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及笄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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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毓秀早已很有眼色地告退离去。

    回廊里只余下迟向晚和大皇子两个人。

    大皇子递过来的锦盒, 迟向晚本不欲收,但对方没有拿回去的意思,就这么静静地捧着等候她收:“”。

    她只得收下道谢:“多谢大表哥, 那向晚就却之不恭了。”

    大皇子这才满意一笑。

    接过锦盒时,迟向晚只觉指尖一凉, 她低头看看锦盒,似乎凉气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她这时倒是存了几分好奇之意, 只按下不提。

    “该去前厅了。”大皇子出言提醒道。

    他本来过来, 也只是为了把礼物亲自送到迟向晚手中。

    眼下他有意走慢一些, 等着迟向晚和她并排走。

    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迟向晚总是比他落后一步, 像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大皇子等到最后,脸上滑过一丝不耐, 他径直快步向前走去。

    迟向晚根本没有管大皇子的反应,她悠悠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至前厅。

    向里头通禀一声后, 很快传来迟凛浑厚的声音:“今日女及笄,各位贵客佳朋踏于贱地, 真令某蓬荜生辉啊。现在女已在厅外, 便请她入前拜见宾朋吧!”

    温毓秀作为赞者,先行走出来,象征性地为迟向晚梳头, 其实是把一柄装饰性的玉梳簪到迟向晚发间。

    二人互相揖让, 眼中都看见了彼此的笑意。

    借着作为正宾的宁妃走到迟向晚面前, 她的笑容则比温毓秀含蓄得多。

    她悦耳的声音像流水淙淙,琳琅作响,一串串祝福辞被她不急不徐地出。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 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完,她将步摇从迟向晚头上取下,再重新簪回,象征初次及笄礼成。

    宁妃从有司那里取来素衣襦裙,再交到迟向晚手中。

    迟向晚将襦裙换上后,向老夫人和父亲行跪拜大礼,又经历一拜二加后,及笄礼才算成。

    礼成后,迟向晚向诸位来宾致以谢意。

    宾客们着些道喜的话,见时辰差不多了,也都算离去。

    不过大皇子却阻止了各位宾客:“大家稍等片刻,一会祖母的懿旨便会送达永国公府。”

    众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探询和惊异。

    能让大皇子这般在意的懿旨,众人心中顿时有数。

    想来是和婚事相关的。

    虽然迟向晚和大皇子一直没有听闻关系很好过,但是毕竟是中表之亲。

    看大皇子对此事这般在意的态度,想来不仅是因为迟向晚这个人,更多的是看中其背后的永国公府。

    本来永国公府和迟贵妃那支虽然都姓迟,但血缘关系也不是十分紧密。

    如果迟向晚嫁到大皇子府,无疑能加强两者间的联系。

    就像是为了印证大皇子的话一般,很快众人就听见正门那边,隐隐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接着有人过来向迟凛通禀了一声。

    迟凛面色一凝,抬手道:“知道了。”

    他看向迟向晚:“太后娘娘的懿旨到了,你且随为父一起去接旨。”

    迟凛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太后身边的大太监,这真是给足了永国公府脸面。

    那太监看到迟凛,脸上堆起笑意,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后,太监清清嗓子,就准备宣读懿旨。

    迟凛看迟向晚还站着,道:“向晚。”

    虽他同温毓秀一样,也觉得迟向晚心中或许还在挂记言穆,但女大当嫁,大皇子是天潢贵胄,二人又是表哥表妹,论身份论亲疏皆宜。

    因此他看见迟向晚表现得并不是很情愿的样子,虽然能理解,但忍不住出言提醒。

    迟向晚抿了抿唇,她深谙胳膊扭不过大腿的道理,她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准备拜倒于皇权之下。

    永国公府的人在前,其余的宾客在后,离前面的那些人有一段距离。

    就在众人跪下准备迎接懿旨的时候,一道清越的声音从墙根底下突如其来地响起。

    “晚妹妹,暌违已久,一别无恙啊。”

    人群哗然,不少人声议论,甚至有一些人已经听出来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就算没听出来者,也对敢在此时断宣读太后懿旨的人充满了好奇,忙不迭扭头,看一看来者何人。

    有人迈着不算大的步伐走来,他每一步幅度不大,却很稳,携着萧然和热烈混杂于一起的复杂气息,向人群走来。

    他眼上覆着纱罩,衣裳看起来也和满座高朋的华贵繁复颇为不同,简洁舒朗、潇潇举举。

    他经过一个人身旁,一个人就被他这种特别的气息吸引,进而抬起头来。

    他走了这一路,便有一路的人抬起头来看他。

    他却似浑不在意的样子,脚步都不曾停下些许。

    迟向晚本来心中有事,难得反应慢了半拍,此刻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去。

    然后,她愣怔了。

    眼前的身影,与北州最后一晚梦中的、与那日望月楼窗下所见的人影瞬间重合。

    无数的记忆像浪花涌入她脑海,在其中翻涌出涛声叠叠。

    那人终于走到离她只有半丈的距离,那种萧索与热诚并举的感觉逐渐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昔年那种鲜衣怒马的意气。

    他脚步顿了一下,似乎在迟疑要不要在此站定,但他很快就继续向迟向晚的方向走了一步。

    迟向晚甚至觉得,方才他脚步的停顿,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那人终于站到她的面前,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又似乎与往日不同。

    迟向晚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而和缓,是以熟稔的口吻脱口而出:“你回来了?”

