爷子横他一眼,对朱高炽道,“你!”

    朱高炽眼睛转转,“皇祖父,地有良田沙地之分,每亩的产出不能统一衡量。不过以北平为例,上等的好田精心耕作之下,一年的产出也就是一担左右!”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还算不忘本,是个好孩子!”

    “不过北方之地,大多是一年一收。若是河南山东等地,良田细做倒是可以一年两收。两收的地,普遍单亩出产微少于一收之地!”

    “麦子,本就产量。若是江南之地,不但一年两收,所产的稻米等物也产量大些!”朱高炽又道,“但,所谓看天吃饭。每年的收成,还是要看老天是否风调雨顺。江南之地即便有些灾荒,百姓也不甚慌乱。但是北方之地,若有灾荒,日子就要艰难得多!”

    “好好!”老爷子赞道,“这才是世子的样子!”

    着,把眼睛一横,看着周围的皇孙们,怒道,“你们都忘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