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雨欲来
迟向晚心中咯噔一声。
圆琛所言,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只是道:“我不知道法师是什么意思。”
圆琛只笑笑:“那便罢了。”
迟向晚狐疑地看他一眼,她总觉得上次及笄礼后,圆琛便不同了。
似乎不再像先前那般, 悲天悯人而又温和疏离。眼前之人开始有意无意地掀开那层面具,仿佛在表示着什么。
她眼底闪过一丝异色, 怀疑自己是想多了。
这时,窗外响起一阵喧动, 即使合着窗户, 也能听见隐约的交谈之声。
迟向晚细细听了片刻, 辨认出来, 是漠北那边的话。
她听不懂具体的意思, 但语音语调她是熟悉的。
她与圆琛对视一眼。
圆琛颔首,肯定了她的想法。
是漠北来使到了京城。
“这么快?”迟向晚脱口而出。她以为怎么也得再过半个月。
圆琛像是一眼看出她的心底话, 道:“自是得快马加鞭,再拖下去漠北皇位都要易主了。”
迟向晚惊异一叹, 想不到漠北内政已经乱到这种地步,不过终归对大钧有利无害。
她的目光飘向窗外, 紧接着又飘向更远处, 隔着几条街便是温毓秀和迟许所在的茶寮,也不知她离去后,现在两人的进展如何了。
……
温府。
温毓秀头一次被父亲叫到书房。
书房重地, 本来女儿家是没有资格入内的。这回破天荒, 可以看出温兆裕对独女婚事的重视。
温毓秀磨磨蹭蹭地走进书房, 缓缓落座。
温兆裕并没有注意到女儿的异样,他从夹中抽出卷轴,仔细端详上面的内容。
他量上面那人的画像、年龄及履历,越看越满意。
长相一表人才, 年龄也与女儿相宜,家世虽然清贫但家风端正清白。
想到今日他默许温毓秀去看状元游街,她应该也见到此人,温兆裕不禁问:“你今日也看了状元游街,与为父,可有什么想法?”
温毓秀也不像别的姑娘家那么扭捏,她十分坦然道:“没有,我看着都差不多。”
温兆裕没想到,竟然听到这样一个结论,一时间失笑道:“也罢也罢,就知道问你问不出什么结果来。”
相看温毓秀未来夫婿之事,到底还需他来出马。
温兆裕示意温毓秀到书桌前,温毓秀一眼就瞥见那幅卷轴,她定睛一看,上面的画像似乎有些熟悉。
她眨了眨眼,有些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故意装作不懂,只道:“父亲这是做什么?”
温兆裕看女儿一副不晓事的模样,抚着须道:“今日状元游街,慕钧闻身为探花,你应当也见过的,你觉得此人如何?”
他见温毓秀不话,以为她是顾虑慕钧闻出身寒门,道:“为父知道你在顾虑他的家世,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看此人能力,非池中之物,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况且若是慕钧闻身为温家的女婿,他自会出手提携,好叫慕钧闻的官场之路,走得顺遂一些。
温毓秀咬咬牙,要的话在口中转。
她想起今日下午,当迟向晚和圆琛走后,茶寮雅间中,只留下她同迟许二人。
一开始两人相对无言,略显拘束。
后来还是迟许主动开口,与她起北州边关的风俗逸闻。
她印象中的迟许,是典型的五陵年少,要起与其他京中贵公子不同,不过是人长得更俊俏些,行止更潇洒不拘些。
但这次再见迟许,她的固有印象大为改变,迟许还保留着当年的潇洒风流,但经历过边关的磨砺,他恍如一道出鞘的宝刀,带着一种含而不露的锋芒。
她极力回忆起迟许当时的神情,犹记他也眉眼弯弯、心情很好。
他应当对自己,至少是不反感的吧……
想到此,温毓秀迎着温兆裕问询的目光,突然神使鬼差道:“咱们温家是书香门第,来往之人也多为饱学之士,女儿许是见多了,对此人倒没什么感觉。”
虽父亲宠她,可以让她相看未来夫婿,但论起最终裁夺,她是没有话语权的。
父亲明显青睐此人的情况下,自己没有恰当的理由便回绝,温毓秀一边一边心虚。
果不其然,温兆裕皱起眉头:“你这的叫什么话,正是因为咱们家世代书香,所以为父才看好你与慕钧闻的婚事。这样就算看在为父和温家的面上,他都不敢不好好待你。”
温毓秀垂首,未发一言。
温兆裕看向女儿,不知道她是何意。
“听你这意思,对文臣也谢敬不敏。那你看,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
漠北使者来京之后,大钧这边既要负责万寿节的筹备事宜,又要为漠北使者安排处所,一时之间忙碌开来。
很快,皇帝的万寿节到来,迟向晚又一次踏进阔别数月的皇宫,参加宫宴。
这次前来,她的身份有些微妙。
很多人家的夫人姐,虽面上对她如常,但一扭头,眼神顿时变得微妙。
上次冬至宴上,迟向晚可是在皇帝面前都得了脸的,其后她从落水到前往北州,一路上大难不死,也称得上传奇。
后来她隐隐约约有和大皇子议亲的风声传来,本来这样顺风顺水嫁与大皇子,迟向晚堪称众人羡慕的对象。
可偏偏她及笄礼上,青梅竹马从天而降,失踪已有一年的言穆忽然现身,让本以为他葬身火海的众人大跌眼镜。
迟向晚和大皇子的婚事不了了之。
而言家或许觉得,此刻议亲传出去不好听,想等迟向晚和大皇子之事的风声过后,再去提亲,因此目前没有动静。
迟向晚现在的境地就显得微妙起来。
