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祸起萧墙(1)
道理虽是如此,可在凉州百姓心目中,匈奴夷族人穷凶极恶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无清不顾福的劝阻,定要去城东的制衣坊瞧上一眼。
二人来到城东,果然有一家制衣坊名为青禾,但大门紧闭,其前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堆积成山。
一位偶然路过、臂弯斜挎着菜篮的妇女行至青禾制衣坊前,先是厌恶地啐了一口,紧接着便把一枚破壳的鸡蛋大力丢到门前。
黄色的蛋液四溅,福赶紧机灵地挡在无清身前,才没让腌臜之物脏了公子的衣衫。
但这坏了的鸡蛋过于腥臭,福闻了闻便要作呕。他暗自想道:幸好没溅到公子身上,要不然回去将军见了指不定要怎么责罚他。
无清满脸愠怒,挡住那妇女的去路,诘问道:“这位人家何错之有,竟受这般对待?”
她的夫君因得战乱,没了一条腿,对于匈奴恨之入骨,只想食其肉,饮其血。心中正恨着,竟有人拦她路谴责她。
她愤怒地抬起头,才发现面前是位容貌绝伦的汉人公子,心中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语气略缓和地道:“这位公子,奴家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家的老板娘是匈奴夷族人,便有错。”
话音刚撂地,一阵风拂过,将一旁买菜女子的头巾吹落,露出她的真实面貌。
卖菜摊主认出她来,顿时将她手中的菜夺回,凶神恶煞道:“你这个匈奴人,赶紧滚回大漠,再来凉州俺定要将你得满地找牙!”
那女子紧抿唇,快速将掩面的头巾包好,委屈地就要离开时,被妇女抓住手腕,一把将头巾扯掉。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青禾制衣坊魏耀的娘子苏和氏吗!”
头巾随风飘着,挂到了光秃秃的树枝上。
她似是非常惧人,不愿令人认出她,急切的目光跟着头巾走,想要去拾那头巾,却被妇女误以为要逃跑。
后者更是大力地拽住了她,大声嚷嚷,生怕其他人听不到:“苏和氏,几年前你来凉州,我们这街坊邻里可待你不薄啊!你这白眼狼恩将仇报,你的族人在凉州大肆屠戮,我的夫君因此没了一条腿。今天要不死你这个贱人,我难消心头之恨!”
苏和月头一偏,无清看清了她的模样,生得楚楚可怜,只是眉眼处有一处仿佛烫伤后留下的伤疤,倒显得她丑陋无颜。
苏和月用另一只手掩住伤疤,苦苦哀求道:“刘娘子,妹妹替族人向您道歉,还请您饶过妹妹吧……”
“别在这跟我姐姐妹妹的攀扯关系!”刘娘子放下菜篮子,看阵仗势必要和苏和月一架。
刘娘子身材魁梧,苏和月娇,明眼人一看便知输赢。
周围人全部冷眼旁观,继续吆喝自己的买卖,无人劝阻。
刘娘子手一扬,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苏和月的面庞,五指的红印子清晰可见。
刘娘子根本不解气,她的手掌就要在另半边脸时,动作却被迫中止。
无清恼怒地抓住她的手腕儿,义正言辞道:“在凉州进行杀戮的是好战的匈奴人,与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何干!”
“只因那些贼人是她族人?一族之人良莠不齐,岂可一概而论之!”
刘娘子不过满口仁义道德的书生公子,她径直推开无清,蛮横无理道:“看你这公子是汉人,不多与你计较,怎还胳膊肘儿往外拐?”
无清力气本来就,向后趔趄几步,幸好福扶住了他。
苏和月仰头看清了替自己讲道理的无清,泪眼婆娑地感恩道:“多谢公子仗义执言……只是奴家的事连累了公子,真真是对不住了……”
刘娘子不依不饶地踹了苏和月一脚,她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叫痛。
刘娘子骑在她身上,扯起她的头发,边骂边狂扇耳光。
无清本就菩萨心肠,他也不知哪来的倔劲儿,上前将刘娘子拽起来。
这一拽,虽苏和月暂免掌掴之苦,可无清却彻底惹了众怒。
原本袖手旁观的路人纷纷放下自己手头的活计,众人怒气冲冲地围攻起二人。
无清扶起苏和月,握紧拳头丝毫不怯场。
战乱才是最应该遭受谴责,而不是深受此害的无辜百姓。
福抱着一旁的树枝杈子,双腿着哆嗦,他颤巍巍道:“我跟你们讲……这位是助我们大周了胜仗的清公子……你们要是动了他,大将军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刘娘子掐腰不屑道:“你这竖子想给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必带上清公子!清公子是何等高风亮节的人物,岂会为罪该万死的匈奴女言语!”
她转头对无清道:“我你这公子自讨苦吃。你既非要护着匈奴女,就别怪我们下手不客气!”
