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扬水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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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个年轻人, 他自己叫做杜锦,是位画师,今日送画来了。”

    杭絮与云儿对视, 皆是一愣。

    她把茶放下, 略有些懊恼地揉了揉眉心:“我就忘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件。”

    云儿也“哎呀”道:“我也给忘了,这些日子事太多, 竟然一点没记起来。”

    杭絮抬头吩咐院门口的侍卫:“把他带进来吧。”

    *

    杜锦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偏院, 他的装束与那日没什么差别,只是手上多了一卷画。

    看见院中的两人, 他眼睛一亮, 连忙上前:“杭姑娘,云儿姑娘,总算见到你们了。”

    杭絮也站起来,走下檐廊,算是迎接,“杜公子先坐。”

    “云儿,倒茶。”

    杜锦显然在太阳底下晒了有一会儿,端起茶就咕噜往嘴里倒, 云儿看见又给他递了一杯。

    他接过茶盏, 有些歉意地笑笑:“杜某竟不知道杭姑娘住在太守府, 进来颇费了一番功夫。”

    “难不成两位是太守的客人?”

    闻言,杭絮有些惊讶, 她和容琤来到扬州的消息并没有封锁,两人又经常在外面走动,这扬州的百姓,应当都知道太守府里住着瑄王, 可这人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你来扬州多久了?”

    “四月末到现在……快两个月了,来的时候没想到这里有水患,一直待在客栈里不敢出来,每天开窗画画雨景,也很是不错。”

    杭絮看着杜锦的神情,意识到他是真的认为待在客栈画了两个月的雨景是场不错的经历。

    “杭姑娘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杭絮摇摇头,今日就是两人的最后一面,身份一事倒也不必明。

    转而指了指他画中的画卷,问道:“这就是那幅画,现在能开看看吗?”

    “对对,自然可以!本来就是为两位画的。”

    杜锦这才意识到自己来此的目的,把画卷放到桌上,又将茶壶杯盏一样样端到地上,这才道:“杭姑娘看罢。”

    杭絮拿起画卷,入手是沉甸甸的重量,不看内里,光外头的装裱就精致异常。丝绸做底,露出的两截画轴光滑温润,连系绳都掺着金丝。

    她将系绳抽开,慢慢展开画卷,眼神随画面的展露下移,而后忽地愣住。

    “姐,这画怎么样啊,好看吗?”

    云儿在一旁也十分感兴趣,可问了几句杭絮也不回答,干脆绕过桌子自己去看,第一眼看去,她竟也愣了一会儿。

    “好像啊……”

    她发自内心的赞叹道。

    其实云儿想的不知这句话,卷轴上的画面也不仅仅是像这么简单。只是她看着画卷,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出那一日的情景。

    那一日的景色、日光、王爷和姐的神色情态,她已记不太清,但总觉得,王爷低下眼看姐的神情了,应当就是这副模样的。

    杭絮抬手,手指拂过画面中容琤低垂的眼眸,轻声道:“他是这样看我?”

    杜锦的画很有特色,不似那些水墨写意,许多地方一带而过,他将每一处细节都描绘得细致,连容琤低垂的眼睫也一根根描了出来,在画中的晴朗日光下,泛着橙金的光泽。

    隔着长睫的遮掩,容琤眼中的东西毫不遮掩地倾泻出来。

    那是一种……一种杭絮第一眼看见,就倏地心中一动的爱意。

    “杭姑娘,我画得怎么样?”

    杜锦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自傲,他抿了一口茶,余光往杭絮这边瞟着,是个明显索要夸赞的神情。

    杭絮笑一笑,道:“不错,画得很好。”

    “咚”茶盏被放下桌子。

    “没了?”

    杜锦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这一句淡淡的夸赞,很是失落。

    “这还不够吗?”杭絮反问道。

    在她心中,这已经是很好的赞赏了,至于其他的华丽辞藻,真的是不出来。

    他又问道:“容公子呢?”

    “他有事,不在府中。”

    临近离开,容琤也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他叹一口气,“真想看看容公子看见画的神情。”

    容公子看着读过许多书,想必夸起人来会不一样些——至少比杭姑娘好。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画已送到,我便不再多留。”

    他的声音带些遗憾,“我不日就要前往京城,不知何日能再相见。”

    罢,他便转身向院门走去,杭絮看着他洒脱的背影,端茶微抿一口,轻笑起来。

    “不日再见。”

    *

    杜锦走后,杭絮又将这幅画看了许久,最后把它卷起来,等着容琤回来时,也让他看看。

    容琤见到画的第一眼,也有些愣神,而后低声道:“果真画的很好。”

    她赞同地点点头,“不错,不止封建,他画的你——”

    话一半杭絮便停住,因为她发现容琤的视线并没有浏览风景,也没有看向他自己,而是定格在她的睡颜上。

    *

    两日后,杭絮与容琤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轻装简行,凌出发,只带了几个侍卫,将大部分的暗卫和行李留在了府中。

    马车从北门出城,走了许久,杭絮才敢掀开帷幔,回头去看清雾中若隐若现的城墙。

    她叹一口气,“可惜,没能见到仇子锡最后一面。”

    为了不泄露消息,仇子锡自然不能出现异常的举动,更别送别,这时候,他应该在赶往扬水边的路途中。

    马车忽地颠簸一下,她的身体随之晃了晃,又被一只手臂搂到怀中。

    “心,这段路有些坎坷。”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官道,而是选了一条路,隐蔽是隐蔽,可远不及官道平整,时不时就要颠簸一番。

    罢,马车又连着颠簸几下,直把杭絮的脑袋往容琤胸膛上撞。

    她被撞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坐直了,挣扎着去看摆在桌子上的地图

    “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官道!”

