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堤坝开建
“你们都没有怪我, 我也想装作没有意识到,但做不到,我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情, 想自己的疏忽、对王妃劝导的不屑、还有后知后觉。”
“我总是自诩为王爷最得力的手下, 可却差点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 我还有什么资格这样呢?”
“完了?”
容琤静静地看着卫陵,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他最得力的手下, 跟了他许多年, 聪明得一点即通,吩咐下的任何事都能办好, 偶尔自鸣得意, 但并不惹人讨厌,。
“所以你这几天是在愧疚。”
卫陵点点头,又摇了摇,“不、不只是。”
除了愧疚,还有懊恼、控制不住地复盘,甚至到夜半惊醒时的后怕,以及连绵不绝的自我否定。
“你确实差点铸成一个大错。”
卫陵心中一沉,膝盖下弯, 严严实实地砸在地上, “请王爷责罚。”
他看着对方灯火暗处懊丧的面孔。“你可能以为这个错误是一时的失误。”
“但在很久以前, 我就告诉过你,对一些事情, 需要再谨慎细心一些。”
卫陵仰起头,结结巴巴开口,“是、王爷劝诫过我——”
“但你没有放在心上。”
容琤慢条斯理地断他的话。
“因为你很聪明,就算有了漏洞, 也能很快补救,收好尾,完成得漂亮,从没造成过什么失误。”
“而这一次,你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因为的这次的失误没有办法补救。”
对方缓缓点头。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等私锻兵器案被上报后,京城局势的变化,我们会被许多藏在暗处的人针对,到时候你要处理的,就不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如果你还是如此自负,不听劝告,以后让我如何把任务交给你。”
卫陵把头抵在地上,声音带上些哽咽,“王爷,我明白了,我、我会把事务都移交给壬四,卫陵只希望,以后还能留在王爷身边……”
“我什么时候不用了你?”
卫陵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向来带笑的眼睛里竟有些红意,声音迷茫:“王、王爷?”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若你们一旦犯错,我就将其清退,那世上哪有可用之人?”
容琤起身,绕开椅子,来到卫陵面前,垂下凤眼看他,“站起来。”
对方扶着书桌,慢慢站了起来,明明没有跪多久,却踉跄了两下。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容琤,“王爷不算把我……”
“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的缺点,没想到比我预料的早了许多。”
“这还多亏了阿絮。”
谈到杭絮,容琤的声音里多了笑意。
随即神色又敛下来,“你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经过这一遭,以后会有所改变。”
卫陵挺直身子,手背胡乱擦两把眼睛:“王爷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加倍注意,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你明白就好,”容琤点点头,“既然清楚了,那便出去吧。”
“不行!”卫陵却道,“王爷不罚我点什么,我不安心。”
容琤沉吟一番,道:“就罚半年的薪钱如何?”
对方连连点头,“不半年,一年也行!”
卫陵脸上终于又挂起笑,高高兴兴地出去了。
屋内,容琤也无奈地笑起来。
*
第五天清,岑玉堂终于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带着一大沓图纸去找仇子锡。
那时众人正在大堂谈着公务,看见他的模样皆是一惊。
这眉眼修长,神态倨傲的年轻人此刻脸色苍白,嘴唇沾着几点墨迹,神色却亢奋无比,眼眸发亮。
“我画出来了。”
仇子锡闻言,神色惊喜,迈出几步去迎对方,“岑郎中快坐,你手上的可是图纸?”
岑玉堂点点头,也向仇子锡走去,可刚一迈步,就整个身体向前倾去。
还是离他最近的杭絮扶了一把,这才没有倒在地上。
岑玉堂轻飘飘的体重让她有些惊讶,这人怕不是几天都没怎么吃过饭,光顾着画图去了。
她把人提到椅子上,这才放开手。
仇子锡赶过来,给岑玉堂倒了一杯热茶,问道:“岑郎中身体可还撑得住?”
岑玉堂端起茶啜了一口,摇摇头道:“无事。”
罢,他把茶杯放到一边,又把茶壶也推到一边,将手中的图纸铺在桌上,“诸位请看,这就是扬水东西岸分水堤的完整营造法式。”
所谓营造法式,不止包含着一副分水堤的图画,还有着结构形式、尺寸比例、各部分所需材料种种信息,有了这样一份东西,扬水分水堤的建造,才算真正开始。
仇子锡拿起图纸,一张张仔细地看起来,他虽没有学过水利,但这些日子事必躬亲,跟着工匠耳濡目染,也学了不少水利建造的东西。
此刻看着这份营造法式,他竟微微颤抖起来,“太好了,依照这份东西,我们就能造出堤坝。”
他看了许久,终于放下图纸,望向岑玉堂,感叹道:“多亏了岑郎中,仇某虽不甚懂,但也明白,这一份营造法式,不知要耗废多少心力。”
岑玉堂苍白的脸露出一个笑,“我只不过借了前人的成果,如果没有那位李太守的图纸,断不会如此轻易就完成。”
“岑郎中不必如此抹杀自己的贡献。”
仇子锡将图纸收起来,站直身体,“我现在就去召集工匠,早一日开始,水患便早一日断绝。”
年轻的郎中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我随太守一起。”
而后被一只手按到椅子上。
容琤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他低头看向岑玉堂:“这事有我与仇太守就够了,岑郎中这两日好好休息。”
对方想反驳,却被杭絮的一句话熄灭了心思。
“你现在撑着去,等过几天病倒了,是想躺在床上督造吗?”
