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冰肌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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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副震撼的水上图景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

    今日晴朗无风, 水面微微荡漾,泛着微波的扬水仿佛有碎金跳跃,灿烂光华, 水面阔远好似没有尽头, 远山投下阴影, 给扬水点缀几团暗色,这一幅色彩鲜明的图卷, 静谧又无声地向南流去。

    而近处, 扬水的静谧却被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破,河岸在短短几天内支起一顶顶棚子, 数不清的工匠在棚内与河边来往, 或背着竹篓,或拿着铁锹,近岸的水中也站着许多人,把一篓篓砂石倒入水中,隐约可见,那一段的水面已被截断一点。

    号子声、交谈声、铁锹铲土声、种种纷乱的声音交杂,伴着午后的热气的扑面而来。

    “哇,好多人啊!”

    四人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脖子抬酸了的宋辛开口。

    他的话语干巴巴的, 语气却是真诚无比, 想来是不知该怎么夸赞。

    春花赞同地点点头:“确实好多人。”

    “大家都被震撼到了吧,其实我每次来这里, 都要看上好久!”

    秋岭回头道,语气颇有些与有荣焉。

    杭絮听着几人的交谈,目光却依然没有离开水面。

    忽然,她指着一段河道问:“那里把河面截流, 最后要流向哪里?”

    秋岭挠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大人,好像要把水引进对面的山道里,我们这边有村子,不好引。”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秋岭,你总算来了!”

    几人侧头看去,一旁的高坡上,一个带着草帽、肤色略黑的年轻人正从山坡上跑下来,因坡度陡峭,他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牛车旁,扶着车辕喘气。

    他抬起头,看向杭絮,“王妃来了啊,王爷让我在这等你呢。”

    又看向另外几人:“哟,宋大夫也在,还有春花姐,你们都来了啊。”

    隔得近了,杭絮才发现这人原来就是卫陵,只是几日未见,不知为何脸上黑了许多,让人一眼没认出来。

    卫陵见几人皆用疑惑的目光看向自己,笑嘻嘻地把脑袋上的草帽取下来,暴露在阳光下。

    金色的光线下,他的皮肤越发显黑。

    “这几天在外面跑来跑去,不知不觉就黑成这个样子了,戴了草帽也没用。”

    “我倒觉得你这样子比以前要英俊许多。”

    宋辛仰着脑袋,仔细量卫陵,点点头夸赞道:“不错,很有男子气概。”

    春花则有些害怕:“铁牛昨天来的,不会也要变黑吧,他本来就黑,再晒黑点,人都看不见了。”

    她把篮子挎起来,撑着车板挪下来,一边道:“多谢杭姑娘带我过来,我得去找铁牛了。”

    卫陵扶了一把,指指身后的一条路,“你从那儿下去,多问几个人应该就能找到了。”

    春花感激地点点头:“晓得了。”

    *

    听卫陵容琤在坡顶的瞭望塔上,杭絮也算去那里看看。

    宋辛没有行动能力,自然上不去,秋岭便自告奋勇,带着他在水边转一转。

    瞭望塔的木制台阶一如既往松动,踩上去还要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弱响动,登上塔顶时,杭絮扶住栏杆,依旧摸到了灰尘,只是比上次薄了不少。

    她扫过这个空间窄的瞭望塔,地面上也干净了许多,中央摆着一张矮矮的桌子,上面只放了一个大茶壶和几只陶碗。

    站在栏杆旁的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见来人,凤眼温柔地垂下来,“阿絮。”

    男人走到矮桌旁,倒了一碗水,递给杭絮:“外面太阳大,这里的凉茶还算解暑。”

    她接过碗,将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放下碗时,感到脸侧一点凉意。

    侧头看去,容琤的指背轻轻贴在她的脸侧,眉头微蹙起来,“你的脸好烫。”

    “没事,我总是这样,一晒太阳脸就发烫。”

    杭絮握住对方的手,的手努力包住他的整个拳头,却依然漏了大半。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容琤的手的确冰凉凉的,不止看着像块,连摸着也想。

    她在外面晒了许久,浑身发热,忍不住玩弄起这一只冰凉的手来。

    容琤的手相较他的确实大上许多,然而并不显得粗硬,五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被修得很短,肤色极白,却不女气.

    杭絮捏一捏他的指甲,看着上面的一点红色退去又回来,好奇问道:“我看卫陵晒得这么黑,这两天你也在外面,怎么好像一点也没黑?”

    容琤由着她玩了许久,又被捏着指甲,手指蜷了蜷,声音低低的:“我从便这样,晒多久也不会黑。”

    “怪不得,”杭絮把他的指尖一个个捏过去,玩得很开心,“你的手也是凉的。”

    对方终于忍不住,反握住她的手,把的拳头包在掌心,红着耳朵岔开话题:“下面正好在截流,你要看看吗?”

