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刻骨铭心
杭絮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 头脑中疲惫一空,原以为睡了很久,可春花却笑着道:“杭姑娘, 这才一个时辰,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她心里压着事, 再闭眼也没了睡意,于是摇摇头, 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中, 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她走出屋子,四处张望, 没有看见容琤的身影, 问道:“春花姐,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呢?”
春花端了一碗粥放在桌上,一边道:“你是容公子啊,他方才出去了,是要接应什么大夫,应当快回来了。”
又招呼杭絮道:“刚煮的红薯粥,甜得很,杭姑娘快来吃吧, 活动了一晚上, 肯定饿坏了。”
她应了一声, 坐在桌子前,用筷子夹下一块红薯, 放进嘴里,果真是蜜一般的甜,中心炖得几乎融化,一抿就淌进喉咙。
杭絮慢慢地喝着粥, 看春花在院子里忙忙碌碌,不时把门开一条缝,对外面的人解释着:“淋了一晚上雨,院子脏得很,不好开门。”
她加快了速度,把一大海碗清空,让出位置,把春花推上去,拿过她手中的扫帚:“春花姐,你也去吃饭吧,我来帮你。”
春花下意识就要拒绝,看见杭絮坚定的神色,还是熄了声,给自己盛了一碗粥,看着这个身份尊贵的姑娘熟练地扫着地,动作利落。
她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整个院子就被扫得干干净净,放下扫帚时,外面忽地传来叩门声。
春花站起来,紧张地望向杭絮,在村子里可不兴这样礼貌的叩门,都是手掌拍在门上,“啪啪”地响,门板都晃荡起来。
杭絮摇摇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走过去把门栓开,门外站着意料之中的人,容琤低眸看她,另一人把整个脑袋都裹起来,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门一开便窜了进来,顺便把容琤也拉了进来,嘴上还不停:“快快快,将军快把门关上,我们是绕着村子偷偷过来的,别被人给看见了!”
她关上门,把门栓插紧,回过头,宋辛已经拉上春花,朝里面走:“大姐,太守在哪个屋,快带我去。”
收回视线,她抬头,这才发现容琤在看她,他的手指抬起抚过杭絮眼下,那里有浅浅的青黑:“怎么醒了?”
杭絮摇摇头:“睡够了,睡不着。”
又问道:“城里怎么样了?”
容琤道:“我让侍卫沿河继续搜索,作出仇子锡失踪的样子,再过一两天,等搜寻无果,就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她点点头:“好,接下来我们只需看看,仇子锡失踪,谁跳的最高,谁得利最多。”
*
两人进屋的时候,春花刚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在床边。
宋辛开他的药箱,露出零零碎碎的各种东西——这回特意换了个大的。
他低头看两人脸上的伤,连连咋舌:“这伤光挑石子都要费好久,还容易留疤。”,他已经从容琤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始末,感叹道:“仇太守不愧是太守啊!”
他拿出银质的镊子,以及几盒药膏,镊子在烛火上炙烤许久,才聚精会神地处理起来。
过了许久,宋辛直起身子,把最后一粒沙子连带镊子一起扔进铜盆里,发出清脆的一声“铛”,铜盆里的水已是浅红色,微微晃荡掩住底下大大的沙砾石子。
他眨眨疲惫的眼,侧身对春花道:“大姐,你再给我换盆水。”
春花诶一声,不一会儿又端来一盆热烫的水,他在盆里净了手,这才拿起药膏,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忙完这个忙那个,最后又撒上一层药粉。
他把瓶瓶罐罐盖好,向后仰倒在椅子上,哀叹一声:“好累~”
宋辛瘫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又仰起头,对几人嘱咐道:“他们脸上的药,千万不碰,这种伤口非常容易留疤。半天换一次药,先涂药膏、再涂药粉,每个地方都要涂到。”
春花睁大眼睛听着,连连点头:“我晓得了,大夫您放心!”
