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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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将身体往下探了些, 再下面一点,再下一点,再靠近声源一点, 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要悬空, 只靠那一点拉力支撑。

    暴雨倾泄, 裹挟碎石沙砾,顺悬崖滚滚流下, 将衣服浸得湿透, 杭絮的眼睛被雨水淋得通红,却不肯闭上半分, 生怕遗漏一丝线索。

    终于, 她的余光看见一截湿透的衣角,心中一动,更往下了些,两具身体映入眼帘,一个人的手死死扣住岩壁上的一点突出,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截树根,另一个人似乎失去了意识,头歪在肩膀。

    “仇子锡——!”

    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 在风雨中却仍显得微弱:“仇——子——锡——!”

    近乎沙砾割喉的嘶哑。

    那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呼喊, 一点一点, 迟钝地仰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泥水沙砾的脸, 被泥浆糊住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嘴唇动了动了动,发出无声的回应。

    杭絮看到了,仇子锡的是:“救……救……”

    她反握住容琤的手, 把自己拉起来,站到平地上,神情是柳暗花明的亢奋。

    手上用力,把对方拉近自己,双手勾住后颈,跳起来狠狠在他的脸颊咬了一口。

    杭絮丝毫不觉自己用了多大了力气,容琤只感觉脸上一疼,下意识搂住对方的腰,不让她落地后滑倒。

    没了雨水,她的杏眼仍有些发红,声音沙哑:“我看见了,他们没有死。”

    容琤一惊:“仇太守在下面!”

    “对,仇子锡抓住了东西,没有掉下去。”

    杭絮忽地脱了遮雨的蓑衣,把湿透的外衣也脱下来,接着开始解容琤的蓑衣,语速匆匆,“来不及下山叫人,不知道他们还能撑上多久,我们现在就要把他们救上来!”

    两件外衣被撕成了布条,扭成滚圆再连接在一起,成了一条长长的粗绳,一段牢固地系在一块巨石上。

    杭絮正欲把长绳另一端系在腰上,动作却被容琤拦住。

    抬头望去,对方把她的手移开,拿过绳子系在自己腰上,笨拙地着结:“我去。”

    她心中疑惑,正欲发问,对方继续道:“你方才在悬崖探查,已经消耗了体力,现在还是我去吧。”

    他伸开双臂,轻轻搂住杭絮:“你总是事事亲为,不肯假手于人,忘记了我其实也是很有用处的。”

    容琤只拥了一瞬就退开,把绳子放在杭絮手上,“在这里等我。”

    “等等,”杭絮叫住容琤,把对方腰间的绳子又系了一个结,“多几个,牢固一点。”

    退回几步,仰头看他:“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

    杭絮趴跪在悬崖边,提着心看容琤慢慢降落在两人身边,将特意留下的绳子艰难地系在两人腰上。

    见对方向她点点头,她便立刻拉动绳子,将他拉了上来。容琤一上来,就立刻和杭絮一起,把剩下两人也拉上来。

    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不是数,杭絮和容琤皆有些气喘,只是来不及休息,立刻去看被拉上来的两人。

    仇子锡的双眼微阖,脸上尽是泥水沙砾,此刻仰面朝天,雨水迅速把这些脏污冲刷,露出一张被岩壁磨得溃烂的面孔,伤口中嵌着许多石粒,有丝缕的血水溢出,顺着雨水流走。

    杭絮用蓑衣遮住他的身体,轻轻推了推:“仇子锡,仇太守!你还醒着吗?”

    对方居然还没有失去意识,听见喊声,侧头看向杭絮,尽力睁大眼睛,嘴唇张合:“救……救……”

    这回她终于听见那含糊的声音到底在什么:“救岑郎中……救岑郎中……”

    “你放心,岑郎中无事。”容琤已经看过了岑玉堂,这人同样一张伤痕累累的脸,但没了意识,闭目不醒。

    仇子锡这才点点头,似乎终于没了担忧的事,眼皮将阖微阖,下一刻就要晕过去。

    这是,一道清脆的金石相击声从他手中传来,杭絮低头看去,见到一柄磨损甚重的匕首。

    她捡起匕首,放在手中量,原来他就是靠这匕首在崖壁上支撑,如果光凭手掌,根本无法强撑数个时辰。

    仇子锡也勉强被这声音惊醒,仰头看向杭絮手中的匕首,又向看着杭絮,咧开血迹斑斑的嘴唇笑起来,声音虚弱无比:“多谢王妃,自从那日流民围府……我便记得……带一柄武器……在身上……”

    罢,他算彻底晕了过去。

    *

    两人急需治疗,来不及耽误,杭絮和容琤各自背一人下山。

    可把仇子锡和岑玉堂分开时,他们才发现,这两人的衣角被紧紧地缠在一起,了一个牢固交缠的死结。

    正因如此,岑玉堂在早已昏迷的状况下,还能靠着仇子锡,依旧被吊在悬崖上,不至于落进扬水中。

    杭絮花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解开这个层层交错的结,只好用那把刀刃豁口的匕首,一点点割开两人。

    *

    卫陵一直在山下等着,从夜半等到光微亮,等到雨水落在斗笠上的声音从“哗啦啦啦”变成“淅沥沥沥”,总算等来了两位主子,立刻迎上去,看见他们背上的人,又吓了一跳。

    “仇太守,这个是岑郎中,怎么都晕过去了?”他凑近,看见两人脸上密密麻麻的伤口,了个寒战,“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立刻转身去牵马:“我现在就去喊人过来,带太守去医馆!”

