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玉兰花尽失春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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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今日王爷不似昨日那般欢脱。

    原来是他母亲的生忌。

    无清回想起王爷沮丧的模样,他其实只是想让人陪着,而自己竟没有觉察出。

    无清从厢房一路跑出,可他只识得去法华殿的路,便只能到此,干脆坐在蒲团上,诚心祷告。

    无碌在后面跟得气喘吁吁,“我师弟啊,师兄一把老骨头了,你这蹿得跟野猫似的……你不是平素体弱,怎地出去这两日,身子骨还好了?”

    无碌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这可是他们慧山寺最具慧根的弟子,整个慧山寺将来的香火全都系在他身上,可万万不得出一点差错。

    无碌没法子,只得跟着也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他听清了无清口中诵的经文,是《无量佛经》。

    无碌忽而联想到自己方才了今日是云贵妃的生忌,这傻师弟果然心性纯良,见不得一丝苦难,特地来此为亡者超度。

    积德积福的事,无碌也陪着无清一起做。

    两人在法华殿内,声吟起梵文,为云贵妃做一些生者力所能及的事情。

    云楚岫坐在殿前的门槛上,脚边堆的酒坛子不可计数。

    顾瑞收拾着,“王爷,您就别喝了……您这样,先帝爷和娘娘在天有灵也会伤心的……”

    云楚岫嗤笑一声,“人走茶凉,死透了便是死透了,在天有灵也都是晃世人的靶子。”

    顾瑞陪王爷也坐在门槛上,总觉得他家王爷过于悲观,“生者总该有点念想吧。”

    生者是有念想,念想他的命。

    云楚岫低头看向仍旧隐隐作痛的伤口,将眉心隐约的怒气和愤恨强行压制下去。

    幼时,玉兰阁是最热闹的地方。

    父皇陪他习字,教他练武,母妃便会在一旁抚琴,桌上还放着芬芳满园的玉兰糕,满庭的玉兰随风摇曳着身姿。

    而现在,只有破败凋零的玉兰陪着他。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是被何人逼死的。

    云楚岫的眼眸微红,他将手中的酒坛子大力地丢在一旁,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他登得起身,顾瑞也跟着起来了,“王爷,您去哪儿?”

    “不用跟着。”

    云楚岫撂下这句话,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玉兰阁。

    顾瑞知晓自家主子的脾气,谁也不能违拗他的命令。可顾瑞生怕这黑灯瞎火的,他家王爷再有个磕着摔着的,传到太后耳中,向来疼王爷的太后还不得剥了自己!

    他赶紧提溜着一盏宫灯,送到王爷手里,苦笑道:“的不跟着。王爷您自己着灯,别磕碰到了。”

    云楚岫挑着的宫灯正是顾瑞送无清回去时的那盏。

    他瞧着图画中仕女怀中抱着的猫儿,下意识想到了无清。

    而宫灯仿佛通人性般,指引着云楚岫便到了法华殿。

    殿内烛火通明,云楚岫阵阵低吟的梵文声。

    无碌着实撑不住了,诵着诵着,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无清倒了,头磕到他瘦削的肩头,突出的骨头直接把他硌醒。

    他微微睁眼,发现无清师弟跟夜猫子一样,半分困意都无。

    无碌较劲的心思也上来了——他不能为大周建功立业,超度的本职再完成不好,也对不起自己这一身纳衣了。

    正在两人虔心诵经时,无清身后忽而出现一道熟悉的声音:“夜深了,怎地还在这儿?夜里凉,不晓得吗?”

    最后一句,明显有夹杂着几分不悦。

    无清回头,果真是王爷正低沉着脸站在殿中。

    “王爷,您怎么……”

    机灵的无碌脑瓜子一转,从无清口中的王爷便推断出了面前的这位正是他白日一直念叨的云王爷。

    完了,这可真是念什么来什么。

    无碌不知无清与王爷的渊源,赶紧拉着傻师弟给王爷行礼。

    他听出了王爷似有不爽,立马解释道:“僧无碌与无清师弟听闻今日是云贵妃的生忌,特地在此诵经,愿云贵妃早脱苦海,往生极乐。”

    云楚岫有些哽咽,声音带了丝沙哑,“你……这么晚不睡便是为了我的母妃……”

    无清双手合十,“为亡者祝祷,是僧等佛家弟子应尽的本分。”

    “是啊是啊,僧的无清师弟心地善良。慧山寺的生禽若是死在寺外,师弟看见也会停下脚步为他们超度……”

    “够了。”云楚岫突然断无碌的话。

    无碌吓得抓紧闭上了自己的嘴巴,果然还是无尘师兄得对,少沾染皇室中人。

    这喜怒无常的,便叫人摸不着头脑。

    云楚岫对无碌道:“你先回去。”

    “可僧的师弟……”

    先是来个梁德英,现在又是这个无碌,怎么一个个地都害怕他吃了这和尚吗?

