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偷梁换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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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絮松开手, 灰烬落到地上,留下满手的黑灰。

    “王妃的可是……真的?”,仇子锡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

    她拍拍手掌, 站起身:“依我的经验, 有九成的可能。”

    而后伸手指向那一车庞大的余烬:“稻谷若想直接点燃, 需要完全晒透,不留一丝湿气, 可最近南方多雨, 粮食必然潮湿,直接点燃, 最多烧到外面一层谷皮, 要想烧成这种模样,一定要事先泼上桐油。”

    杭絮看向聆听的众人:“但大家可有闻到桐油燃烧的气味。”

    仇子锡立刻摇头:“确实没有闻到。”

    连细闻都不必,桐油燃烧气味刺鼻至极,上次在大湾村,只泼了几罐桐油,就已经呛得惊人,不必几十车粮食。而现在空气中只飘着淡淡焦香。

    杭絮笑笑:“这是其一,其二则是——”

    “因为稻谷沉实, 最外面一层与空气接触, 容易烧成细灰, 但里头被压着,没有空气, 极难烧着,最多不过变成一粒粒的黑炭。”

    “绝不可能像这样,无论里外,都是这种细腻的灰烬!”

    瘫倒在地的队伍主管想起什么似的, 叫喊起来:“对,去年粮仓起火,我去运灰时,里面确实不是灰烬,稻谷都变成了炭!”

    “凭着这两条,”杭絮接着道,“我可以断定这不是稻谷。”

    “而价贱易得,可以随意买上二十车,又干燥无比,分量松散,能够轻易烧着烧透,有着和稻谷一样味道的,有些什么就很容易猜测了。”

    她又蹲下身,从灰烬中心翼翼拈起一撮,递到仇子锡面前,声音是理所当然的笃定:

    “而看这灰烬的形状,除了谷糠还有什么呢?”

    杭絮的掌心是一片的灰烬,还维持着没有被风吹散的形状,椭圆形,薄薄的一片,仇子锡愣愣地看着,忽然笑起来:“确实,确实是谷糠,不是稻谷,不是稻谷!”

    他脸上喜色,又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敛,转身去唤下人:“冬实,冬实!你去看看,是不是每一车都是这样?”

    冬实点头,一溜烟跑去查看,没过多久就回来,激动道:“大人,每一车都是烧透的灰,全都是!”

    他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卸去了全身的力气:“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不是,就还能找到……”

    容琤静静听着,也弯腰抓了一把余烬在手中,看着其中依稀可辨的片状灰烬,忽道:“那些人不是蓄意纵火,看来是上了粮食本身的主意。”

    他慢慢分析起来:“他们知道这些粮食的重要性,如果直接偷走,必然会受到扬州府的全面追查,为了断绝追踪,才使了一手偷梁换柱的计策。”

    杭絮赞同道:“不错,一般人绝不会想到这些粮食全都被换过,就算追查,也只会查纵火之人,而不会想到查粮食。”

    仇子锡也从激动中回神,他对扬州比两人要熟悉得多,因此分析得也更细致:“扬州三面都是平原,毫无遮拦,地势低下,带着粮食极容易暴露踪迹,且容易受潮,没有储存的地方。唯一的去处——”

    他侧身,看向东面不远处巍峨的壁罗山:“向山里走。”

    “壁罗山树木稀疏,但也足以隐藏踪迹,再加上常年受雨水侵蚀,溶洞众多,地势极高,安置粮食也非常容易。”

    “冬实!”仇子锡神色重新沉静下来。

    冬实不必吩咐,立刻挺直身子道:“大人放心,我这就带人去搜查壁罗山周围有无车辙。”

    罢招呼上兄弟,一行人分散寻找去了。

    *

    吩咐完紧要的事情,仇子锡终于分出心神来关注其余的事物,比如余毒未散,还坐在地上起不来的队伍主管。

    他把人扶到邻近的茶棚里,那里就是运粮队中计的地方,桌上,地上,躺着几十个青年,大部分还在昏睡中,部分醒着,也不能动弹,只有眼珠偶尔转动。

    看着众人这副凄惨的模样,仇子锡叹口气,叫了身边最后一名下人:“秋岭。你去城里,请一位医术好的大夫来,记得叫他带上解毒的药材。”

    秋岭得了令,正想离开,又被杭絮叫住:“等等。”

    他回了头,眼神疑惑:“王妃要让属下带什么东西?”

    她摇头:“你不用去医馆请大夫,直接去太守府,把宋大夫带过来。”

    “他对毒药比较熟悉。”

    秋岭点点头,骑上马走了。

    仇子锡感叹道:“宋大夫年纪轻轻,没想到在医术上造诣如此之高,不仅能为人治病开方,还通毒药。”

    杭絮笑起来:“仇太守想反了,他最擅长喜欢的是就是制毒,至于治病救人,还是给人解毒的过程中练就的。”

    想起宋辛笑眯眯的圆脸,仁善温和,对杭絮却是言听计从,仇子锡忽地抖了抖,心中对这位瑄王妃多了敬畏。

    *

    由于害怕中毒,三人没有碰茶棚中的任何一样的东西,连椅子都没坐。

    而秋岭的效率也十足地高,不到两刻钟,就把人带来了。

    秋岭动作利落地下了马车,又把另一人扶下来:“宋大夫,您慢点,别摔着了。”

    宋辛慢悠悠地下了马车,一手提着药箱,一手颤巍巍地抓着缰绳,控诉道:“让你慢点,你还越来越快!”

