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鼓乐戛然而止,殿内死……
容攸抬起眼, 眼睛闪着点亮光。
“谢谢絮姐姐。”
看着那双与容琤相似的凤眼,杭絮的心又软了几分,她揉揉对方的发顶:“谢我做什么, 我的是实话。”
性情这东西如何相比, 温柔、端庄、活泼、骄傲, 各人有各人的品行,温柔端庄固然是好品性, 让人喜欢, 但就算怯懦,只要不影响他人便好, 又何必自卑?
“不、”容攸摇摇头, 第一次露出牙齿笑起来,“谢谢絮姐姐教我习武。”
容攸在杭絮这里吃了一整碟栗子糕,明明之前在皇后那里,半碟糕点便吃得肚子滚圆,没练几日武,看来连食量都长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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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宴会开始差一刻的时候,容攸回去了自己的座位,容琤也恰好回来。
他在杭絮身边坐下, 软垫传来一点震动, 她侧头看过去, “陛下找你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容琤把身前空空的糕点碟移开,将一叠新上的杏仁酥放在杭絮跟前。
“皇兄想借着这次机会封赏朝中大臣, 方才对兵部侍郎的封号不甚满意,邀我去商讨。”
“封赏,这么我爹也有?”
“父亲自然是有的。”他颔首,“不过父亲军功深厚, 再封赏不过多个虚名。”
“也对。”
杭絮捏起一块酥软的杏仁糕,细屑簌簌落下,她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唔,好甜。
正准备拿起第二块的时候,一道尖声的高喊在近处响起:“皇上皇后驾到——”
这声音虽尖细,却中气十足,顺着广阔的殿堂传出去很远,于是一时间,众臣起立,齐齐行礼。
杭絮行礼后坐定,一抬眼,正好望见皇帝扶着皇后心坐下。
她坐在下位,离首位极近,因此能轻易看见皇帝紧张的神情,以及皇后的嗔笑。
相较上次见面,皇后的脸色红润许多,不知是否因为腮红的缘故,但杭絮还是舒了口气。
不知为何,望着那时皇后苍白孱弱的模样,她总觉得那腹中的孩子命途多舛。
在太监的庆贺声中,宴会正式开始。第一轮的敬酒过后,便是封赏。
从左右丞相到各位阁老,再是朝中的几位重臣,杭絮叫得上名字的,几乎都给了个不大不的虚名。
一品大臣封赏完毕,接着就是二品大臣,数量不多只有寥寥几个重要职位,其中第一个便是兵部侍郎。
一个中年人出列,银绿的官袍与黝黑的皮肤毫不相衬,削瘦的身形与一众丰腴的大臣相比,实在让人看不出这是一名二品大臣。
皇帝挥挥手,太监动作一顿,停下开圣旨的动作——方才的封赏都是由他来宣读,将卷轴递过去。
皇帝含笑出声道:“杜爱卿近来可好?”
杜纬行礼,声音也如他的样貌,黑铁般沉硬:“蒙陛下惦念,等一切都好。”
“上次爱卿上给朕的兵器图纸,如今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工匠已锻制出雏形,不日就能呈与陛下过目。”
皇帝赞赏道:“不愧是杜爱卿,行动迅速,待兵器制出,便送去杭爱卿的军营里实验一番。”
他畅快神色忽然收敛,威严的凤目扫过座下众人,皇子公主、皇卿国戚、各位大臣……最后定格在科尔沁使团位置。
“众爱卿要记住,如今虽四海平定,兵戈已歇,然对于军队,丝毫不能懈怠,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这八字要给朕记在心中。”
“兵器的设计研制,是发展兵力的重中之重,杜爱卿半月前呈上的兵器图纸,朕仔细看过,极适合骑兵使用,若全面配备,若再有外族来犯,想必杭爱卿能轻松击退。”
皇帝的目□□势凌然,科尔沁使团众人皆脸色僵硬,阿布都却神色不变,他慢慢倒了一杯酒,举起酒盏,遥遥敬向皇帝:
“恭喜陛下又添利兵,我科尔沁远不及此,愿与宁国结百年之好。”
罢,将烈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哈……”
皇帝朗笑,也举起酒杯:“我没有看错,六王子与我都不愿再见战火。”
封赏完毕,气氛便从庄重变得轻松,宫女端着托盘上前,把餐前的糕点端下,换成各种热食。
舞坊的宫人穿着各色纱衣,袅袅上前,跳着柔婉的舞蹈。气氛逐渐热烈,大臣们的交谈声不时响起,间或夹杂着几道笑声。
杭絮还想着那碟只吃了一块的杏仁糕,对几上精致的菜没什么兴趣,干脆看起了殿中央的舞蹈。
舞女的肢体柔软缠绵,然而每一个动作都暗含着力道,杭絮不自觉对比起武术中的各类招式,她看得正入神时,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容敏不知何时走到了殿中央,仰头看着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鼓乐混杂的殿内,他的声音依旧足够响亮,周围的臣子谈笑声戛然而止,皆疑惑对视。
皇帝正与皇后交谈,闻言眉头一皱,坐正了身体,声音含着斥责:“今日是大宴,无论何事,留与明日再报。”
容敏一副焦急的模样:“是有关私锻兵器案的线索,儿臣今日方才得知,不敢拖延,想尽早禀告父皇。”
皇帝神色一凛:“什么线索。”
“滕州事务繁多,儿臣这几日一直在处理,竟忘了时间,直到昨夜才匆匆赶到京城。”
“进城时,侍卫在官道上发现一怪人,貌似乞丐,却身形健壮,儿臣见他眼神猥琐,支支吾吾,心中起疑,便命人搜身。”
他的语气忽变,有些愤然,“没想到这一搜,竟找出了不寻常之物。”
皇帝沉声道:“什么东西,呈上来看看!”
