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要报仇,我又怎么会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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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我的亲人。”

    杭絮重复一遍。

    从相见算起, 两人共度了八年,难以斩断的羁绊早已融入血脉深处,不是主仆、不是姐妹, 而是亲人, 难以定义, 但又确切无比。

    “姐……”

    云儿的声音带一点沙哑,杭絮看见她微红的眼眶和眼角沁出的水迹。

    “要是有一天, ”她忽然问道, “我没了武功,被那个姜月带人殴, 你会救我吗?”

    云儿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会, 我不会让他们伤到姐的!”

    “你看,遇见这种情况,你会保护我,我当然也要保护你。”

    杭絮揩去对方眼角的水迹:“你记住,有我在,就不会有人伤害你。”

    前世云儿伏在她的身上,挡住侍卫的围殴。血液滴答落下的场景还近在眼前,面对仇人, 教她如何退缩、如何克制、如何忍气吞声, 换去一个“不值得”?

    “好了, 脸上的伤不重,坚持敷药, 几天就能好。”

    宋辛拍拍沾满药粉的手掌,出声道。

    云儿回神,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道:“谢谢宋大夫。”

    她正欲从椅子上起身, 刚一动作,就发出一声痛呼,跌坐回去。

    “坐麻了?”宋辛不解问道。

    “她的腿也伤到了。”

    杭絮半蹲下来,把湿漉漉的外衫掀开:“膝盖被热水烫了。”

    “多热的水?”

    云儿回道:“刚烧开的。”

    宋辛皱起眉:“这就难办了。”

    宋辛也跪坐下来,把外衫揭开,心翼翼地除去中衣,到最后一层内衫时,他的手刚碰上去,云儿便疼得瑟缩。

    他想了想,站起来转个身:“你等着,我去找剪刀。”

    他走到药柜旁,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找起来,到最下面一层时,身子俯得极低,拿出一把剪刀来。

    “原来在这里。”

    他自言自语,起来时后背碰到桌子,他“嘶”了一声。

    “你的伤还没好?”杭絮见状问道。

    宋辛摆摆手:“好得差不多了,刚才没长眼睛,撞到了桌子,有点疼。”

    “再过几天我就能回军营了。”

    才在王府住了两天,他就忍不住想回去了。

    罢,他走回来,重新蹲下,把剪子在火上过了两遍,开始一点点剪开云儿膝盖上的衣服。

    半刻钟后,宋辛把白色的内衫剪了个零碎,里面凄惨的伤势终于显露出来。

    红肿的皮肤上是大片的水泡,肿胀泛白,有些已经裂开,露出鲜红的嫩肉。

    “谁干的好事!”宋辛气道,“把滚烫的水望人身上浇,这种伤处理不好,最容易留疤。”

    “还是那位姜月郡主。”

    “将军下手还是太轻,”他从药箱里抽出银针,“应该给她也浇上。”

    杭絮笑笑,低声道:“以后会的。”

    不知是在对谁。

    宋辛用银针把水泡挑开,又清理一番,一点点涂上药膏,最后拿出细布,将伤口包裹起来。

    裹缠的时候,他道:“这次的烫伤挺严重的,我回头再配点药,给你们送过来。”

    “这几天吃得清淡些,不许有辛辣,不许沾水。”

    杭絮抱着云儿离开的时候,宋辛在整理药箱,她的听觉灵敏,能听见对方在低声叹气:“还是北疆好,这里都没人让我试药,好不容易有了两个,一回京城就没了……”

    *

    午后,檐下。

    云儿受了伤,被杭絮勒令在屋里呆着,于是给她上茶的变成了另一个侍女。

    侍女上了茶,立在一边,好奇地看着王妃手中的书籍。

    杭絮侧头,她便飞快地收回眼神。

    “怎么,你也想看?”

    “没有没有,”婢女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杭絮扬扬手里的书,“这是《战国策》,有些枯燥,你若想看书,去云儿那里要,她有许多志怪演义。”

    婢女眼睛流露期待,但仍摇头道:“奴婢、奴婢只识得几个字,怕是看不明白。”

    “无事,看看就明白了。”杭絮也不强求,“你想要的时候,就去向云儿借。”

    她静下心来,才翻了几页书,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杭絮头也不回,问道:“怎么来的这么早。”

    容琤走近,坐在她身侧的椅上——这本就是为他准备的。

    “王兄怜我刚回京城,舟车劳顿,让我早些回来。”

    “赶了这么久的路,确实该好好休息。”

    “正好,”她合上手中的书,转向容琤,“我要跟你件事。”

    “是长公主来王府的事吗?”

