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宗决定之后就先差人回家把沈缙约了出来, 是他这个当叔父的要请客。

    为此，他还特地去白樊楼提前订了间酒阁子。

    沈缙很快来赴了约。

    沈耀宗这才发现对方眼下有些发青，显然这两天都没太能休息好, 他也不多别的, 邀了侄儿入座, 还亲自要给他倒酒。

    沈缙虽然话少, 但礼节却没欠缺，抢着给叔父先倒好酒递了过去。

    两人碰了一杯, 然后一饮而尽。

    沈耀宗是常与人交道的, 只看沈缙喝这一杯酒的模样，他就已经看出来了侄儿往日里没少与酒为伴, 而且显然不是风雅酌。

    看来二哥儿的没错。他想, 这孩子早就悄悄变了许多。

    想到这里, 沈耀宗也不拐弯抹角了, 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愿意来给二叔搭把手？往后若能独当一面了，也能慢慢把家里这摊子接过去，替你爹爹顶住门庭。”

    沈缙忽地愣住了。

    他没有想到二叔叫自己来竟是为了这个，他也没有想到, 二叔竟然会这样对他。

    沈缙倏地微红了眼眶, 但却垂下眸，没有言语。

    沈耀宗以为他还是有些放不下身段, 便故作轻松地笑着道：“其实你应该知道, 我以前也是和你爹爹一样读书的，不过家里的生活总要有人照顾, 我也不及你爹爹有天赋，所以就来做这些了，但也是一样为家里在出力嘛。”

    “你若有其他的算, 二叔也支持，若是没有，那先在家里帮帮忙也不错，你呢？”沈耀宗看着他，心地问道。

    沈缙紧紧抿着嘴唇。

    沈耀宗轻轻叹了口气，道：“缙哥儿，你心里怎么想的，要对我们。”又意味深长地道，“二哥儿他也是很担心你的。”

    沈缙抬手在脸上揩了一把，然后抬起了头，颔首道：“二叔，我愿意去帮您。”

    沈耀宗瞬间放了心，含笑道：“那好，等回去我就与你爹爹。”

    他已经把辞想好了，就像是刚才劝沈缙的那样，他算也这样去应付兄长，只先哄着是暂时的，以后若缙哥儿做得好，想必家里也能容易松口些。

    毕竟是亲儿子，沈耀宗觉得他哥哥应该还是会顾及着孩子的。

    于是他也没耽误，等前脚刚回家，后脚就去找了沈庆宗。

    沈庆宗此时正在房中练字，见弟弟来了，也没急着放下笔，只是口中问道：“你带缙哥儿出去吃饭了？”又问，“他怎么样？”

    沈耀宗借着酒劲热血，就笑着直截了当地把事情了。

    “我想让他换换心情也不错，”他，“等缙哥儿缓过这阵了，又或者有了别的事想做，再回来就是。”

    沈庆宗面色微沉地放下了笔。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读书最忌心散，他这一缓心情，以后再收不了心怎么办？你还什么‘或者有别的事想做’，何意？难道他对你了什么丧气话？”

    沈耀宗本就微薄的几分酒意霎时被沈庆宗的态度给惊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我就是这么一，你别想太多。”沈耀宗道，“是我见缙哥儿这回落榜心情实在低落，担心他年轻人受不住，才想着适当缓解一下也好。”

    “你我难道不是从他这个年纪过来的？”沈庆宗当即驳道，“他才落榜了三次就受不住了，那别人怎么能受得住？我当年又是怎么受住的？”

    他越，越是气不一处来：“我这几天容他排遣，不代表是要纵容他消沉。我们家又不是那供不起他的，他只需要安安心心举业就是了，想那么多作甚？我看他就是心思太多，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沈耀宗对兄长的固执不免觉得有些头疼。

    他只好了句重的：“但你就不怕逼得太紧，适得其反么？万一他想不开……”

    沈耀宗话还没完，沈庆宗已倏然恼道：“他若是这么没出息，也不配做沈氏子孙！”

    这话得就更重了。

    沈耀宗怕自己一片好意反而闹得人家父子之间起火，也不好再多言，于是只能作罢。

    他亲自去找了沈缙，歉意地向对方表示此事未能成功，并表示：“你爹爹还是希望你能更好，要不，你再试一榜？到时正好和二哥儿一起。”

    兄弟俩若能一起考中固然最好，但只要沈约到时能一举得中，家里长辈们的期许得到了安慰，大概也就能对沈缙放得开手了。

    沈耀宗虽然没有再多别的，但沈缙却好像是早就有了预料似的，闻言只是极浅极淡地牵了下唇角，然后回了声“是”，并对他再道了回谢。

    ***

    郑麟觉得自己这回受伤像是因祸得了福。

    自那日起，蒋黎对他的照顾和体贴又像是回到了他们那次吵架之前，他觉得很高兴，也很安慰，想她果然还是更看重他的。

    他就忍不住想与她更亲近，但蒋黎每次都以他伤势未愈拒绝了，郑麟不免又觉得她太讲规矩，心里也忍不住遗憾这伤养得实在久。

    这天，蒋黎刚刚服侍完他喝药，郑麟趁她帮自己擦嘴的时候飞快把人给拉过来在脸上亲了一口，然后迎着蒋黎错愕的目光，笑着道：“这样解苦可比吃干果子好使。”