容敏侧头向身旁厮示意,对方立刻从怀中拿出几样东西递给他,看来是早有准备。
不用皇帝吩咐,太监刘喜走下走下来,接过容敏手中的东西,呈与皇帝。
方才东西在容敏手中,杭絮的视线略有遮挡,如今转移到了刘喜那,她终于能看清。
那是一件破烂的衣物,看着满是脏污,像是乞丐所穿,衣物上是一个揉成一团的纸团。
皇帝拿过衣服,展开在矮几上,眼神停在某处,脸色骤然一沉。
那破烂衣服的背面,画着一副精细的兵器图纸,看那模样,分明是前几日兵部侍郎才呈上的图纸!
他又展开纸团,遍布折痕的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字:兵部新图,送至晋州老地方。
下面则写着兵器的锻制方法,何种矿藏、火候几何、敲几下、淬火几遍,皆一清二楚,便是让普通铁匠按这方法做,兴许也能锻造出来。
皇帝的脸色从低沉变为铁青,他冷喝道:“杜羲纬!”
鼓乐声不知何时止住,舞女的动作也停下来,退到了一边。
黑瘦如铁的中年人上前,不明所以道:“陛下唤臣何事?”
破烂的衣物被扔向兵部侍郎,连带那一张纸:“给朕好好看看!”
杜羲纬从地上拣起那件衣服,展开,随意扫过某处,瞳孔紧缩,没有话,他又开纸团,而后攥紧纸张。
“给朕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暗含着滔天怒火,“你不是向朕保证这事绝对保密吗?”
杜羲纬“扑通”跪下,道:“回陛下,新兵锻造确实绝对保密,只有我与几位工匠知晓。”
“哦?”皇帝冷笑,“无人泄密,杜爱卿,你告诉朕,这些隐秘是如何泄出?”
杜羲纬默然,新式兵器从设计到锻造,他皆有参与,因此不用多看,就明白那副图纸的细致与准确,非全程参与之人,必不可能画出。
而纸上面的制造方法同样熟悉无比,这是工匠前日才确定的标准,甚至还没有记录在纸。
他深深叩下头:“那三位工匠为皇家效命数代,绝不可能泄露隐秘。”
“工匠绝无可能,难不成是杜爱卿亲自泄的秘?”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皇帝这话虽是怒极出,但也含着几分猜测,这分明是怀疑杜羲纬参与私铸兵器一案,意图叛国。
“陛下、陛下三思啊!”
丰腴的兵部尚书晃悠悠地来到杜羲纬旁边,也跪了下来:“我与杜兄公事二十余年,对他的品性清楚无比,他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擦擦额上的汗:“陛下三思啊!”
“不用辩驳!”皇帝大袖一挥,站了起来,神色冷沉,“来人,把兵部侍郎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不多时,两个带刀侍卫进入内殿,抓起杜羲纬的手臂,把人拖了下去。
黑瘦的男人没有挣扎,任由侍卫动作,只是在即将离开内殿的时候,用冷铁般的声音喊道:“杜某问心无愧,陛下明鉴——”
皇帝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继续道:“另派一队御林军,围住侍郎府与兵部,不许让任何人进出。”
罢,他重新坐下,饮下一盏烈酒:“柳阳景!”
大理寺卿出列:“陛下。”
“你明日带人彻查兵部与侍郎府!”
“遵命。”
“父皇。”
在一旁当看客的容敏忽然出声。
“儿臣有一请求。”
面对找到重要线索的儿子,皇帝的神色温和了些,但依旧皱着眉:“何事?”
“儿臣虽不才,但也想为父皇分忧,既然线索由儿臣找到,不如查案一事也交由儿臣,与大理寺卿一起负责?”
他的神色自信,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皇帝揉揉起了沟壑的眉心,“你不是在滕州的事务繁忙,这事就不交给你了。”
容敏的神情骤然垮塌。
他环视坐下众臣一圈,最后定格在容琤身上:“这个案子就由大理寺卿与瑄王一同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