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王妃不必自以为是地安……
窗外有阳光斜斜的射进来, 在屋内下一条粗粗的光柱,光柱内有各色灰尘纷飞,四下静悄悄的, 只剩几声鸟雀的鸣叫。
柳阳景依旧温和而克制的笑着, 仿佛刚才所之话不是劝人出卖自己的父亲, 而是感叹一句“天气真好”
杜津远咬着牙,两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隔着杂乱的胡须, 杭絮也能看见他的脸涨红起来。
“你在什么鬼话,他又没罪, 为什么要逼他承认!”
柳阳景不动声色:“如今有关杜侍郎叛国的证据已齐全, 只剩几个细节,杜公子数年未归,不知内情,一时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杜津远冷笑一声,“既然柳大人证据齐全,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屈尊来请我呢?”
他无奈的笑笑:“杜公子仔细想想, 叛国乃重罪, 陛下仁慈, 念在杜公子离家多年,也许不会责罚过重, 但杜夫人是杜侍郎的正妻,必然会受牵连。”
男人呼吸一滞。
柳阳景的话还在继续:“若是杜公子能够劝下杜侍郎,拿到他的口供,我便可以此向陛下求情, 兴许能保下杜夫人一命。”
他的语气变得诚恳:“杜侍郎局面已定,我做这些,只是想尽量帮一帮杜夫人与杜公子。”
杜津远神色恍然,掠过面前的柳阳景,侧过头,落在桌面上的一沓画上。
荷花、亭、一叶孤舟、窗外的柳树、门前的青石板……他幼时把家中的每一处都走了个遍,尽数画在纸上。
不知何时,他原以为这些东西早就被丢弃,然而却是被另一人好好收藏保存着,纸面微微泛黄,透出岁月的痕迹。
“我……”他艰涩地吐出一个字,随后咳了几下,才出后面的话,“让我想想……”
柳阳景后退几步,体贴道:“杜公子可以想一想再给我答复。”
“柳某不扰杜公子。”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杭絮倏地转身,望向柳阳景的脸,背对杜津远的那一霎,他脸上恳切的表情就完全消退,转为一成不变的温和漠然。
见她望来,对方没有丝毫惊慌,反倒微微笑了笑,接着缓步走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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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津远在椅子上垂头呆坐,抬头后,茫然的目光从杭絮的身上扫过,好一会儿才道:“王妃还在这里做什么?”
杭絮压低声音,不让门外的人听见:“难道你真的认为杜侍郎犯了罪?”
他凄然地笑笑:“证据确凿,我的想法又有什么用。”
他抚摸着那封信上熟悉至极的纹路时,心便凉了半截,时间逐渐流逝,事到如今,心已完全凉了下来。
“证据虽然确凿,但并非完全没有推翻的可能,杜侍郎有可能是被人诬陷。”
她不相信,与爹爹为好友的杜侍郎,竟存着叛国之心。
“诬陷、诬陷……可诬陷又要从哪里找证据!”
杜津远狠狠地把手中的狼毫笔甩到地上,“轱辘”的声音响了许久,墨水在画纸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证据不会消失,只要能够细心寻找,总能发现露出的蛛丝马迹。”
杭絮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上一句话不像安慰,倒像嘲讽。
于是她又干巴巴地加了一句安慰:“杜侍郎在狱中,应该也不想见到自己的儿子是这副样子。”
“你还是应当振作起来。”
杜津远转过身,背对着杭絮,从笔架上重新抽了一支笔,继续在纸上作画,“王妃不必自以为是地安慰别人,你不是我,理解不了我的感受。”
杭絮没有反驳,她站在后面,看对方把一副漂亮的残荷图抹成大片的黑,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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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津远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只要再考虑一段时日。
柳阳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皱一瞬,而后恢复原样。
“还请杜公子尽早作出决断。”
坐在马上的时候,柳阳景与杭絮并道而行。
杭絮不动声色地量身边之人,柳阳景看着高瘦,文人一般的模样,骑马的动作姿态却很不错,比之军队里的骑兵,也无不及。
她夹了夹马腹,马匹轻轻着哼,敏捷地穿过人流间的一个缺口,甩开柳阳景。
可没一会儿,对方便又跟了上来,轻飘飘地瞥了杭絮一眼。她猜这人看出了自己动作,可却没有什么,而是提起另一个话题。
“臣在杭将军家中搜出的那块玉佩,纹路有些奇怪,我这几日翻阅典籍,发现似乎与科尔沁有些关联。”
“明日,臣要进宫向陛下禀报案情进展,顺便去拜访一番科尔沁的使者,届时又要扰王妃了。”
虽然这样着请求的话,但杭絮还是看出对方眼里隐藏得很好的漫不经心。
他的询问,不过是为了让人挑不出错处,至于杭絮到底会不会去,他毫不关心。
她也微微笑起来:“既然柳大人邀请,那我自然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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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絮回到王府的时候,容琤已在书房,神色不比自己好上多少。
她坐在书桌的对面,趴在桌上看对方,椅子挪动发出些许声音,惊动正在沉思中的男人。
他抬起头,满面的凝重在望见杭絮消散大半,“阿絮回来了。”
杭絮见他的神色,猜测道:“是晋州的事?”
