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试探 酒酿。
蒋黎很早就醒了过来, 她躺在床上出了会儿神,竟发现自己再也睡不着了。
她索性起了床。
珊瑚服侍她洗漱完,便拿了昨夜准备好的衣服让她选:“我瞧着今日天气晴好, 娘子不如就选这绯红色的吧?”
这颜色本是蒋黎昨天自己挑出来备选的, 但她此时又想, 她大概不适宜扮得太明艳。
于是她指着另一件浅蓝色的褙子道:“穿这个吧。”
珊瑚也没多想, 只笑道:“娘子穿这个颜色也好看。”
蒋黎没有多什么。
她此时心情有些复杂,总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应该后悔答应了这个邀约, 但她又忐忑地发现, 自己不仅没有半点后悔的想法,相反, 她还因为重视这个邀约而生出了些许紧张。
就连选个衣服首饰, 她也不知自己在担心什么, 又在避嫌什么。
蒋黎准备得差不多了之后, 见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就先去了倘她二嫂嫂那里。
金大娘子正在找东西,见蒋黎过来了,便暂放下手里的事, 笑着招呼她喝茶。
“嫂嫂在做什么呢?”蒋黎随口笑问道, “眉眼都带着笑。”
金大娘子的确心情不错,但现在事情还未定, 她也不好多, 只道:“过些日子再告诉你。”
蒋黎也就没有追问,她心里揣着事, 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找人倾诉一二。
“嫂嫂,”她, “我……我待会要出门去赴个约。”
金大娘子看她这身扮也已猜到了,只是不知蒋黎为何要专门来告诉自己这个,于是量着对方的神色,想了想,柔声问道:“那人好不好?”
蒋黎没想到一下子就被对方给看出来了,她不由倏地红了脸。
“不是,还没有,没到那地步。”她话都有些不连贯了,“就是,他邀我去郊游,我,我答应了。”
金大娘子微笑道:“你如今是能为自己做主的了。这些事,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去做吧。”
蒋黎垂着眸:“但他也没是那个意思。”
金大娘子抿了抿笑:“他若不是你侄儿那样的愣头青,那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呢?你心里若真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也就不会来找我这些了。”
蒋黎怕的就是自己有感觉。
“……实话,他样样都好在我心上。”她眉宇间流露出几分苦恼来,“我以前遇到郑麟的时候早,也没想过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亦或是,我那时让自己去喜欢了郑麟。后来经的事多了,现在遇到他,我好像完全都不用去比较,就知道自己喜欢他这样的。”
她几乎挑不出陶宜身上她不喜欢的地方。
他样样好处落在她眼中,都十分难得。
但问题是,他的身份与她太不般配了,她并非自卑,只是深知这世间尊卑之理和门户之见。
而且,她并不真正了解他。
她甚至不知道他与先夫人的感情如何,也不知他家里还有几个姬妾,虽然他看上去不好女色,但这种事也往往并不一定要与颜色相关。
就像郑麟当初为了要个孩子,便毫不犹豫背弃了她一样。
蒋黎深吸了一口气,道:“但我们不合适。”
金大娘子沉吟地看了她片刻。
“既然你已经有了决定,”她,“那你今日去赴这个约,存的又是什么心意呢?”
蒋黎正是为此颇觉有些纠结。
“我知道我该婉拒他,但我当时……脑子一热吧。”她无奈地道,“我心里告诉自己是要维持好这份情谊,毕竟人家帮过我,况就是论身份,我也不好得罪他。但我自己其实也知道,我这叫掩耳盗铃式的‘顺其自然’。”
金大娘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蒋黎蹙眉道:“嫂嫂,你还笑我!”
“抱歉。”金大娘子忍笑道,“但我们阿黎还是和以前做姑娘的时候一样,爽快可爱得紧。要我,他相中你,那才叫有眼光。”
蒋黎牵了下唇角。
金大娘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若依我,计相虽然身份高,但你既然不对他抱有那份奢望,便万事皆可得从容。纵然心里喜欢他又有什么可怕的?你好不容易才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就尽管尝一尝,只当是为了自己高兴,反正喜欢而已,又不是非要嫁给他。况且这份喜欢也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没准……就在你发现他还有三五个爱妾的时候。”
“所以,顺其自然也没什么不对的。”
蒋黎听了她这番话,顿时感觉得到了支持,心中纠结也立刻被抚平了,心想:是啊,我不过就是想尝尝喜欢他的滋味罢了。
她笑着正要道谢,忽然反应过来,微红着脸道:“我也没是计相。”
金大娘子就“哦”了一声,点点头:“那是我猜错了。”
蒋黎觉得她嫂嫂这话怎么听怎么有种在调侃自己的感觉,她窘地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告辞道:“时间差不多了,那我先走了。”
金大娘子含笑目送着她出了门。
倒是没想到阿黎竟会对计相动了心。金大娘子想,也不知他对我们家阿黎的心意又有几分?
