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长凌一手持剑，一手捻诀，双脚一踏，飞身上前。

    洛安挑了挑眉，“归元斩？你这是算鱼死网破了？”

    “洛安，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高长凌淡淡道，“离开魔镜，弃暗投明，我会将当年的真相告诉所有人，还你清白的。”

    “哼。”洛安冷笑一声，“师尊，你现在当真觉得，清白与否，对我来讲很重要吗？”

    “……你不该助纣为虐，这不是你。”

    “别老是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最讨厌你这幅自作多情假惺惺的模样，也就能骗骗那只白兔，对我还是算了吧。”洛安不耐烦道，“想就快，在这废什么话！”

    高长凌微微垂眸，似是轻叹口气，但紧接着，他又肃穆起来，单手捻诀横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另一手上的灵剑光芒明灭，嗡然作响。

    天空缓缓聚起乌云，无数灵力与风暴逐渐凝成漩涡，盘旋在高长凌头顶，随着灵力汇聚，尚雅精光闪烁，蜂鸣声也大了起来。

    与此同时，地上的人也都没闲着，修士们个个单手捻诀，催动灵力，无数细的光点从他们身上凝聚升起，慢慢朝高长凌身上飞去，有众人加持，尚雅更是精光迸射，光芒几可与太阳争辉。

    颜清就站在人群中，也跟众人一般，单手捻诀，将灵力汇聚然后传给高长凌。

    其实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的，遇事都是能跑就跑，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跑也是给人添乱，但是今天，他退无可退，只能选择跟高长凌一起战斗。

    他会拼尽全力。

    半空中，洛安冷冷看着他们的举动，忽然一笑，“原来如此，真没想到……既然这样，我也全力以赴吧！”

    洛安双手一挥，魔镜骤然青光大盛，磅礴的力量汹涌而出，和白光渐成对峙之势。

    青与白两团光芒迅速扩大，很快便摩擦在一起，强大的电流激射出来，掀起的狂风几乎要把人吹飞。颜清手忙脚乱地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睁眼一看，除了几个修为高深的还能站稳之外，其他的人并没比他好多少。

    而此时，白光中心，高长凌睁眼，慢慢举剑过顶。

    巨量的灵力与磅礴的剑气归于一体，尚雅锋芒逼人，看着竟似有毁天灭地之力，高长凌气沉丹田，将全部力气灌于剑上，对准魔镜，狠狠一劈。

    “归元斩！”

    砰——！

    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接着轰鸣声与爆炸声持续不断，就像在半空中乍然了十几个响雷。

    颜清在狂风中努力睁眼，只见青光与白光已经混杂在了一起，时而青光暴涨，将白光死死压制，时而白光强势，将青光逼退许多，双方你来我往，却看不出哪方更占优势。

    颜清的心也跟着这两团光芒上上下下，揪成一团。

    突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白光彻底压过了青光，渐渐将青光逼至微末，青光黯淡地闪烁着，白光再接再厉，不肯给它喘息的时机。

    见状，颜清心里一喜，可还没等他高兴完，青光便奋力一搏，又强盛起来，反而将白光击退，白光不肯认输，却被青光一步一步慢慢压制，直到剩最后一丁点在垂死挣扎。

    颜清心跳骤停，焦急大喊：“师尊！”叫声很快被淹没在了风里。

    终于，最后一缕白光在青光的蚕食下消失殆尽，妖异的青光照耀人世，仿佛在恶狠狠地嘲笑着世人的不自量力。

    颜清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冷如冰窟。

    师尊……没了？

    师尊居然……没了？

    他木然地抬头，望着那道诡异阴森的青光，短暂的惊讶与空茫过后，一阵汹涌的悲伤缓慢地涌了上来，逐渐占领了他的手脚躯干，五脏六腑，让他整个人被疼痛淹没。

    高长凌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会永远爱他包容他保护他的师尊了。

    都是他的错，是他害死了高长凌，要不是他提那个什么狗屁“归元斩”，高长凌也不至于会铤而走险，落到这步田地。

    是他不好，是他太自负了，他以为自己看过原书，就跟手握剧本一样，能提前判断出事情走向，可谁又能保证所有事情都会跟书里的一样？

    “归元斩”本身就是一步险棋，原书里君景墨成功了，是因为他有主角光环，可高长凌……高长凌他只是个配角，是个戏份连男主弟都比不上的配角，他又没有主角光环，他当然会死……

    颜清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里悔恨交加。

    晚了，晚了，真是什么都晚了，早知如此，他就是答应了高长凌也好啊，总不至于让他抱着遗憾，死得这么不值……

    云层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悠远的钟声，仿佛西天梵音，一下敲开头颅，天光豁然而下。

    颜清猛然清醒，只觉满脸冰凉，他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抬头看去，见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破开一个口子，强烈的光束顺着口子在魔镜上，硬生生将那青光都逼退了几分。

    脑中也适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宿主我来啦啦啦啦！！！你没事吧！！！】

    很奇怪的，救星来临，颜清却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甚至连在心里吐槽都没力气了。

    就这么一会儿，就差这么一会儿。

    系统但凡早点到，高长凌都不会死啊。

    系统似乎察觉到了颜清的不对劲，心翼翼地问，【宿主你怎么了？】

    颜清深深低头：“高长凌死了。”

