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偶遇容敛
爆炸声已经消失, 而余声仍在空旷的原野间回荡,经久不绝。
云儿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体,神色微愣, “这就是仇太守的送别吗……”
远方, 巨大的石块源源不断从山壁上滚落, 沉进江中,溅起汹涌的波涛, 连此处的水面似乎都受了影响, 掀起了一点波澜。
杭絮笑起来,“真是很特别的送别礼。”
将黑火.药埋在山脉中点燃, 是为炸出一条供扬水通行的水道, 方便在原来的水道上进行施工。
今日这三声爆炸,意味着截流的工作完全结束,原本笔直南下的扬水将在扬州城拐上一个的弯,蜿蜒进山间,开始一段翻山越岭的路程,而分水堤的建造,也从他们离开的这一天,正式开始。
她仰头望去, 似乎能在远处的江岸边看见许多的人影, 然而细看, 又只剩下初升朝阳中一片金色的模糊。
身后传来暗卫的脚步声,壬四禀报:“主子, 石头已全数搬开,可以继续前行了。”
于是杭絮转过身,向马车走去,“上车吧。”
*
马车晃悠悠地赶了五天的路, 停在扬水分支的一座城中。
容琤让人卖了马车,又买了些东西用于伪装,这才来到渡口。
这城市虽,渡口却颇为繁忙,挤满了大大的船只,往来不停,让人目不暇接。
京城毕竟是皇都,无数人趋之若鹜,不必专门寻找船只,便有许多人在码头招揽生意。
他们选了一座最大的船,毫不犹豫买了最贵的位置,不一会儿,便有船工来帮忙搬行李。
一个年轻力壮的伙子扛着行李,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嘻嘻的跟这次的大主顾交谈。
能住最上面的房间,各个都是有钱人,现在多套些近乎,到时候不定就能多得些赏钱。
“老爷夫人是哪儿的人啊?”
“从苏州来的。”容琤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
“呦,那还挺远,这回去京城是想游览一番?”
“哪里有游览的心思。”杭絮摇摇头,脸上的面纱也飘动起来。
“我与夫君入京,是为给父母求医。”
在短短的一番交谈中,船工渐渐知晓了两人的身份。
苏州人氏,家有薄财,一月前父母突发重病,四处求医无法,听京城名医聚集,因此上京求医,这回忍痛买了最贵的位置,也是为了让父母住得舒服些。
身边这个病怏怏的男人是亲弟,这回带上京,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救治的法子。
船工一听两人没多少钱,热络的神色立刻淡上几分,他回头扫了眼两人,声嘀咕道:“果然,看着就不像有钱人。”
男主人身量高大,长相却不敢恭维,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眼角延伸到下巴,声音低沉得很,让人不敢接近。
女主人的身材娇,声音也好听,只是虽然带着面纱,但仍能从露出的黄黑皮肤,看出这人长相不佳。
真是的,两人长得还没有旁边的厮侍女好看。
不知不觉,几人已上到船的最顶层,来到屋子外,船工把两枚钥匙递给容琤,“这两间就是你们的屋子了,老爷收好,有事叫我叫行。”
罢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报,一溜烟走了。
“终于到了,那个人的话好多啊!”
云儿抱怨道,在外面她一言不发,就是怕错话,现在终于可以出声。
“确实挺多的。”
杭絮坐在椅子上,把面纱扯下来,露出一张用姜黄粉染成黄色的脸。
“不过听我们没多少钱后,估计不会再来找了。”
容琤接道:“看来我们的故事,编得还不错。”
他脸上狰狞的疤痕随话蠕动起来,但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那只是极为逼真的妆容罢了。
对外的这一套辞,是两人讨论几天后得出的。
家有薄财:能买得起一些贵重东西,又不会让人太过觊觎;
父母重病:是上京的理由,也能给陈舟和努尔的身份一个合理解释;
病怏怏的亲弟:本来宋辛也是重病的对象,但他坚决不肯一直躺在担架上,只好改成先天不足才脸色苍白。
两人脸上的妆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的长相实在出众,若不加掩饰,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注意,更别谈隐藏踪迹。
“主子,这两人放到哪里?”
壬四指指躺在担架上,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两人问道。
这两人就是他们口中生了重病、不能见光的“父母”
杭絮挥挥手,“问宋辛,方便他下药。”
病怏怏的男人宋辛扶着背,慢悠悠地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放到隔壁吧,那间屋子你们也不住,就让给我好了。”
壬四应声,扶着宋辛,带着剩下三个兄弟,把两人转移到了隔壁。
*
杭絮刚想喝口茶休息一会儿,船身便忽地猛烈晃动起来,茶杯的水溅出一半,若不是桌椅都经过固定,也要倒下来,滑到角落。
云儿站得歪歪扭扭,还是杭絮扯住她的袖子,才没有倒下。
晃动平息后,她扶着桌子,惊魂未定:“这是怎么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嘹亮的号角。
杭絮福至心灵:“船开了。”
她来到甲板上,朝码头的方向看去。
原本紧贴着码头的大船已经启动,在缓慢远离着岸口,而那声音,就是出发的号角。
云儿闻言,也跑到甲板,跟杭絮挤在一起朝外面看,船头破开水流,浪花拍在两边的船舷,发出规律的响声,留下一点泛黄的泡沫。
她抬手指向远方,声音在风与浪的交杂中有些模糊,“姐,我们现在要去哪呀!”