    这次那人明显一顿,明显没料到迟向晚竟是这么如常的反应。

    就像是问候一个前不久刚分别的友人。

    不过……如此也好。

    没有对他生还不必要的大惊怪,也没有对他的眼罩露出惊异狐疑,她一向是这般的性格,就算心中有疑问,也不会失了一贯的礼貌与分寸。

    这般想着,他面上的表情生动鲜活不少,方才在两人中形成的略显凝固的气氛活跃开来。

    “嗯,”他应了一声。

    有点懒洋洋的,像春日午后信手倾泻在楼宇屋檐上的阳光,肆意的明媚却也带着合宜的温度。

    “我来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回来与来,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迟向晚只作不知其中的分别。

    她既不问他是怎么死里逃生的,也不问为何偏偏在此时出现。

    言穆也未曾多言,他只轻轻摘下眼罩,露出了闪耀着星辰大海的浅色眼睛,扫过那道懿旨时,眼底闪过一丝阴霾。

    他站在迟向晚身侧,像是在无言地宣誓主权。

    言穆先前是御前侍卫,也常在宫中行走眼前的太监也是见过言穆的,看见他此刻出现在这里,大吃一惊。

    不过他毕竟是宫里经历过风浪的老人,很快就恢复了神情。

    “怕不是老奴眼花,可是言公子归来了?”

    这话是明知故问,眼前的人自是言穆无疑,他这么话语间便多了一层含义,带着对言穆未死却迟迟不肯出现的隐隐探究之意。

    言穆自然明白其中奥义,神色恢复了之前淡淡的萧然。

    他散淡地解释原因:“先前穆虽身赴火海,但运气颇好大难不死,幸得一户人家收留。奈何火光炙热伤了眼睛,很长一段时间目不能视日,只能终日于屋中无光处将养,也是最近才稍微恢复,刚到京城不久。”

    他轻描淡写,但谁人都明白,他这眼疾因何而起,那太监勉强笑一笑,也不好再什么。

    本来迟向晚和言穆就是青梅竹马、两无猜,两家早有婚约。

    此刻言穆就站在眼前,懿旨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

    他站在那里,略显尴尬。

    大皇子看到这一场景,本来好端端的心情变得无比糟糕。

    他先前与言穆并无私交,现在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憎恶。

    这个人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样一个当口,狠狠他的脸,教他难以自处。

    何其晦气,何其可恶!

    他不停地给那个太监使眼色,意思是让他照着懿旨读下去,木已成舟,有太后金口玉言在,这样言穆也无能为力。

    可那太监老奸巨猾,知道此事已生出了很大的变数,一动不如一静。诚然他看到大皇子递来的眼风,然而他没有迅速开口,而是不断分析权衡着利弊。

    大皇子脸色阴沉如能挤出水来的云,恨不得自己上前宣读懿旨。

    ……

    最终赐婚懿旨这事还是不了了之。

    一来,言穆曾经护持公主有功,也算是对皇室有功了。二来,言迟两家本就有婚约,有礼在先,皇家不能强抢民女授人以柄。

    不过言穆也被大皇子拉走,美名其曰切磋武艺。

    言穆眼疾还未好,如此显得大皇子不近人情了。

    可大皇子吃了个暗亏,心里憋闷,如果不宣泄出来,往后不知还要惹出多少事来。

    言穆向迟向晚比了个手势,看样子是不用担心,等他回来与她细细分的意思。

    他手中攥着眼罩,向大皇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先行一步出了永国公府。

    二人走后,宾客们也纷纷离场,熙熙攘攘的永国公府骤然空旷起来。

    她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秋千,犹自在琢磨方才的事宜。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她闻声寻人,看见圆琛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形貌昳丽,眉眼含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阳光透过叶片的间隙,斑驳投到地上,光影明灭,他的影子隐匿在树影之中,看得不甚分明。

    迟向晚讶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她赶客,只是上次谈及弱冠之事时,圆琛还与她,身为出家人,不沾世俗礼的。

    今日及笄礼,他怎么来了?

    圆琛眨了眨眼睛,含着无害的温润笑意:“我收到了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