他挣扎着起了身,嘴里嘟哝道:“还得来把个脉,昏了这么久,不定是中了药。”
把被子掀开,皱巴巴的袖子撸起来,宋辛低头正要把脉,却忽地僵住。
他僵的时间太久,杭絮都觉得不正常,站起身去看,而后瞳孔紧缩。
春花也好奇去看:“大夫,怎么了?”,随即吸了一口凉气,声音带些颤抖,“太守的手,怎么是这个样子……”
那隐藏在长袖下的手终于露出真容,皮肉翻卷,指甲劈裂,无一处好肉,指节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指腹则是血肉模糊,像是紧紧握住山石,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
杭絮愣愣地看了许久,又去撸岑玉堂的袖子,也是一样的血肉模糊,且比仇子锡更甚——仇子锡另一只手握着匕首,好歹受伤轻一些。
宋辛也终于回神,又从药箱里拿出镊子和另几种药膏,还有几卷纱布,低声道:“幸好我带了纱布,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又忙活许久,除去石子、清洗血迹、涂上各类药膏、再一圈圈细致地裹上绷带,最后好了结。
宋辛累得喘气,最后终于把起了脉,两个人都看过,各塞了几粒药丸,才道:“没什么大碍,过度疲累加失血过多,又淋了一夜的雨,有些发热,才晕了过去。”
“我刚才给他们吃的是补血的药,发热不用管,估计今天就能醒过来。”
又单独给岑玉堂喂了一粒药:“他们都中了迷药,不过岑太守上回吃了我的药,有了点抗性,就不必吃解药了。”
他把东西收拾好放进药箱,背起来,重新在脸上裹好一圈圈布,道:“我出来得够久了,再不回去,孙大夫看不见我,就要怀疑了。”
推门前,他又把那几种药的用途了一遍,这才放心离开,推门的时候,想到什么,了一句:“将军,我跟孙大夫马上要把瘟疫的方子弄出来了,就是这两天,等太守醒了,你告诉他,让他安心点。”
宋辛的身影远去,容琤讶然道:“竟然这么快。”,他知道瘟疫的治疗方法研究过程顺利,但不了解竟如此迅速。
春花在旁边听着,惊道:“刚才那个、那个大夫,就是治瘟疫的?”
她点点头:“对,就是他和孙大夫两人。”
又对容琤解释道:“如果是孙大夫一个人,也许慢一点,但有了宋辛,自然会快很多。”
春花懊恼地直拍大腿,追出门外,又在院子里停步,绕着圈:“哎呀!宋大夫也没喝口茶,带点东西走,留下来吃口饭也好,我去杀只鸡,还没谢谢大夫救我男人呢……”
*
岑玉堂是第一个醒的,这时候春花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隐隐传来,并不显得吵闹;容琤在听卫陵低声汇报事务,不时问上几句;杭絮则无所事事,在床边无聊地看着昏迷的两人。
因此也是她最先注意轻微的响动,立刻站起来,看见岑玉堂半睁着眼睛,缠满纱布的手掌颤颤抬起,想碰自己的脸。
她握住对方的手腕,制住动作,解释道:“你脸上涂了药,不能碰。”
岑玉堂茫然侧过脸,看见杭絮,眼里闪过惊喜,声音沙哑:“王妃!”
又想到什么,多了慌忙,双手撑在床上想起身,然后疼得软倒:“仇太守呢?”
等看见身边昏睡的仇子锡,才终于安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的脸上糊满了黑色的药膏,只留下一双细长的眼,没了往常的倨傲与冷静,里面尽是庆幸。
杭絮托住他的背,把人扶起来,对方的双手举在空中,无处安放,最后轻轻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昨日赴约,决没有想到这是个圈套。”
岑玉堂阖上眼,慢慢着:“那人太守约我在都陵山见面,我心中本来有些疑惑,但他又拿出太守亲手写的信,我便没有怀疑,随他去了。”
“到了山上,确实看见太守,但一问才发现,他竟是来赴我的邀约!我们都意识到中了计,只是为时已晚,山上不知何时被下了迷药,我和太守四肢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蒙了面的人把我们绑起来,吊到山崖边,又把绳子割了一刀。”
“我听他们交谈,好像是立刻掉下去,尸体被捞到时体内的迷药还没消散,会被人怀疑。迷药有一个时辰的效用,把我们吊在悬崖上,等绳子慢慢断掉,时机正好。”
他笑一声:“他们的算盘的好,连这等细节都算计到了,却没有想到太守竟不受迷药的作用。”
接下来的事是杭絮和容琤都看见的:悬崖实在太陡,就算有匕首,也爬不上去,何况是带着一个四肢麻痹的岑玉堂。
仇子锡把自己和岑玉堂的衣服缠在一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结,不让他掉下去。匕首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那就靠手,手指插进崖壁的缝隙,用力抓紧再抓紧,就算磨破皮、劈了指甲、见了骨,也不放松一丝懈怠。
岑玉堂等啊等,终于能动了,仇子锡没了力气,就换他来,他没有匕首,只靠自己的两只手,硬生生地在岩壁上撑了数个时辰。
只是高热的后遗症没有好全,夜半暴雨劈头盖脸砸来,他又迅速起了热,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恍惚时他依旧抓紧岩石,不肯松手,仇子锡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郎中放心,不会有事,瑄王和王妃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岑玉堂勾起嘴角,牵动脸上的伤口,药粉簌簌落下:“其实稍微想一想便明白,怎么可能有人来,那人处处计划天衣无缝,我们失踪一夜肯定也做好了规划,就算你们谨慎,发现了异样,追着来到山上,看见无人也会离开,又怎么会想到查看悬崖底下,何况那时我们连喊也喊不出来。”
“可或许是被雨冲昏了头,我竟然深信不疑,所以一直没有放手,就算双手没了知觉,也不敢卸力。”
他抬起头,看向杭絮与容琤,笑容加大:“而你们也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