    “等等。”

    “不许叫。”

    杭絮和容琤两人同时叫住他。

    卫陵疑惑地看过来:“王爷王妃为何不让我去叫人?”

    杭絮懒得话,瞥一眼容琤,对方无奈地开口道:“仇太守此番被人陷害,是必死的手段,如果被那幕后之人知道他还未死去,未免草惊蛇,不知道又会使出什么计策。”

    “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以为这两人已经死去,我们静观其变。”

    卫陵不愧头脑灵活,听到一半便了然地点点头,还想到了后面的计划:“那我们要找一个安全的住所,肯定不能把太守带进扬州城里,离这里最近的地方——”

    他拍拍手掌:“对,把他们藏在鹈鹕村!”

    鹈鹕村确实是个合适的地方,离扬州城极远,除了本村的村民,几乎没有外人到来;且全村都受过仇子锡的恩惠,对其敬仰无比,想必不会轻易泄露消息。

    杭絮也点点头:“那我们就去鹈鹕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从此处骑马去鹈鹕村只需一刻钟,背上的两人淋了几个时辰的雨,已经隐隐发起热来,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两人来时只骑了一匹马,此刻不得不征用卫陵的那一匹。

    个子瘦高的少年帮着把昏迷的人驾到马鞍上,又贡献出自己的蓑衣,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等待沿河巡查的侍卫带他一程。

    杭絮离开前,骑着马绕到卫陵身边,对他喊道:“去城里找宋辛,偷偷把他带过来,让他多带些药!”

    卫陵眼睛一亮,挺直身子,对远去的两人挥挥手,大声回应:“王妃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

    雨慢慢地停住了,天色更亮了些,但远远未到正常起时间,杭絮在村口下了马,侧耳细听,鹈鹕村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这才放松地舒了口气。

    两人把马系在村外,重新背上昏迷的人,悄悄走进村中。

    脚步踏在泥地,尽量放轻了步子,仍发出“哒哒”的声音,到了村中央,杭絮顿步,空出右手扯了扯容琤,见他望过来,视线瞥向一处:“我们去那里吧。”

    她看的地方正是那位老妇人的住所。

    杭絮低声着理由:“那里住着一个老人,她的丈夫孙子都在医馆,只有一个人,我上次跟她交谈,觉得品行也不错,不像会乱的人。”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出来:老人的丈夫孙子都在医馆,如果她害怕不同意,大可以用那两人的安慰威胁,以她的在乎程度,不怕会不答应。

    容琤点点头,两人朝那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杭絮忽然听见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她心头一跳,推一把容琤,低声道:“快走,有人出来了。”

    只是两人都背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再怎么加速,也依旧没能在那人出门前隐藏身形。

    沈春花照例早早起了床,拎了两个空桶,准备去村尾的井里水,一出门,却看见不远处熟悉的样貌。

    她记性好,连名字也没忘:“杭姑——娘……”

    只是这一声招呼在看见他们湿透的狼狈模样,以及背上的人时,倏地弱了下来。

    春花忙放下桶,快步走到他们身边,低声问道:“杭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太守、还有岑郎中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杭絮在意识到两人不能躲起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把人晕绑起来的计划,只是看见这人丰腴的身形和关切的面孔,绷直的手背慢慢放松下来。

    她低声道:“春花姐,这事来话长,他们都受了伤,能不能借你的屋子住一阵。”

    春花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侧身把院门推大一点:“快点进来吧。”

    她引着两人到了一个房间,利落地把晕倒的两人放到床上,解开衣服,从橱柜里拿出厚厚的棉被盖上。

    见杭絮和容琤满脸疲惫的模样,又拿了两个板凳,让他们坐下。

    杭絮这一整夜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一坐下来,立刻感到一阵睡意。

    春花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两人:“杭姑娘,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仇太手和岑郎中的脸,她都不忍去细看。

    杭絮强着精神,把这一夜的事情粗略地将给她听,再加上一句:“春花姐,太守在你这的消息,还请不要出去。”

    春花连连点头;“我晓得的,这是怕草惊蛇,你放心,我嘴严得很。”

    她心疼地摸摸杭絮冰凉的脸颊:“杭姑娘,你先睡吧,什么事情睡醒再。”

    杭絮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仰头靠在门板上,后脑贴着硬邦邦的木头,竟也没有不适。

    忽地,一只手臂拢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杭絮的脑袋控制不住地歪向一边,倒在一个温热的肩膀上。

    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个温柔的声音低低响起:“睡吧。”

    杭絮嘟哝一声,脑袋蹭来蹭去,选好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这才真正陷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