    她的手被整个握住,包裹在凉意里,很是舒服,顺势点点头,“好啊,仇太守和岑玉堂也在下面吗?”

    “他们也在那群人里,”容琤指给她看,“就在那里。”

    杭絮随他的指向看去,一眼便瞧见了两人。

    并非她的视力多好,实在一群灰衣的工匠里,两个穿着官袍的人太过显眼。

    阳光下,两人的官袍明亮无比,头上却戴着一顶草帽,正和几位工匠交谈着什么。

    她看不清两人的神色,但也知道一定是严肃无比,不定还皱着眉头。

    她又问道:“为什么建造堤坝一开始要截断水流?”

    她从看见那些工匠的动作开始,就有了这个问题。

    “截断水流,是为让扬水改道,流入规划的另一条河道。等原来的河道干枯,就可以在上面修建分水堤,等堤坝修建完成,再把河水引回原处。”

    容琤指向河对岸的群山,“对岸峡谷众多,没有人烟,正适合当作河道,现在这些工匠就是要把扬水往那边引。”

    还杭絮若有所思,还想再问什么,身后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看去,卫陵踏上塔顶,方才把杭絮送到瞭望塔,他便离开了,没想到没一会儿又见到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站直身体,“王爷,仇太守让我来叫你,好像是有什么事。”

    容琤颔首,“我现在就过去。”

    杭絮侧头望向两人所在,金光闪闪的河岸边聚着一堆人,这两人被围在正中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题。

    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容琤看她,眼里有点无奈,而后转向卫陵:“你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会儿。”

    卫陵感动地点点头,“多谢王爷,我——”

    话音未落,便听见他的下一句话,“草帽给我。”

    脸庞被晒得微黑的年轻人愣愣地取下草帽,放到自家王爷手上,然后看着他把草帽戴到自家王妃脑袋上,给人系绳子,低声着什么,竟有几分理所当然的感觉。

    *

    杭絮戴着草帽,下巴上系成蝴蝶结的两根绳晃荡着,走在山坡下的滩涂地上。

    原本湿润柔软的泥地已被太阳晒得皲裂发硬,走在上面,就算穿着鞋,也能感到烫意。

    不过越靠近水面,地面也越发湿润,不时有裹挟着水汽的微风吹过,十分舒适。

    再走一会儿,穿过一座座的棚子,仇子锡和岑玉堂就在不远处。

    那些围着的人群已经散开,仇子锡朝着杭絮和容琤匆匆走来,神色有些忧虑。

    容琤也上前,没有寒暄,也直接道:“仇太守如此忧愁,是为何事?”

    仇子锡回头看一眼浩荡的水面,叹道:“这事我也讲不清,还是让岑郎中来吧。”

    他冲在水边踱步的人喊道:“岑郎中!”

    那人蓦然回首,看到容琤后一愣,似乎现在才回身,而后跑过来。

    杭絮眼睛在仇子锡和岑玉堂身上转了两圈,发现两人虽戴着草帽,脸庞却都黑了许多。

    仇子锡本来不算太白,乍一看变化不大,岑玉堂最初却是极白的人,眉眼倨傲,看着不好相处,此时黑了下来,看上去也多了几分淳朴的气息。

    岑玉堂把脑袋上的草帽扣到背上,朝容琤行了个简单的礼,“我有一事要同瑄王商讨。”

    容琤虚扶起人,“岑郎中请。”

    岑玉堂带着人走近河面,来到那处被截断一部分水面的地方,阻拦着水流的,正是工匠们用一篓篓砂石夯土垒起的防水堤。

    这堤坝只建了几尺,基底深入水底,在不远处断掉,他指了指断处平静的水面,“王爷看,那里看似平静无波,可水下却是深洞激流,湍急无比。”

    “砂石一倒下去就被冲走,有位工匠靠近时不心滑倒,差点就要被卷入洞中,若非识得水性,现在已没了命。”

    “岑郎中是,”容琤沉吟道,“如果按原路线截流,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岑玉堂皱眉点点头:“这里的水势实在不适合,只是如果改道,计划全盘变动,又要重新规划许久。”

    容琤也蹙起眉,“未必只有改道一种方法。”

    杭絮把手按在草帽上,仰头看了一眼越发明亮的日光,又低下头扫了眼似乎要讨论许久的几人,出声劝道:“要不我们去那里谈吧,不必一直站在这里。”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棚子,那本就是为工匠遮暑休息建造的,现在也有不少人在里面呆着。

    容琤也应道:“不错,我们去那里谈吧。”

    杭絮踩着容琤的影子走进棚子,忽地耳朵一动,听见个熟悉的声音。

    她从容琤背后探出脑袋,看见棚子的角落处席地坐着一对男女,恰巧她都认识。

    春花一手拍着男人宽大的脊背,一手递了碗水给对方,“你饭量这么大,我就知道吃不饱,不急不急,慢慢吃,别噎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