几位彪形大汉抡一抡拳头,毫不留情地在二人身上。
无清拼命护住苏和月,整个身躯遮住她。他时时刻刻不忘慧觉大师曾教导他的“善”。
苏和月躲在他的荫蔽下,哭着道:“公子,你我不识!您还是快些离去,切莫受这无妄之灾……”
如磅礴大雨落在身上的拳头,无清一一承受着,他坚定地道:“无错更勿要受无妄之灾。一定会有人替你做主。”
福也挨了好几下重拳,他灵活地从人空中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一路跑回将军府搬救兵。
魏耀一个瞌睡的功夫,醒来不见自家娘子的身影,急得在后院寻找。
他倏尔听到大街上十分吵嚷,生怕是月儿又在被人毒,立即开大门一探究竟。
门前堆积如山的烂菜散发着恶臭味,挡了他的道儿。
魏耀愤恨地全部踹走,来到闹事前。
果不其然,是月儿。
他扒拉开人群,一位白衣公子护住了月儿,可公子嘴角都渗出了血丝。
魏耀返回取下门后粗长的门栓,一棒在那些不辨是非曲直的人身上,挡在二人身前,恶狠狠地道:“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娘子!”
刘娘子还想指指点点,被魏耀往前一挥棒,吓得躲在其他人身后,不敢言语了。
汉子们可是不怕他,端着架儿作势就要一齐收拾了。
千钧一发之际,云楚岫赶到。他反手一扬羽扇,锐利的弯月刀露了出来,径直抵在一人喉处。
他脸色阴沉,胸中的怒火即刻便要勃发。
在迎大军入关时,刘娘子见过骑马走在最前的镇远大将军,瞬间便认出了云楚岫。
她哪儿曾料到过一场普通的争执还能招惹来大将军?
莫非那白脸还真是清公子?
一想到这,刘娘子立时利索地跪在地上,使劲磕头,结巴道:“奴……奴家叩见……叩见大将军……”
其余人一听面前这人竟是将军,吓得屁滚尿流,立即跪下。舌头仿佛提前通过气儿,不约而同地结:“叩……叩见……大大将军……”
魏耀不敢相信这位灭敌的镇远大将军,他仍旧维持方才的自卫姿势,还是苏和月拉着他跪下行礼。
无清知道他一定会来,纤细的手指覆在他手臂之上,“知还,收起扇子吧。”
伴随着折扇的声音,羽扇再次回到云楚岫的腰间。他一转首便瞧见无清唇边还渗着血,旋即将面前跪着的人踹倒在地。
众人不敢话,方才热闹非凡的街道霎时静谧下来。
福适时地在旁将前因后果细细讲来,云楚岫听完,指向跪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刘娘子,“你起来回话。”
“是……”
刘娘子将之前的猖狂全部收敛起来,站在那如同无辜的妇人。
“本将军问你,苏和氏可是斩断你夫君腿之人?”
刘娘子哆嗦着回:“并……并不是……”
“苏和氏又可是侵犯大周、在凉州烧杀抢掠之人!”云楚岫怒目而视,语气下意识加重,刘娘子顿时吓地再次跪在地上,“回将……将军的话……不……不是……”
汉子们不服,挺直腰板回道:“但是苏和氏的族人屠我凉州百姓!”
云楚岫行至他身前,“倘若本将军今日在此杀了你,是不是等同于圣上不分青红皂白要了你的命!”
一听到“圣上”二字,那汉子高昂的斗志立时浇灭了,他不再诡辩,老实地听候发落。
云楚岫痛心疾首地道:“凉州深受战乱之苦,本将军能理解。匈奴发动战争,使你们流离失所,可身为百姓的匈奴人,同你们一样,只是普通人。匈奴单于的错又何故归咎到一位无辜女子身上?”
底下的人默默低着头。
云楚岫权衡再三,若因此惩处了几人,只怕民心不稳,最终还是摆摆手,未行责罚,放他们离去。
刘娘子等人感激地离开。
恶人虽未得到惩处,但有人为他们鸣不平,魏耀与苏和月已然十分感激云楚岫与无清。
云楚岫转头看着无清,又心疼又生气。
无清的视线落在枝丫上高悬的头巾,奋力去取头巾的动作落入云楚岫眼中。
云楚岫略一抻手,丝巾业已在他手中。
物归原主后,他吃醋地轻哼一声——这野猫儿还学话本子上的人英雄救美呢!
云楚岫欲要牵他手回去之时,无清忽而想起来到这的真正目的,停下脚步。
福抱着放好的天光云绸缎,无清问道:“不知老板能否用此绸缎织就衣衫?”
魏耀一眼便认出是云族产出的天光云,他犹豫片刻后回:“早年间草民曾跟着师傅缝制过一件天光云,兴许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