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意愿 左右为难。
蒋黎见到郑麟的时候, 他正在陪着他父亲下象棋,父子两个你来我往“杀”得全神贯注,不时互相闹着要悔棋。
高大娘子重重咳了两声。
父子俩的对话戛然而止。
郑麟转过头看见她们, 即笑着站起了身, 先向着高大娘子礼唤了声“娘”, 然后目光缱绻地看向蒋黎, 喊了声“娘子”,问道:“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
蒋黎含笑道:“阿姑正好有事, 就领我一起来了。”言罢, 她朝着郑父端端一礼,唤道, “儿媳见过阿舅。”
郑三爷点了点头。
高大娘子对郑麟道:“你们夫妻回去话吧。”
郑麟和蒋黎恭声应喏, 告退后相携着去了。
高大娘子等周围没了人, 才皱着眉头对自己丈夫道:“你明知今天儿媳要来拜见, 就不能好好地端正坐在堂屋里头等着?偏要这时候出来晒鸟下棋,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也不嫌挤!”
郑三爷起身端了棋盘往屋里走。
高大娘子心头顿时一阵火起,跟在后面追了几步, 结果脚不稳忽地一崴, 她霎时整个人往旁边倒去。
郑三爷听见身后传来响声,回过头, 看见妻子撞到了门框上, 他下意识要上前来扶,又看高大娘子横眉怒眼地直起了身子, 就停住脚步没有再动,只问道:“你没事吧?”
高大娘子没好气道:“我还当你个闷葫芦巴不得我摔死!”
郑三爷觉得很无奈:“不是你我不该把棋盘和鸟笼子拿出去么?我这就搬回来。”
他很怕她喋喋不休地对着自己发难,知道自己吵不过她, 也实在是不想吵。
高大娘子知他一贯是个窝囊性子,也懒得跟他吵了,只道:“我正经同你,从今日起你儿子就要用功去考科了,你以后再不许让他陪着你做这些闲事。”
郑三爷怔了怔:“刚才怎么没听他?”
“先前我和他媳妇已经好了。”高大娘子轻描淡写地道。
郑三爷没再什么。
过了片刻,他对妻子道:“我今天约了别人去听鼓子词,你拿几个钱给我吧。”
高大娘子横了他一眼,走过去开屉匣,随手抓了挂钱。
郑三爷看见了,诧异又心地问道:“以前好像比这多点吧?”
“你没瞧见这回蒋家那炫耀你儿媳嫁妆的样子么?”高大娘子道,“现在六郎还没有考上功名,这脸面就得咱们想办法帮他顶住,只靠公中每月里发的那些钱,你当人家能拿他瞧得上眼?”
“我已经决定了,”她,“这两天我就把家里的钱再归置归置,到时拿给我哥哥帮忙放去解质。”
郑三爷顿了顿,终是没有言语,默默地把钱接了过去。
***
蒋黎和郑麟回了屋里之后,就开始商量起了第二天拜门的事。
见此时气氛轻松自在,她就寻了个时机问道:“对了,我记得之前官人曾对我以后想自立个铺席,不知官人可有想好了要做什么?”
郑麟似乎很高兴她还记得这件事,笑着道:“还没定呢,反正只不做金银铺就是。”
蒋黎微顿。
她原以为他那时是已有了明确的算才那样的,但此时听来,他那番话却更只像是一个朦胧的念头。
于是她忖了忖,又委婉地道:“那官人若是还没有想好的话,要不要去试试应举?阿姑你本一直在为此做准备,让你正好今年下场试一试。反正这做买卖嘛,也不急在一时。”
蒋黎刚完,就看见郑麟的神情明显没有之前那么舒心自在了。
他显得有些为难。
“试试也可以,”他,“但今年就不去了吧?九月就要考了,可能时间有点紧。”
蒋黎先前在高大娘子那里的时候确实和他是一样的想法,但此时她见了郑麟的反应,心中所想却又有些不同了。
如果他今年不去考试,那下一次就要再等三年,倘他是个目标明确的人也就罢了,可蒋黎觉得现在他却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他“试试也可以,但今年不去”,意思就是至少未来三年,他都很有可能不会去实现他自己的“另立铺席”之事,而且对于考功名,他的态度也只是“试试也可”,显然决心也不够深刻。
他今年二十一,等下次考试也就二十四了,而她嫁给他三年,那时孩子大概也应有了吧。
蒋黎觉得他作为一个男子,一个家的顶梁柱,哪怕做不到像她爹爹和二哥哥那样有本事,但责任感还是应该有的。
她忽然之间好像也明白了高大娘子盼他成龙的心情。
蒋黎再次依着她二嫂嫂的那般温柔,凑到了丈夫身边,轻轻挽住对方的手臂,道:“阿姑心里既牵挂着,你就顺着她老人家去试试,反正本也不是谁都能一次得中的,你只当是去适应下那种氛围,也好为下次正式出手做准备。”
郑麟还是有点犹豫:“话虽如此,可万一不中……哦,你别误会,我也是不想连累你在娘家丢脸。”
蒋黎好声与他道:“官人放心。远的不,就我们巷子里那位沈主簿,那也是考了几次才中的,仍是一样受人尊重。有志者事竟成。”
郑麟虽心里还是有些不太愿意,但碍于母亲的希望,也不忍拂了妻子的温柔劝,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
第二天回到蒋家拜门的时候,蒋黎就顺便把郑麟算参加今年秋闱的事了。
“但这个时候才去递状,别的好,我只怕不好找人结保。”她对兄长道,“二哥哥好不好帮官人去问问沈主簿?”