    秋岭挠挠脑袋,理直气壮:“事态紧急嘛。”

    一张苍白圆脸的人抖着腿,扶着茶棚的柱子坐下,把药箱扔到地上,又拎起茶壶,想倒一杯水解渴,被仇子锡拦住。

    “宋大夫心!”仇子锡夺下杯子,把壶盏放得远远的,“运粮队的人正是喝了这茶才中毒的。”

    他指一圈周围躺倒的人,补充道:“晕了几个时辰,到现在还不得动弹。”

    “这么厉害的迷药?”宋辛来了兴趣,把茶杯勾回来,放到鼻端轻嗅。神情浮现一丝疑惑。

    他又用食指沾了一点茶水,在仇子锡来不及阻止的动作中,放到嘴里吮了吮。

    而后咂咂嘴,下了决断:“水里没毒。”

    “可是我们正是喝了茶水,才晕倒的。”那位主管反驳道。

    “别急,”宋辛摇摇脑袋,“我先来给你看看。”

    主管看着这人圆头白面,一副稚气的模样,心中八分不信,但仍乖乖伸出手,给人诊脉。

    宋辛伸出两根手指探脉,歪着脑袋嘶了好一会儿,收回手,又把药箱提到桌子上,“咔哒”开卡扣,从里头抽出一根银针。

    “这位大哥,我取你一点血,不要紧吧?”

    主管自然答应。

    宋辛心翼翼地把指尖血引到一个的瓷盘中,又往里面加了些药材粉末,看着血液慢慢凝结变黑,他呼了口气。

    “原来是这种毒。”

    杭絮听他的口气,来了兴趣:“怎的,你跟它很熟?”

    宋辛却点点头道:“自然很熟。”

    他忽地问道:“将军,你记不记得,我给你配的迷魂药?”

    杭絮自然记得,宋辛给她配的迷魂药,药效极高,嗅到一点就立刻昏过去,她身上一直带着几包,以备不时之需。

    她忽然明白什么:“你是,他们中的就是那种迷魂药?”

    宋辛点头:“对,事先服下解药,再在空气中洒下药粉,我们不就常用这种方式嘛。”

    他懊恼道:“这药从千秋的根中萃取,千秋只在北疆生长,没想到能在南方见到,我刚才竟然没反应过来,验了血才确定。”

    他端起茶水,朝空中高高一泼,茶水溅落到桌面上:“千秋的药粉遇水有些腐蚀性,你们看,”

    仇子锡俯身看泼过水的桌面,瞳孔微缩,原本刷过清漆,尚算光滑的桌面,竟变得有些粗糙,他伸手去摸,虽然只是一点异样,但与干燥的桌面,触感截然不同。

    “看,被腐蚀了吧,空气中还残留着千秋,虽然没到中毒的剂量,但还是验出来的。”

    宋辛从药箱中分门别类地取出药粉,按比例配制着,嘴上不停:“幸好是千秋,这毒我都解惯了,如果是其他的毒,那还要费点功夫。”

    他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就配好了,用茶水化开,把地上那些人的下巴一个个捏开,解药灌进去。

    等灌完,他拍拍手道:“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醒。”

    这时,被派去找线索的人也回来了,冬实低头站在仇子锡面前,十分愧疚的模样:“大人,属下办事不利。”

    “我们在山下找到了车辙,跟着车轮在落叶上留下的痕迹上山,没想到在半山腰痕迹消失了。”

    “山上树木稀疏,全是烂泥,根本无法辨别车辙的痕迹。”

    仇子锡原本尚算轻松的脸色重新凝重起来,他问道:“真的一丝痕迹也找不到?”

    冬实摇头:“本来还是能看出一点的,可方才山顶又发生了一场坍塌,把剩下的痕迹都掩盖了。”

    闻言,仇子锡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冷静:“找不到痕迹不要紧,你去府里调人,大不了把山顶全搜上一遍。”

    壁罗山虽大,他还不信找不到那群人!

    冬实走后,仇子锡颓然地坐在长凳上,看向容琤,叹道:“王爷,难不成是老天也不想护佑扬州吗?”

    容琤不赞同地蹙起眉:“世上无鬼神,何来老天护佑一,做过的事情,必然会留下痕迹,只不过需要我们仔细寻找。”

    此时,久未出声的杭絮忽然迟疑道:“我好像……找到痕迹了。”

    她弯腰看着茶棚柱子上那一茎柔弱的菟丝子,原本嫩黄的细茎似乎受到了千秋的腐蚀,透出一点糜烂的色泽,伸手去摸,还能感受到一点渗出的汁液。

    杭絮站直身,目光向前,从茶棚到壁罗山的这条路上,有无数细弱潮湿的植物,它们是否也有被千秋腐蚀的痕迹呢?

    她看向宋辛,问道:“那些人身上,也沾了千秋的药粉吧?”

    宋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当然,如果不用特定的药水除掉,千秋能在身上留很久的。”

    容琤抬步走向杭絮,同样弯腰,手指伸出,同杭絮的相碰,折下那一段菟丝子的茎。

    他在手中观察一会儿,也忽然明白了什么,向宋辛问道:“那千秋在空气中,又能留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