    容琤遗憾地俯下身,给杭絮指出路线。

    “我们现在正沿着扬水岸赶路,再有二百五十里的路就能上官道,还需颠簸上五日左右。”

    杭絮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手指点上扬水的分支渡口。

    “到了这里,我们就改坐船,对吧?”

    “对,船比马车快上许多,到时候就能早些到京城了。”

    坐船是两人讨论过的决定。来时人手行李众多,不便坐船,回京时却只有寥寥几人,运客的船人流量极大,几人混入其中,很难被人察觉,对想要隐藏踪迹的两人来,是个再好不过的方式。

    至于那些被他们留在扬州的暗卫和行李,则会在三日后沿着另一条官道入京,吸引视线。

    “我还是第一次坐船赶路呢。”

    杭絮的指尖从渡口一路上移,描出一条水路,这条路线经过支流、大江、湖泽,还沿着海岸线走了一点路程。

    “我也是第一次。”

    容琤靠得更近了些,胸膛贴着杭絮的脊背,“听海边的风俗与内陆截然不同,若船在此处靠岸,倒可以去看看。”

    杭絮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在这时,马车又驶过一个凹陷,她控制不住倒向容琤,额头和对方的下巴撞在一起,两人都发出一声闷哼。

    只是在此之前,还需忍受五日的颠簸。

    *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忽地减慢速度,停下来。

    车夫掀开车帘的一个角,禀报道:“主子,前面的路被石头堵住了,咱们去搬开,可能要花些时候。”

    容琤颔首:“去吧。”

    趁着这点休息时间,杭絮赶紧拉着容琤从马车上跳下来,活动下手脚,在车厢里动不动就是一阵颠簸,身子都要被颠得发麻。

    马车走的道临近扬水,一边是草木茂盛的荆棘丛‘’另一边,杭絮侧头看去,不过百尺的地方外,横着一道波光荡漾的大江,在未散的雾中还有些许朦胧。

    在杭絮看来,此处的扬水与扬州边的并无区别,只是少了岸边的人头攒动,总觉得有些许寂静。

    卫陵不知何时也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他们一共带了三辆马车,最前头一辆坐着杭絮和容琤;最后面躺着一个宋辛;中间则绑着那两个犯人。

    陈舟和努尔事关重大,让另一队人带着总归不太放心,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卫陵就是从中间的马车上下来,眉头耷拉着,有些苦恼,看见杭絮和容琤的时候,眼睛一亮,跑了过来。

    “夫人,王爷!”

    容琤抬手摁住对方的肩膀,止住前冲的动作,“怎么了?”

    “王爷,你我能不能给那两人用点药啊,他们一醒来,发现在马车上,就想叫唤,还是我动作快,往嘴里塞了块布。”

    “那个北疆人,不能话,就拿眼睛瞪着我,脸上全是花纹,怪可怕的。”

    容琤沉吟道:“确实该下点药。”

    现在四处无人还好,等到了人多的地方,一没看住,他们叫起来,那就麻烦了。

    杭絮也思索起来,“我记得宋辛有种药,药效一般,时间却挺长的,叫什么来着。”

    “我有我有!”

    最末尾的马车上,宋辛忽地探出个头,笑嘻嘻道:“没想到将军还记得,我现在就能配!”

    “别乱动啊,你还受着伤呢,刚才不还抱怨路太颠簸没力气吗,怎么一下动作这么快!”

    云儿两只手使劲揪着对方的领子,心翼翼把人拎了回去。

    宋辛的声音从车帘子后面传过来,“你们等着,我现在就配嗷——!”

    “叫你乱动,碰到伤口了吧。”

    *

    看着这幕闹剧,杭絮脸上带了点笑,她仰头看向容琤,发现对方正抬头看着天色。

    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露出蓝得澄澈的天空,远处一点薄云,被初升的朝日映成金色。

    “阿絮,现在是什么时候?”

    容琤问道。

    杭絮仔细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回道:“快卯时中了。”

    “时间差不多了。”

    他低声道,凤眼带上些微的笑意。

    杭絮闻言有些疑惑,正想问他那句话的意思,远处忽地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她转头,朝爆炸来源看去,沿着扬水的江面向南延伸,越靠近扬州城,对岸的地势便从平坦变成蜿蜒的山脉。

    而那声爆炸,就是从远处扬水对岸的山上响起。

    她看着那处山脉,忽地意识到那里就是仇子锡建造堤坝的位置。

    问题还未出口,一声爆炸又响起,巨大的山石被炸开,沿着山势滚落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阿絮看,这就是仇子锡给我们的送别。”

    他的话被最后一声爆炸掩盖,却依旧清晰。

    “扬州有个习俗,友人离别,便放鞭炮送别,如今我们离开,虽无人知晓,却幸得仇子锡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