按照律法,要参加解试须得先投纳家状、保纸和试纸。家状主要就是明应举人的个人情况,尤其是必须明确乡贯,因为各地解额有定数,所以严禁“串考”。
故而基于此,则又有结保的规定。也就是考生间须三人结保,等同于互相监督的作用,若其中有一人冒贯,其他两人亦受牵连不得再考。
至于试纸,就是自己先把考试时需要用的纸交上去,由官府加盖印信后再发还。
现在已经六月,按理有志参加这次秋闱的人肯定早就报名报的差不多了,蒋黎还是有点担心郑麟找不到人结保,又或是匆忙间找了不靠谱的受到连累。
蒋世泽有点诧异,他还从没见过哪个应举是这么个没有准备的样子,就好像临时兴起,想着晚上不吃鸡要吃螃蟹一样。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去质疑郑麟,只点了点头,对妹妹道:“回头我去问问。”
蒋黎见二哥哥答应揽下,心里也就松了一大半。
郑麟也有礼有节地对蒋世泽道了谢,后者见他如此,态度上也还是颇满意的。
午间吃过饭,蒋老太太趁着和女儿单独相处的时候,才又好生问起了郑麟要应举的事。
蒋黎就先把昨天早上高大娘子的那番话简单了遍,然后道:“我本也是觉得急了点,这应举又不是吃饭,哪有临时临时做的?阿姑上一榜那位探花郎如何如何,可官人怎么能同人家去比?但后来我同官人谈过之后,又觉得让他去试试也不错,成不成的他自己也好晓得自己能力在何处,至少先让他想明白下一步要如何走吧,不然他自己还是朦朦胧胧的。”
蒋老太太沉默了半晌。
“娘?”蒋黎见母亲目露忧愁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纳闷。
蒋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了抚女儿的鬓发,语声微低地道:“娘是不是给你选错人了?”
蒋黎愣了下,怕母亲自责多想,忙道:“娘,您别这么,官人虽有不足,但他对我还是很好的,也愿意像爹爹待您那样待我,答应永不纳妾,我已经很满足了。”
蒋老太太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郑麟竟然会愿意许下这样的承诺,那看来他对女儿也还是很真心的?
但她还是有点遗憾。
“只是他这样,你以后怕是还要操不少心。”蒋老太太爱怜地道,“我本不愿你操这么多心。”
蒋黎就反过来安慰她母亲:“娘,这两个人过日子哪能有不操心的?就是二哥哥这么能干的人,二嫂嫂不也一样要想着如何去做他的大娘子才好。您当年和爹爹虽是鹣鲽情深,但也要为家里操心奔波的。”
“他嘛,虽确实优柔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她浅浅笑了笑,“你们都我想求的东西不好得,现在既然他愿意给,我还是想珍惜。”
“您就只当是我与他互补吧。”蒋黎宽慰地道。
蒋老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没有再什么。
蒋娇娇跑了进来。
“姑。”她高兴地喊道,“大家都过来看你了,大哥哥我们一起来捶丸!”
蒋老太太笑着对蒋黎道:“你也算是巷子里的孩子头了,去吧。”
蒋黎含笑点点头,起身走过来,牵住了蒋娇娇伸来的手。
姑侄两个和以前一样亲亲热热地走着。
“姑,嫁人好不好玩?”蒋娇娇终于也有机会问出了先前当着郑麟不好问她姑的话,“你在姑夫家里住得高兴么?”
蒋黎停住脚步,蹲下丨身来平视着侄女,笑了笑,道:“凡是自己不好做主的事情都不太好玩,以后你就明白了。”
言罢,她也不再多解释什么,只微微笑着,轻轻地摸了摸蒋娇娇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