    蒋黎就笑了一下，没有多什么。

    恰好女使禀报高大娘子过来了，她便趁势离开郑麟身边，出了门来迎接。

    高大娘子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身边还跟着个模样漂亮的年轻娘子。蒋黎见很是面生，不由多看了两眼，对方迎上她的目光，略显拘谨。

    高大娘子上前来亲亲热热牵了蒋黎的手，笑道：“今日得了个好消息，你一定也高兴。”

    在蒋黎的记忆里，高大娘子除了上回为了高家外舅找自己借钱的时候，就只有这回才主动来亲近自己了，她不由心想看来果然是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高大娘子直接牵着她一路走进了内室，躺在床上的郑麟见到母亲，正想问礼，结果下一息目光落在随后进来的那人身上，霎时一顿，脸色瞬间变了。

    蒋黎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复又朝那陌生的女子看去，满目狐疑。

    “同你们夫妇俩个好消息，”高大娘子笑着回手把那女子拉到了近前，道，“双莲已有了身孕，你们就快要做父母亲了！”

    蒋黎蓦然一震，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郑麟起先也是愣住了，但后来他便似不敢相信，又似带着几分难掩的惊喜地问道：“真的？”话时明显是看着那叫双莲的女子。

    后者轻轻点了下头，柔柔回道：“大夫已有两月了。”

    郑麟不由起笑，但笑意还未舒展开，他又忽地想起什么，转头朝旁边的蒋黎看去，见对方只面无表情地沉默着，不由顿生忐忑。

    “娘子……”他伸手去拉她。

    但他才刚碰到她的手背，她已倏地避开了。

    高大娘子自然也看到了媳妇毫不避讳的动作，但她没有什么，只是仍笑着道：“你和六郎成亲这么久也没个孩子承欢膝下，这下好了，我们做父母的也能放下心。”

    蒋黎看了她片刻，忽而轻弯了下唇角，道：“既是六郎的孩子，姑舅欣慰也是应当，只是我就不劳阿姑费心了。”

    她这话一出，不止高大娘子，郑麟和双莲也愣住了，似是都没有想到她竟会对阿姑出这样的话。

    高大娘子皱了皱眉，道：“你们是夫妇，六郎为你担心，我也为你操心，这难道不对么？”

    谁知蒋黎连个停顿都没有地便接了句：“很快就不是了。”

    众人再次一怔。

    等郑麟反应过来妻子了什么的时候，顿时又惊又怕，忙想再来拉住她。

    “娘子，你听我……”他话还没完，就突然从床上滚了下来。

    高大娘子惊呼一声，忙上前去扶，却见蒋黎站在原处半点反应也无，当即气道：“你还不来扶他？！”

    蒋黎却只语气平静地了句：“我原本想着等六郎伤好了再与他提和离的，既然现在双莲来了，我正好不占着位置，照顾六郎的事就交给她了。”

    言罢，她便丢下满脸错愕的三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蒋黎直接回了娘家。

    蒋娇娇听她姑突然回来了，很是开心，结果高高兴兴地跑到欢喜堂一看，才发现气氛不太对。

    蒋黎正在缓缓地讲述着来龙去脉：“……我为他这么一点心意深觉感动，一次又一次地包容他，忍受着他们一家人的麻烦，在郑家蹉跎了这么些年只为将来能与他有个好结果，就连决定了要和离都想尽量不伤害他的自尊心。结果他连承诺的事都没有做到，两个月的身孕，真是太讽刺了。”

    如果郑麟早就背叛了他的诺言，那她的感动和坚持又算什么呢？

    他根本没有拿她的青春当回事，也没有拿她的人生当回事，所以才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背叛她，欺骗她。

    现在还想用“外室之子是他一片苦心替她生的”这套辞来绑住她，让她踏踏实实在郑家做个贤惠媳妇，实在太可恶了。

    她想起这几个月里郑麟对自己的亲近，就只觉恶心到想吐。

    蒋老太太气愤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

    金大娘子也皱着眉，道：“这样的男人，的确也不值得你再为他考虑什么。”

    蒋黎点了点头，平静地道：“所以我已经提出了要分开，不想再在郑家多浪费一天的时间了。”

    蒋老太太看女儿这样坚定清醒，也不多，只支持地道：“你既清楚以后的路要如何走，那就这么办。等你二哥哥回来娘就与他，这事让他去替你出面，免得让你见了那些人闹心。”

    蒋娇娇在旁边听着，这才明白了原来她姑这次回家，是铁了心要与姑夫和离。

    她走上去抱了抱蒋黎。

    “姑，”蒋娇娇轻抚着对方的后背，安慰道，“你别难过，姑夫对你不好，以后不理他就是了。”

    蒋黎淡淡笑了笑，牵过侄女的手，道：“我才不难过呢，他还没那个本事让我为他难过，我就是生气。”她，“太生气了。”

    “娇娇，”她，“你也要记住，那些着为了你好的名义却只做些亏待、算计你的事的人，都是坏蛋。你莫要去听那些花言巧语，瞧姑就是个例子，男人什么不要紧，重要是看他到底是怎么做的。”

    蒋娇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