“这条船要北上航行半个月,途经滕州、宁州、渊州,而后转道入海,掠过密州,再经过冀州,在幽州结束行程,那里离京城,只有两百里。”
*
大船赶路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比马车还慢些,可胜在日夜不停,晚上众人入睡,仍能赶路,遇上顺风又快许多,因此不过三日,就已经赶了四百里的路,来到了滕州。
一直赶路不停的船只在滕州的码头靠了岸,听是要在此处买些补给,修整半日。
旅客们纷纷下船,抓紧时间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多看两眼。
杭絮扶着容琤,也摇摇晃晃踏上了陆地。这三天里,她被晃得昏昏沉沉,连梦中都像在水上漂浮,如今站在不会晃动的码头上,竟有些不适应。
反观一旁的容琤,依旧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丝毫不适。
同样是第一次坐船航行,怎么他就适应得这么快?
她气恼地撇了对方的手,自己站直身子,没走几步,下一刻又被对方握住。
容琤的手不算温暖,却带着一股舒服的凉意,她只挣扎了几下,便认命地被对方拢在手心。
两人的后面,云儿和卫陵一人扛着宋辛的一只手,努力拖着一脸菜色的宋辛前进。
“你怎么连坐个船都晕成这个模样,自己不是大夫吗,喝药能不能治啊?”
卫陵也喘着气附和:“对啊,宋大夫,你医术这么好,给自己治病也不难吧。”
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宋辛的伤好了大半,已经能行动自如,这半天原本该好好玩玩,只是谁也没有预料他竟有如此严重的晕船。
他有气无力的声音能听出许多惆怅:“晕船不是病,能治的话,我早治了……”
*
临近中午,几人干脆找了个酒楼,先吃些东西再作算。
二楼的包厢内,杭絮拿着菜单,一眼看去全是没有见过的菜式,干脆还给二,直接道:“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全来一份。”
“还有,”宋辛也颤巍巍地举了手,“再来一份热汤,清淡些。”
二接过菜单,喜笑颜开,“得嘞!”
“噔噔蹬”跑下楼,到后厨去了。
这酒楼颇大,足有四五层,最底下的大堂里,密密麻麻摆着四方桌子,二楼以上则全是包厢,越往上,装潢越是贵。
这二楼的包厢,是杭絮和容琤依据假身份的财力选择的。
没想到这个决定,竟让他们看了一场好戏。
*
点完菜,几人百无聊赖地坐着,楼下忽地传来一声尖利的呼喊,在喧闹的氛围不甚明显,但在杭絮听来,却是刺耳极了。
恰巧二开门来送热茶,杭絮便问了一嘴,“二,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喊叫,发生什么事了?”
“客官的耳朵可真灵,”二把茶放下,拿抹布擦了擦桌子,随嘴道,“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了两句,好像有人要把一个姑娘绑走,那姑娘不肯,一直在喊叫。”
他见杭絮有些好奇,劝道:“我看客官衣着不错,有些钱财,但这事还是别掺和了,不是钱能解决得了的。”
“要把那姑娘带走的人,是新任巡按,京城来的贵人,跋扈极了,没人惹得起!”
“竟是如此吗,”杭絮声音放轻,有些害怕的模样,“那么大的官,谁敢惹啊。”
“是啊”,二叹了口气,“有人去太守那告过官,结果连太守也不敢管,还有谁敢出头呢?”
他收好抹布,退了出去,屋内,杭絮和容琤对视一眼。
她问:“巡按是个很大的官吗?”
容琤沉吟道:“确实很大,一般是由陛下亲封,可——”
杭絮知道他未尽的话,如果是陛下亲自任命,这人又怎么会做出如此行径?
“我出去看看。”
她把面纱戴好,走到门前,卫陵也跟了上来,“我跟夫人一起去。”
他也是个好奇心极重的人。
二楼的栏杆边围了不少人,都在往下看着,窃窃私语,想来也是同他们一样,被下面的声音吸引了。
大堂里,原本坐在桌子前吃饭的人全都退到角落,露出一片空荡的地方,一个女子被人押着,跪在地上,正叫骂着什么。
而她的面前,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背对杭絮,懒洋洋地坐着,时不时抬起酒杯,似乎丝毫没有把女子的话听进去。
杭絮找了个面善的老人,过去问道:“老人家,您知道下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人听见有人问她,迫不及待地分享起来。
“哎哟,你是不知道,那姑娘可惨了!”
“那姑娘本来是城北唱戏的,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前几天妹妹得了重病,花光了家底都没有治好。”
“为了多得些银钱,她没办法,只好卖身给戏台子。”
“没想到这个巡按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转头就以权压人,把卖身契抢到自己手上,要人做他的通房。”
“你,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陛下怎么会让这种人当巡按啊!”
卫陵听罢,愤愤不平。
这时,那跋扈的巡抚放下酒杯,转了个身,终于将脸露出来。
杭絮忽地握紧栏杆。
卫陵也低声惊叫:“怎么是三皇子!”
是了,这滕州巡按,正是三皇子容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