    被云楚岫的星目一瞪,无碌一句话也不敢了,提起纳衣,便快步跑回厢房,心中念道:无清师弟啊,不是师兄不要你。你先挡一会儿,等师兄把无尘师兄搬来救你……

    无清见他把无碌师兄恐吓走了,继而转身坐在蒲团上。

    云楚岫顺势坐在一旁,“为何要帮本王的母妃祝祷?”

    “僧的无碌师兄方才讲过了。”

    云楚岫自是不信无碌那套辞,这和尚分明就是心里有自己,不承认罢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但在佛祖面前不敢妄为。

    云楚岫如同信徒般,虔诚坐好,听着无清逐字逐句地吟诵。

    他也不是没听过僧侣念经,每次都枯燥无聊地想要睡去。母亲总会把幼年的他掐醒,让他不得无礼。

    然而这乏味的经文从和尚口中念出,犹如山涧中潺潺流过的溪水声,让人心静。

    云楚岫心中的烦闷与怨恨,顿时消了大半。

    无碌将无尘唤来,准备拯救师弟于水火之中,却看到如此和谐的一幕。

    无尘无奈地摇摇头,“罢了罢了,普度众生的好事,无碌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无清这一诵,便是大半个夜过去。

    两人从法华殿走出,云楚岫送他回厢房。

    路上,无清忍不住道:“王爷,您还有伤,还是少饮酒为宜。”

    云楚岫现在是心飞扬,他停下脚步,特地把宫灯举到无清脸旁,一时得意调侃道:“让我瞧瞧你心疼我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回去我且让宫内画师临摹,等再有半日不得见之时,好令我睹画思人。”

    无清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沾染了嗔怒,但一想到今日是他母亲的生忌,便由得他去了。

    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无清气鼓鼓的样子像极了家养因屡屡被主人捉弄而盛怒的猫儿。

    云楚岫情不自禁地捏捏他的脸颊,俊逸的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今日谢谢你,和尚。”

    他放下宫灯,继续送无清回去。

    在夜色的遮掩下,无清只觉被王爷那修长手指抚过的脸颊滚烫,连带着身上好似也被火点燃。

    “到了。”

    “啊?”无清倏地回神,原来已到厢房前,他觉得这段路甚短。

    “多谢王爷。”无清话,比猫儿蹿得还快,一溜烟钻进房内,关门落栓,后背倚在门上,心宛如慧山寺外调皮的兔子,上蹿下跳。

    无清端起桌上之前无碌泡的茶,也不管凉热,咕咚咕咚一大杯下肚,才觉心情略微缓和了些。

    门外的云楚岫心情惬意地哼着江南调,往玉兰阁方向走去。

    无碌本已困倦,但被无清这巨大的喝水声惊醒。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师弟……水是凉的,你等我烧壶热的再喝……”

    “多谢师兄,水温正好,师兄快些休息吧。”

    也不给无碌反应的机会,无清率先吹灭了蜡烛,随后躺进棉被之中。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无碌蒙上被子,不久便呼噜震天响。

    无清却是睡不着了,直到现在,王爷手指轻触脸庞的感觉依旧清晰。

    辗转反侧了也不知多久,仿佛鸡鸣之时,无清才有了睡意。

    翌日,无碌看见无清眼底乌黑,还连忙道歉:“对不住啊师弟,师兄我爱呼噜你也是知晓的。下次师兄的呼噜声要是再扰了你的睡眠,你便喊醒我。”

    无清哪是因为无碌的鼾声睡不着的?

    但他又不能将原因宣之于口,只好应承着。

    二月二十二,皇宫内为众人祈福祝祷的法事大典便到了。

    这日,但凡和皇族沾亲带故的人,都来到了皇宫,自然包括荣相、荣昌坤和赵大嵘。

    赵大嵘的两条胳膊到现在吃饭拿筷子还费劲呢!

    他回府后,动用一切关系去查那日自称“云知还”的人,可一无所获。

    赵大嵘见到表哥荣昌坤,胳膊没有办法随两条腿一齐摆动,只剩上身随脚步有节律地左右摇摆,如同公鸭走路,朝荣昌坤跑去。

    毕竟是自己表弟,荣昌坤强忍住笑意,“表弟,你……怎搞成这副模样?”

    一提起这,赵大嵘便气不一处来,他啐了一口,“别提了,表哥,你可得替我报仇。”

    二世祖一号碰上二世祖二号,两人没事也能找出事情来,搅和大家不得安生。

    荣昌坤大掌拍向赵大嵘的肩,后者嗷嗷叫喊出声。

    “不好意思啊表弟,表哥手重了……”他拍拍自己的胸脯,“谁又欺负你了,尽管报上名来,看表哥不掀了他全家!”

    赵大嵘挺直腰板,“表哥,你可认识一位叫云知还的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