岑玉堂重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不甘不愿道:“那还请王爷太守今早召集工匠。”
*
容琤与仇子锡的动作实在迅速,不过三日就把近千的人手召集完毕,按分工分成不同的组,运送砂石的队伍提前开始动作,扬州城里一时满是烟尘。
宋辛从学徒嘴里得知了这消息,趴在病床上也闹着要去看一看,还是杭絮正好也要去,让人把宋辛抬上牛车,在孙大夫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出发了。
牛车驶出扬州城,路面从平坦变得颠簸,宋辛趴在孙大夫特意让人铺的褥子上,“哎哟”地叫起来。
“将军,这路怎么都是石头啊,颠得我脑袋晕。”
“谁让你非要来,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要看人建堤坝。”
“受了伤怎么就不能出来了!”宋辛从身旁抓起一顶草帽,搭在脑袋上,遮住猛烈的阳光。
“我还没见过大河呢,碰到这种事,当然要来见识一下。”
“等我伤好就要回去了,那时候就看不到了。”
“宋大夫得对,”前方赶车的秋岭也应道,“这种事情多难得呀,王妃你们去了京城,可就见不到了。”
听见他谈起京城,杭絮有些愣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扬州待了两月有余,从暮春到仲夏,阴雨绵绵到旭日晴朗。
建造堤坝一事也已步入正轨,距离离开的日子,确实不远了。
*
牛车照例在鹈鹕村停下休息了会,秋岭跳下车,去人家讨口水喝。
杭絮也下车舒展筋骨,展目望去,原本热闹的鹈鹕村却是静悄悄的一片,没多少人声。
她有些疑惑,四处走了走,忽然听见不远处响起“吱呀”一声。
侧头望去,一位妇人正走出自家院子,那妇人身体丰腴,面容和善,正是沈春花。
春花挎了个大篮子,关上门便匆匆走起路,连路边的牛车也没看见,还是杭絮出声了招呼才回头。
“哎呀,杭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春花看见杭絮,立刻笑起来,提着篮子走过来。
杭絮也笑道:“扬水边正在修建堤坝,我正准备去那里看看。”
春花的声音惊喜起来:“这不正好吗,我也要去那里呀,跟杭姑娘同路!”
她有些讶异:“春花姐也去那里?”
对方点点头:“对嘞,听太守大人要召集人手修建堤坝,大家都想着去帮忙,我家铁牛也去了,我现在就是要给他送饭去。”
杭絮一愣,重新看了看这个寂静的村庄,“所以村子里的人,都是去扬水边了?”
“当然都去了,等堤坝修好,就再也不发大水了,这种大事,怎么能不去帮忙,不止男人,连王大爷也去了,要不是我得做饭看家,我也要去。”
她重新看向春花,“春花姐,既然都要去,不如我们载你一程吧,车上的位置也够大。”
喝饱水的秋岭听见这话,也热情地邀请春花上车。
这位妇人也不推脱,干脆地答应了。
*
春花上车后,才发现上面还趴着一个宋辛,之前因为车板的遮挡,一直没有看见。
宋辛把脑袋上的草帽拿开,冲春花招呼:“春花姐,好久不见啊。”
春花弯下腰仔细量,看见他熟悉的圆脸圆眼,这才发现这人就是那天给仇太守治病的大夫,不禁有些惊讶。
“您是……宋大夫?”
宋辛高兴地点点头,“春花姐还记得我呀。”
春花也笑起来,“宋大夫不知道,我记性可好了。”
她左右看了看宋辛僵硬的身体,有些担忧道:“您这是受了什么伤啊,怎么还要趴着,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宋辛艰难地摇了摇头,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就是这里被剑捅了个窟窿,外伤而已,养几个月就好了。”
听见他的描述,春花更是吓了一跳,目光望向他的后背,有些崇敬,“这还不算大事吗,宋大夫真厉害啊!”
她不会夸人,对什么都只会“厉害”二字。
杭絮把宋辛放在伤口上的手下去,对春花道:“春花姐,你别听他乱,他就是喜欢吹牛。”
宋辛梗着脑袋,还想反驳,秋岭却忽地停下牛车,鞭子指向远处,声音激动:“就是那里,到了!”
杭絮和沈春花同时抬头望去,连宋辛也扬着下巴看着远方。
一副震撼的水上图景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