    【……】

    “是我……害了他……”颜清一下跪跌在地，声抽泣着，眼泪一颗一颗落进土里。

    【宿主……你……】系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你”了半天，也只能干巴巴地来一句，【节哀。】

    半空中的交战还在继续，只是交战的双方变成了魔镜和系统，这回轮到魔镜被死死压制，不一会儿就苟延残喘。

    可颜清对这些已经毫不在意了，反正不论谁赢，高长凌都不可能回来了。

    也就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洛安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走投无路的时候，哪怕前面是地狱，你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的。

    是啊，走投无路的时候，不就是现在吗？现在不管是什么东西，魔镜也好系统也好，只要能让高长凌完完整整地回来，要他交出自己的灵魂，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去的。

    只要他能回来……

    【宿主，快看天上！你快看！】系统沉寂一会儿，突然大喊，见颜清没有反应，又扔下一颗重磅炸弹。

    【高长凌可能还活着呀！】

    颜清悚然一惊，连忙抬头，见魔镜已经被系统投下的光柱包围，不断扭曲挣扎，时不时猛撞光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而在光柱与魔镜之外，还有一点细的荧光，只是太微弱了，很容易被人忽略。

    颜清随手抓过一把不知是谁的佩剑，御剑飞向荧光，到那一看，果然是尚雅发出来的，而高长凌此时正歪着身子倒在云中，不知生死。

    “师尊！”颜清赶紧奔去。

    高长凌一身素衣早已被血染透，只一张脸还依稀辨认得出来，颜清抱着他一连声地叫，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眼眶。

    “清清……”许是听到颜清的声音，高长凌身子微微一动，睁开眼睛。

    “师尊！”颜清惊喜道，“你醒了？你还好吗？你……对了，有没有什么灵药能治伤啊？我记得我带了不少伤药出来的，你等我找……”

    着颜清急急忙忙就要翻随身的乾坤袋，却被高长凌伸手按住。

    “清清。”高长凌眼神明亮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我没事。”

    “魔镜呢？”

    颜清转头看向光柱，高长凌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不由得皱眉，“这是……天罚？”

    “差不多吧……”颜清心虚地摸下鼻子，心系统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讲确实也跟天神差不多。

    “魔镜多行不义，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高长凌轻轻咳了两声，紧紧抓住颜清的手，“你放心了吧，今后没什么东西能伤害你了。”

    “嗯。”颜清点头，也用尽全力抓住高长凌的手，似乎这辈子也不愿放开。

    【宿主……】系统又开口。

    “怎么了？”

    【那个病毒快要被消灭了，主系统叫我来提醒你一下，病毒完全消灭之后就要送你回归现代了。】

    颜清一惊：“这么快？”

    【是的。主系统可以留给你一点道别的时间，但是不能太久，你在现代的身体最多能帮你保存到三天后，三天之后主系统就必须启动销毁模式，消除你家人朋友的记忆，避免两个世界互相影响。】

    “可我要是走了，这里怎么办？”

    【宿主离开后时间线会做调整，各人的记忆也会清除，“颜清”这个人物会遵循原有的轨迹死在这场魔镜动乱里，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

    颜清心里一紧，“师尊也会忘了我吗？”

    【高长凌修为太高，修改他的记忆可能不太容易，但可以模糊一些细节，我们会努力的……】

    之后系统又絮絮叨叨讲了些话，颜清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紧紧握住高长凌的手，嘴唇抿得毫无血色。

    一旁的高长凌见他面色有异，强撑起来问他，“怎么了？”

    “没事。”颜清摇头，勉力一笑，“师尊你流了好多血，吓到我了。”

    “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吓到了。”高长凌温柔细语，眼里光芒熠熠。

    颜清似乎被刺到了眼，慌忙低头，沉默良久，才鼓起勇气，开口道：“师尊……”

    话未完，高长凌就伸出一指抵在他嘴唇上，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别了，清清，这些事情，你可以等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颜清茫然地眨眼。

    “你想拒绝人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高长凌哀哀笑道，无奈摇头。

    明明想不，又怕伤人心，心思千回百转之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可心肠还是软的，于是神情便含了愧疚，话也软绵绵的无力，倒衬得自己好像被欺负了似的——颜清现在就是这种表情。

    “我的心，你是早就明白了的，你的心，我多少也明白。”高长凌轻轻叹息，“好歹看在我受伤的份上，多骗我几天，好不好？”

    高长凌的语气近乎哀求，颜清心里一痛，垂眸不语。

    三天，只有三天。

    我就骗你这三天，三天过后，咱们各自安好，永不相见……

    颜清没有想到，老天爷如此狠心，就连这三天的期限都不肯给他，离别猝不及防地降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扑出去挡住了那道青光，烂泥一样跌在高长凌身前。

    耳边有人惊呼，有人哀叹，有人凄凄切切，有人哀声痛觉，而他昏昏沉沉，浑浑噩噩，死亡的感觉这样沉重，又这样轻盈，他仿佛只是要去做一个长久的美梦，一梦不醒。

    彻底沉睡之前，他还是略微抓住了某个东西，神智有瞬间清明。

    “师尊。”他用尽全部力气只为了这一句。

    “对不起。”

    睡梦终于袭来，黑夜永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