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登上檐子, 就这样在一片欢天喜地的鼓乐声中被簇拥着离开了家，离开了这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巷子。

    她和郑麟也继上回相亲之后终于又一次看清了对方的脸。

    结发合卺之后，新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两人。

    蒋黎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冠是不是太重了？”郑麟关心的声音随即响在耳畔。

    蒋黎就顺水推舟地“嗯”了声, 含蓄地笑道：“脖子是有点酸。”

    郑麟就伸手来心地帮她把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

    蒋黎意作娇羞地低了眉眼。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

    “红烛映美人。”头顶传来他悠然感慨的声音。

    “娘子。”

    她听见郑麟这样唤自己。

    “你今日好美。”他。

    蒋黎脸上有些发烫, 她紧张地攥了攥手心, 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柔声道：“官人，你我今日结为夫妻, 但愿白首偕老, 永不分离。”

    郑麟看着蒋黎桃花一般的面庞，听着她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出这般缱绻的话, 霎时只觉整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恨不得立刻掏给她。

    他想也不想地握住了妻子的手, 满目柔情地看着她, 应道：“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你，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蒋黎莞尔，与他目光相迎, 道：“官人应该也听过我爹娘的事……”

    她话还没完, 郑麟已立刻道：“娘子不必在意那些，泰山是上门赘婿的事我早已晓得, 我们家里也没有人过什么嘴。”

    蒋黎愣了愣, 才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但她心里头也有点莫名，怎么他就笃定自己是为此觉得羞惭呢？她爹爹是上门赘婿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老人家一辈子勤勤恳恳为这个家，又爱惜母亲，她觉得提起他只应当有尊重才对。

    蒋黎没有去和他争论, 只是顺势将话头拐了个弯，道：“我从就很羡慕我爹娘的感情，我爹爹真心敬爱我娘亲，这一生除了她，再没有第二个人。”

    郑麟听她这样，心里不由想：你爹爹是上门赘婿，难道还能有纳妾的权利么？

    但他也没有去反问蒋黎，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维护下妻子对父亲的好印象，于是只捧场地点点头，听着她继续。

    蒋黎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开口问道：“官人，我听舅姑也是只有彼此的，我心里还想着巧得很，想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或许上天注定我们要像父母那样，不论前事如何，今后都会恩恩爱爱，不让旁人扰。”

    她听母亲过，郑麟的父亲生性文弱，在家里一向不上什么话，后宅里虽确实除了高大娘子再没有第二人，但却不知到底是因无心还是乏力。

    只是她此时有自己的算，自然要一应往好的去。

    郑麟果然也听懂了。

    他先是有点意外地看了蒋黎片刻，然后弯起了唇角。

    郑麟轻轻用双手将她的手捧住，凝眸看入了她的眼中，温柔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娘子放心，我不会让旁人来扰咱们的。”

    她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里好似透着浓浓的感动，她虽不知为何，但却为对方的回答松了口气。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原来她要的东西可以得到，是可以的！

    蒋黎动情地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郑麟见她这样高兴的模样，心里也越发感到怜惜，好像整颗心都软成了水一般。

    他没想到蒋黎原来是个这样大度的人，大度到让他都觉得那些过去的事很是对不起她，新婚前夕让她受了委屈，本就是自己的不对，可她完全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

    他觉得很感动。

    她想和他只一辈子两个人在一起，他也觉得她把他看得很重要，心中满足之余，也对她涌起了深深的怜惜。

    她不像母亲，那样坚硬得让人头皮发麻，他觉得她像是在求他不要去纳妾，他怎么能让眼前这个美丽温柔又宽容的女子有这样的担忧呢？

    郑麟觉得自己应该答应她。

    他抬起手，轻柔地回抱住了她。

    ***

    蒋黎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推自己，她下意识地皱着眉翻了个身，口中嘟囔道：“别吵我……”

    那人果然就没有再吵她。

    她抓着被子又眯瞪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倏地睁开眼睛回过头去，发现郑麟已经盥漱完准备换衣服了。

    蒋黎坐了起来。

    “没事，你睡吧。”郑麟站在床前，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着她笑，“昨天你也累着了。”

    蒋黎确实还很困倦，她还不太习惯起得这么早，而且她昨天的确累着了。

    “可是我们还要一起去阿姑那里问安吧？还有老太太那里。”她还不太清楚郑家长辈那里的规矩，但按理新婚次日是应该这样的。

    郑麟道：“婆婆不用咱们天天去点卯，只每月十五的时候大家一起去看望她老人家就好了。娘那里我去跟她，你再睡会儿吧。”