虽她什么都没做,但太后和迟淑妃那头,肯定会迁怒于她。有些人暗中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迟向晚饮下杯中果酒,对各色目光视若不见。
她目光落在上首,皇帝龙座的斜下方,上次设给圆琛的位置,此刻只余一片空地。
她的眼神轻轻掠过那空地,见男宾席那边,言穆笑着冲她示意,不禁报以回眸一笑。
宴会开始,照例是歌舞曼妙、觥筹交错。
因着今日是万寿节,宫中张灯结彩、分外辉煌,命妇、外臣、嫔妃依次献寿,上次淮南王府余孽行刺事件过后,皇帝便再不许人,宫宴时上前近身,因此献寿者把寿礼交与太监,再有太监将它们搬至内库。
一边搬,太监一边唱道:“迟淑妃进献四瓣流云式灵芝头玳瑁如意一对、通体翡翠仙人祝寿盆景一件、龙身云雷纹白玉佩一对……”
迟淑妃听到念及自己的礼单,不由微微一笑。
她瞥向邻座,福宁形单影只地偎在椅子里,整个身体都被红木座椅所包围,看起来没有了往日的气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她就淡淡转了目光,一个公主而已,她也没放在心上。
过了好一会儿,礼单才念到尾声,就在那太监准备收起手头礼单册子时,有人跑过来,冲他附耳一句。
那太监止住手头动作,行至殿中,向皇帝回禀道:“启禀陛下,漠北使节已经到了殿外,这是他们呈上的礼单,陛下可否传唤他们进来?”
皇帝朗声笑道:“准!”
太监一边传唱礼单,另一边漠北使者入殿。
迟向晚看到领头的是上元节当日,在巷围堵她与圆琛的那行人中的一员,心知此人必是元复的亲信了。
几个太监很有眼色地在殿内又设置了几把座椅,漠北使者向皇帝贺寿后,便落座归位。
迟向晚本在欣赏歌舞,忽然感受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向她刺来。
她对上领头使者的视线,心知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
虽然那时她戴了面具,和现在容貌大为不同,但皇陵事变之后,回想起北州军队来的蹊跷,元复肯定派人探查了大钧这边的消息。
综合种种前因后果加以推测,知道他们‘请’来的医女是身为迟氏女的她,也不足为奇。
迟向晚笑着扫他一眼,毫不心虚,没有一点被认出的忐忑。
自从漠北使者来后,场上的话题就悄无声息地转移,皇帝表面上与漠北使者一下虚虚实实的客套话,但心中明白他们此行来意不止于贺寿。
果不其然,酒过三巡后,当众人脸上都微有醉意之时,那领头的漠北使节,突然以大钧跪礼拜倒,口里称道:“其实乌松这次来大钧时,我国可汗另有旨意交代,让巴松呈交给大钧皇帝陛下。”
皇帝想了想,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身边的大太监便从乌松手中取过密信。
皇帝接过来一看,瞬时眸色一凝,他捏紧了信纸,看完回如初放回,神色不辨。
他的目光在底下的席位中一席一席地检索,最终定格在福宁身上。
场面突然有些安静,所有人停止了交谈,纷纷揣测那封秘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乌松看到此情此景,脸上有了由衷的笑意,看起来可汗所求之事,应该能成。
不料皇帝只是量了福宁几眼,面上天/朝上国之君的架子摆的很足,他淡淡道:“此事且容朕细想,稍后再议。”
福宁这般听着,心中就涌上不祥的预感。
万寿节告一段落,夜阑时分便是曲终人散之时。
宫门口,迟向晚看到标记永国公府徽记的马车,点着灯笼过去。而巧的是,这辆马车之前的那辆,标记着卢氏一族的徽记。
迟向晚有意放慢了脚步,隐在马车的阴影黑暗处,不一会儿便看到卢敏容过来,她不慌不忙从马车背后出现,吓了对方一跳。
暗夜受惊,卢敏容正欲发怒,一看来人是迟向晚,她脸上怒意收敛了不少,面色平静地睨了迟向晚一眼后,便提着裙子上了马车。
迟向晚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
上了马车后,紫夏忍不住问:“姐为何隐在马车后,还去吓卢姐?”
平日里姐也没有这么顽劣啊。
迟向晚环视四周后,唯恐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你可还记得,上次的冬至宫宴上,我‘主动’请缨,愿为人质?”
紫夏懵懂地点头,她自是记得不错,可姐此刻旧事重提,她却不解何意。
迟向晚的柔和嗓音,在夜晚听起来有些变调,她低低地道:“倘若我我不是主动站出来的,你信么?”
紫夏大惊失色。
迟向晚定定道:“本来我怀疑过公主,但种种迹象又表明她不是。”
她在墨家村将养身体时,就管墨云要纸笔,趁着还有印象,强撑着把冬至宴时她的站位与身后都为何人一一画下来。
结合站位角度分析,最后排除到只剩福宁和卢敏容二人。而今日她又试探了卢敏容的反应,后者看到她突然出现,刻意地表现得分外平静自然,好显得自己问心无愧。
但正是因为她们本就关系不睦,表现得太过自然反而显得刻意矫饰。迟向晚心中的想法进一步被肯定。
迎着紫夏问询的目光,她开口,嗓音微冷:“今晚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日冬至宴上,背后推我之人,正是卢敏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