***
蒋黎的心中豁然开朗之后,身上的包袱也就卸下了,她从容坦荡地带着女使和准备好的东西出了门,走到巷口,果然见到一辆平顶青帷的马车正等候在一旁。
陶宜考虑事情很周到,这马车瞧上去平平无奇,就像是随手可以赁来的那种,没有人看得出她今日是被他使人来接走的。
她一问才知道,原来陶宜今日约她去的地方是在陈州门外的清源山下。
蒋黎微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他的什么别院里,这样一来,她就更没什么可紧张的了。
然而等她到了才发现,自己以为的清源山下,和陶宜约她所在的清源山下,竟然是有些不同的。
她以前来过的清源山下,在东麓,踏青时节也有不少人前往游玩。
而陶宜约她来的,是在南麓,属于私人地界,所以一路上除了几个农夫,她几乎就没见到什么行客。
陶宜已经在凉亭里了。
今日天气很好,他似乎兴致也高,竟是提笔在那里作画。
蒋黎走过去的时候,下意识先探眸瞧了一眼,发现他在作一幅山水画,画中正是眼前这番景色。
陶宜停笔朝她看来,笑意中略带讶色:“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蒋黎笑道:“既是郊游,岂有无美食相陪之理?所以我就带了些食材。待会等相公收获了,我还正好能给你做个鱼羹。”
她自然不会自己其实心里还有另一个想法,那就是若日后有人拿他们今日的交往事,她只需坦坦荡荡道一声她来给他做了回厨娘就是。
陶宜见她连行灶和炊具都带了,不由失笑,道:“那看来我没有收获也是不行了。”
罢,他拿起旁边的一顶笠帽递了过来:“待会日头盛了就戴上,免得晒着。”
蒋黎伸手接过,顺便又往桌上的画看了一眼。
陶宜瞧见了,就道:“你若喜欢,我裱好了给你。”
蒋黎的确挺喜欢的,她觉得挂在自己的茶室里正好,于是也不客气,大方地道了谢。
两人并行着步出凉亭,朝河边走去。
陶宜垂眸看见她戴在发间的山茶花,白中透粉,很衬她今日这身清丽的扮。来,好像自从他认识她那天起,她就一直挺合他眼缘。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了目光。
交椅和钓具已经都准备好了,陶宜邀着蒋黎入了座,然后问她:“你会么?”
蒋黎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会不会垂钓,于是点了点头,道:“但我总钓不着,所以容易瞌睡。”
她觉得钓鱼最难的就是收线的时机,以前试过好几次都没能赶上趟,坐地人累,还没成就感,她索性就懒得较劲了。
陶宜闻言莞尔,道:“那今天我再帮着你试试。”
河风拂面,他觉得这阵清风像是也吹进了心里,让他感到舒适。
他很喜欢蒋黎和自己相处的态度,不失分寸,却又从不在他面前刻意迎合和伪装自己。
他既不会因她觉得烦恼,也不用去花心思猜她,她就像是他看书作画时手边一盏恰恰好的香茶,沁人心脾。
陶宜指点着她下了饵,并道:“这是磨炼心性的好办法,你只当自己是姜太公,别想着要使多大力气去追逐它。”
蒋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好奇道:“那相公经常用这法子磨练心性么?”
“时候跟我爹常来,”陶宜道,“读书先练心性。现在太忙,很少了。”
蒋黎笑道:“那我现在才练是不是晚了?人本性难移呢。”
陶宜道:“你才多大年纪?往后还有几十年呢。”
“人生七十古来稀。”蒋黎想象着自己以后的样子,道,“我那时候大约走路都走不动了,估计不慢也不行。”
陶宜浅笑着摇了摇头,顺口回道:“那是不是连拉车的马也要给你换了?不然走快了怕惊着蒋老太太。”
蒋黎还是头回听他笑话,一时不妨,突地便笑出了声。
陶宜也有些诧异。
但他早已察觉自己在她面前的放松,所以也没有太过惊讶,微怔过后,便陪着弯了弯唇角。
“郑家的人,最近没有再来扰你吧?”他看着河面,用一种自然的,仿佛随意寒暄的语气,如是问道。
蒋黎拿不准他在想什么,索性也就不去多想了。
于是她平常地一笑,回道:“没有了,大约总算是一别两宽了吧。”
“嗯。”陶宜微微颔首,又道,“似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也不要因此失了希望。”
蒋黎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劝她不要因噎废食。
“我才不会呢。”她笑了笑,用一种爽朗的语气道,“我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容易,只想尽力让自己过得快活,若非如此,我当年也不会决意与郑家斩断关系。他们当初影响不了我什么,以后也不会,与其在意从前的糟心事,不如在乎自己往后的心意。”
陶宜转头朝她看去。
恰在此时,鱼线被扯动了一下,蒋黎忙道:“来了来了!”
陶宜回过神,即伸手去帮她。
蒋黎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亲手钓着鱼,霎时整个人都兴奋了,像个没经过事的孩子一样,等陶宜帮着她把鱼给扯上来的时候,她立刻迫不及待地松开了竿子,直接倾身上去用两只手把鱼给抱住了。
“钓到了钓到了,好肥啊!”她回眸冲他直乐,笑眼弯弯,全没在意那条鱼扑腾着甩了她一脸的水珠子。
阳光照在她身上,星星点点,晶莹剔透。
陶宜看着她,手里握着刚才她顺势丢给自己的鱼竿,不由紧了紧。
“自己钓的鱼,瞧着好像鱼脸也要俊俏几分。”蒋黎笑着,又冲那鱼挑了下眉,“不过再俊俏,你也要被我们吃掉了。”
陶宜垂眸而笑。
是啊,他想,的确很俊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