容琤颔首:“不错。”
“派往晋州的探子已经回京,据他们禀报,晋州城内的一个仓库里,发现了大量的兵器。”
“不仅有普通的刀枪剑戟,还有武器司研制的新式武器,其中四成以上由镔铁制造。”
她心头一惊,问道:“有没有抓到什么人?”
“只有一个看守仓库的老人,老眼昏花,问什么都不回答,其余的或许都听到了风声,全都逃走了。”
不知怎的,杭絮心头升起一股放松的情绪——她原以为,这又是一桩指向杜侍郎的确凿证据。
她将自己这一日的见闻告诉容琤,对方微微蹙着眉:“襄助他人?这似乎不像大理寺卿的性格。”
杭絮哼了一声,“柳阳景的好听,其实不过是想多拿一份证据,按他谨慎的性子,证据再多都不嫌。”
“什么为了杜夫人,不过是为了服杜津远罢了。”
“若柳阳景能保下杜夫人的一条命,倒也确实是帮助。”容琤淡淡道,“没有想到,兵部侍郎的儿子竟然就是扬州的那位画师。”
她叹了一口气:“他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那时对方死缠烂的模样,絮絮叨叨,一到与画画有关的事,就停不下来,把一浦的荷花画得如有天成。
现在却颓废而易怒,似乎已经接受父亲叛国的结局,不想做出任何努力。
“是否能振作起来,还需他自己想通。”
“阿絮与他无亲无故,尽力劝了,便不必愧疚。”
容琤伸出手,搭在杭絮的左手上,那里沾着一点墨水的痕迹。
她翻过手,把墨水蹭在对方玉白的掌心,长舒了一口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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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杭絮与柳阳景到达皇宫的时候,正值下朝。
柳阳景忙着去找皇帝禀报,杭絮便悄悄绕到前殿,找到了容琤。
男人穿着金红的朝服,头发很规整的梳起,只在额头余下几缕碎发。
她望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人影,挥了挥手。
容琤直直向前的的脚步一顿,歪了个角度,向杭絮的方向走来。
他走近,问道:“阿絮不是同大理寺卿入宫?”
“他去见皇帝了,我是算准了时间来找你的。”
她转个身,拉住对方的手:“快,正好跟我去看看皇后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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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附近的守卫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进了宫门,里面的奴婢更是数不清。
杭絮与容琤被带到皇后面前时,对方依旧坐在那个软榻上,不过神色精神很多,脸上也带了些笑意。
不过最大的不同,还是坐在板凳上的宋辛,他拉着皇后的手,仔细把着脉,诊完左手诊右手,许久才站起来。
他拍拍手,“不错,皇后娘娘的身体好多了,看来我开的药是有用的。”
他又看向杭絮,“将军来这里,是为了问——”
话到一半,便被杭絮的眼神止住。
宋辛下意识噤了声,刚想问缘由,门板“吱呀”一声被开,阿月清脆的声音传进来。
“娘娘,我来送药了。”
少女心翼翼地走进来,把托盘放在桌上,再把里面的三碗药依次端出来。
皇后望着漆黑的汤药,皱起眉:“怎么多了两碗?”
“宋太医了,娘娘的身体还没好全,所以他改了药方,加大了药量。”
阿月把一碗药放在妇人手上:“宋太医也是为了娘娘好,娘娘快喝吧,等凉下来,药性就不好了。”
望着阿月期待的眼神,皇后手指微微抽动,把药碗放下,微笑道:“没有茶,我可喝不下去。”
阿月心领神会跳起来:“娘娘等着,我去给你泡壶热茶。”
少女端着茶壶,一溜烟跑走了。
门关上的下一刻,宋辛便蹿到桌子边,把三个碗里面的药汁都闻了一遍,又从袖子里掏出药粉,在每个碗里都撒了一点。
白色的粉末在汤药中迅速变成黑褐色,接着凝结成块,沉在碗底。
杭絮望着那三碗散发苦涩气味的汤药,问道:“里面果真下了毒?”
宋辛拍拍手,“下了,这几天每碗药里都下了毒,份量还越来越重。”
“还三碗,按这种喝法,还没撑到生产,皇后娘娘就要再血崩一次。”
皇后早已收敛了刚才温柔的笑意,面上毫无表情,这几天里,她已经被迫面对了许多次这样的情形。
“这些毒都是阿月下的?”
“差不多。”宋辛一手端着一碗药,动作熟练地倒在床边一株月季的花盆里。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宋辛把最后一碗药毁尸灭迹,“药里不仅有毒,连汤药本身都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