    杭絮一怔:“你怎么知道。”

    “她上午就带着女儿入宫,找到皇后,要讨个公道。”

    容琤淡淡道,抽出对方手中的书,抚平边角,放到桌上。

    “那皇后如何回应?”杭絮问道。

    虽然她不惧对方的告状,但总要知道情况才好应对。

    “皇后早厌烦了长公主,动不动就闹事,十次有九次要她和皇兄来善后,早就厌烦了。”

    “听到你让长公主吃了瘪,皇后还挺高兴,不心笑了出来,她气得脸黑。”

    杭絮也忍不住笑起来:“皇后也许是故意的。。”

    “不过,”她疑惑道;“长公主喜欢闹事,但我怎么从未听过她受罚?”

    容琤微蹙起眉,是厌恶的神色,“她把分寸掌握得很好,每次都借着皇兄长姐的名义以势压人,言词侮辱,很少真正动手,皇后想要罚,也找不出名头。”

    他看向杭絮,微微笑起来:“这回让阿絮反击,还是第一次。”

    闻言,杭絮叹了一口气,她搭在桌上的左手向前摸索,握住容琤的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我知道,这次莽撞了些。”

    “阿絮可不莽撞。”容琤回道。

    她一怔,抬头望去,恰好和对方目光相对。

    “我以为,你会对我什么‘谋而后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

    容琤是个很聪明的人,却极少张扬,锋芒内敛,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皇帝的心腹。

    杭絮心中锋芒内敛的容琤摇了摇头,道:“列传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教人报仇不必急于一时,需仔细谋划。”

    “可我却认为不对,当一个人悉心谋划许久,终于报了仇,或许心中的恨意早已散去,或许仇人已不在,那等待谋划的意义何在?”

    他反握住杭絮的手:“我知道对阿絮来,云儿很重要,绝不会任由她受辱,你要报复,我又怎么会阻挠。”

    杭絮的心倏地放轻,她歪倒在容琤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想到什么,又坐直了:“按长公主的性子,她可不会轻易罢休。”

    “阿絮放心,”容琤道,“每次她们闹了事,总有一套辞来敷衍,如今你反击回去,皇后同样能用她们的解释敷衍回去。”

    “这叫自作自受吗?”杭絮笑道,“等云儿伤好,我们进宫去向皇后道谢。”

    -

    几日后。

    云儿脸上的伤已经好全,杭絮依旧不让她做事。

    这日下午,容琤回来,照例去找妻子,却在大堂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两人。

    杭景回头朝门外看,眼睛一亮,站起来迎接:“阿姐猜得真准,果然是姐夫。”

    容琤颔首,又朝向杭文曜,弯腰道:“岳父。”

    杭文曜点点头:“坐吧。”

    容琤走到杭絮身侧坐下,她笑道:“你来得真巧,爹爹才刚到。”

    又看向杭文曜:“听爹这几天公务繁忙,本来算等你忙完了就去杭府,没想到先来了。”

    杭文曜回道:“今日恰好没有公务,正好带景儿来王府看一看。”

    “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

    “岳父前来,已是惊喜,何需准备礼物。”

    容琤冷着一张脸,出来的话却与之相反。

    杭絮好奇看去,两人相处日久,对方冷酷的外表对她已不是阻碍,稍加分辨,她就能看出真实的情绪。

    譬如现在,容琤冷漠的眉眼间,那双凤眼的深处,竟是……慌乱?

    “叫岳父不好听,”杭文曜摆摆手,“跟着絮儿,叫我爹就行。”

    容琤顿了顿,喊道:“爹。”

    -

    杭文曜喝了口茶:“去了扬州三月,感觉如何?”

    “天下三分明月,二分在扬州[1],风景怕是极好。”

    “确实是好,”杭絮点点头,“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京城与北疆,过不惯南方的生活。”

    风景只是个引子,杭文曜提了一嘴,便直入主题:“听景儿,你们在扬州经历颇多,还破了件大案?”

    其实他已从杭景的嘴里听了一边,可杭絮讲时,他依旧听得仔细。

    “确实是很稀奇的经历。”

    杭絮于是又把在扬州的事讲了一遍。

    话间,容琤不时补充一两句,两人一唱一和,带着自己没有察觉的默契。

    听罢,已过去了许久。

    杭文曜喝下冷掉的茶,看向容琤,问道:“那时灾民暴动,在你身上留下的伤,可好了?”

    容琤点点头:“只是伤,已经好了。”

    “那就好。”杭文曜放下杯盏,“毕竟是为絮儿受的伤,若是有什么后遗症,叫她如何回报。”

    “我与阿絮是夫妻,保护她本就是责任。”

    杭文曜笑笑,忽地叹了一口气:“絮儿这孩子,从就爱玩闹、爱冒险,受过许多次伤。”

    “哪里的事,”杭絮反驳道,“我从来不冒险。”

    “好好好,是我错了,不是冒险。”

    杭文曜改口:“絮儿这是,就算了解所有危险,知道失败的后果,也依旧要义无反顾地去做。”

    这回杭絮不话了。

    “不过现在好了。”

    杭文曜看向容琤,肃正的面容柔和:“有你在身边,为了你,絮儿收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