    蒋黎看他这话时一派肯定和从容，心里便信了，丈夫的体贴和靠谱也让她生出些了暖意和心动。

    她就又睡了一会儿回笼觉，直到了平时在家里起床的时辰，她才自然而然地醒了，勉强能克制住仍未完全消散的倦意，起床梳洗用完了早饭后，在郑家女使的导引下去了她婆母那里拜见。

    一进门，她就看见了高大娘子那张沉得像要滴出水来的脸。

    蒋黎下意识觉得气氛不妙，本能地脚下一顿。

    高大娘子看见了，便开口道：“媳妇若是还没睡好，就再回去睡会儿吧。”

    蒋黎就是个傻子，此时也能听得出来对方是在反话，何况她还不是个傻的。

    她不禁有点纳闷，也不晓得丈夫是怎么跟长辈的。

    蒋黎心下微忖后，还是先恭恭敬敬给对方行了个礼，然后走近了，赔着笑地道：“儿媳刚来家里，还不太清楚阿姑这里起居的时辰，有些不懂的，还请阿姑教我。”

    高大娘子见她态度还算端正，心里头的火气也就略消了些。

    “坐吧。”她。

    蒋黎得了她的话，这才恭顺地应下，坐在了对方面前。

    “我这里是卯时四刻起，”高大娘子道，“往后你六刻时来问安就好了。”

    蒋黎忍着才没把诧异表现出来，卯时四刻就起床？这也太早了吧！

    她想高大娘子又不用管事，干嘛起来那么早？自己在家里的时候也是要睡到辰时才起呢，这下好了，生生得陪着提前到卯时四刻，不然六刻时哪里能来得及问安？

    她忽然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巨大改变。

    蒋黎为自己默哀了一把。

    只听高大娘子又开口道：“麟哥儿如今成了家，有你这个媳妇管着，我也放心了不少。”

    这些话蒋黎不好顺着她，只能一副受教的样子听着。

    “其实他从也是个聪明的，那时候家里头几个哥儿就他背书背得又快又好，都他以后是应举前三的料子。”高大娘子到这些往事，脸上也不由地流露出了沉溺于其中的骄傲之意。

    “也是这样，你娘亲和哥哥才能瞧得上他。”高大娘子着还玩笑似地弯了弯唇角。

    蒋黎就顺着对方笑了笑，道：“我初见官人时也觉得他身上有诗书气。”

    高大娘子就更骄傲了，但骄傲过后思及现实，又微微蹙了蹙眉。

    “他也是有那考取功名的上进心的，但就是太谦虚了些，今年都二十一了还没有准备好。”高大娘子叹道，“可我听上一榜的探花郎那时也才二十。”

    蒋黎听着这话，想起当初相亲时郑麟提及这些的态度，分明就是对应举没有兴趣的样子，但现在看来，高大娘子却还是希望儿子去走这条路的。

    她也挺能理解，就像她二哥哥，虽然手底下生意做得好，可也还是想修哥儿能当官。

    蒋黎也不知道现在郑麟的想法有没有改变，就委婉地道：“学海无涯，可能官人的确是觉得自己还需把书看得更深些。”

    高大娘子点点头：“我也他好学是对的，但就怕读得越久越难专心。所以啊，这以后你在他身边还要多多敦促他，依我的想法，不管成不成，最好是今年就能下场试一回。”

    蒋黎愣了一下。

    “九月就要考试了，”她好声地道，“会不会急了些？”

    她虽然不考科举，但也知道凡是做重大的事情前都应该有个起码的准备，倘若郑麟之前并没有要应举的意思，此时忽然推着他去了，且不他心态如何，就是应考的学识也不足吧？

    看看沈主簿家那个缙哥儿，人家读书都读成了什么样。

    谁知高大娘子一听这话，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道：“你既要做他的贤内助，还是该知道什么是对他好。”

    对方这话的语气听着虽平常，但蒋黎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弦外之音呢？

    她忽然就明白了，高大娘子并不是想与自己商量。

    蒋黎略感头疼。

    她顿时有了种自己被无辜波及的无力感。但她作为郑麟的妻子，又是高大娘子的儿媳，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答应了下来。

    “是，”她，“那我回去先同官人。”

    高大娘子这才满意地颔首，然后吩咐了女使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