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睡吧。” 容琤的声……
杜津远在大理寺的墙根下蹲了许久, 太阳慢慢升到最顶端,猛烈的光线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对着天空看了一会儿,直到眼眶发红, 几欲落下泪, 才低下头。
“吱呀”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站起身。朝大门口看去, 杭絮和容琤走出来。
他连忙跑过去,到了离两人几尺远的地方, 反倒停下来, 踌躇着不敢前进。
许久,他才憋出几个字, “你……没事吧?”
杭絮没什么波动的杏眼望向他, 反问道:“我能有什么事?”
“你——”他摸了把脸,叹口气,“我都知道了。”
“杭将军他……定然也是受了诬陷,我决不相信他是叛国之人。”
“只是受了诬陷,又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她一边话,脚步不停,渐渐远离大理寺,杜津远追在她的后面, 勉强跑才能跟上。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精神崩溃?”
“若是这样, 一切只会更加无可挽回,到那时候, 就真的没有余地了。”
他愣在原地,脸皮隐隐发烫,杭絮刚才所,不正是自己先前那颓废的模样吗。
杭絮走了几步, 见人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道:“愣着做什么,跟上来,你不是不会查人吗,我教你。”
杜津远先前只觉得对方情绪不对,如今迎着光一看,才发现杭絮唇上有星点的血迹,脸色也略有些苍白。
可脊背却挺得极直,神色坚定,与他那时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张张嘴,想什么,最后抹了把脸。咬着牙摇摇头,“不麻烦你了,这种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学不了。”
他又像保证似的,承诺道:“最多半个月,我一定会把仲武的事查清,你放心吧。”
罢,他拱手郑重一谢,转身走了。
杭絮默然望着杜津远马上歪歪扭扭的身影片刻,也转了身,刚要伸手摸索,就被身边的人握住手。
一直没有出声的容琤此刻低低开口,“走吧,我们回家。”
她点点头:“好,回家。”
-
夜深。
杭絮抬了把椅子到院中,十四的月亮与圆满也差不了多少,皎洁明亮的光线把院中的每一处细节都照得清晰无比。
于是她连灯盏也没带,在月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先写的是爹爹的名字,“杭文曜”三个字骨架瘦而直,她的字是杭文曜教的,继承了对方的一些习惯。
杭文曜:印章、玉佩、信件、士兵(假)……
她把指向杭文曜的“证据”一件件列出来,注视着那些在月光与树影下斑驳的词句,想要从里面看出点联系或突破。
印章来自杜羲纬,跟他有关系,到底是被偷走过,还是被仿造了?
信件和那个自称朔旗军的士兵,是真的来自北疆,还是受人指使?
还有玉佩,爹爹在一个孤女处买入,那孤女的身份是否有异常?
她曾经提醒过爹爹,他不会忽略这一点的,那是否已经调查出了一些线索——
杭絮捏紧手中的纸,辨别着院中异样的风声,冷声道:“谁?”
一个黑影窜出树影,落在院中,单膝跪下。
“见过姐”
蒙面的人哑声道。
她一怔,王府中的暗卫从来不叫她“姐”,而是“夫人”。
难道是?
她的记忆力不错,有了方向,根据方才的声音,很快就想起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杭淼?”
这是从在北疆时就跟在爹爹身边的暗卫,不过那时候,他们的名字叫“亲兵”
暗卫稍稍颔首,她便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杭絮将纸收在袖中,走下台阶:“你来王府,是受了爹爹的指示?”
杭淼摇摇头,“是属下自己要来。”
“暗卫擅自行动的惩罚,你应该知道。”
“属下明白,回府后会自行领罚。”
她走近些:“你现在可以了,让你甘愿领罚,也要来找我的,究竟是什么事?”
杭淼顿了顿,道:“前些日子,将军差属下去找那玉佩的线索。”
“如今属下有了眉目,却无法联系将军,只能来找姐。”
“是那孤女的线索?”
杭淼点点头:“不错。”
-
杭淼禀报完毕,便又飞入树丛,不知去了何处,看他这来去自如的模样,不定早已跟王府的暗卫通好气了。
杭絮把写满消息的宣纸妥善折好,放在胸口,抬头看去,天幕仍黑得不见一点光,她这才轻轻开屋门,进了卧房。
绕过屏风,里间的床上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杭絮与容琤两人间的分房而睡,变成了心照不宣地同榻而眠。
她脱下外衣,放到一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越过容琤,一点点爬到里面,最后盖上被子,松了一口气。
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又睁开,直视着黑逡逡的床顶,脑中没有半点困意。
白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一幕幕放映,她掐掐掌心,压下心中的惶恐不安。
面对杜津远时,她的辞坚定,对方震惊,她何尝不是在警告自己?
不许惶恐、不许颓废、不许以泪洗面、不许一蹶不振、更不许像前世一般,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她必须把所有的害怕和绝望压下来,用比以往更理智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把爹爹救出来。
可杭絮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她平静的表面下是一层盖子,盖子下是被压抑的汹涌情绪。
万一呢、万一她太没用了,救不了爹,救不了阿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杭家重蹈覆辙,连真正的凶手都找不到,甚至还要连累珟尘。
她睡不着,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夜,感觉到容琤熟睡后,才下了床到院子里。
杭絮转了个身,注视着容琤平静的侧颜,现在看来,又要睁着眼到天明了。
她的目光描摹着对方的轮廓,想着漫漫长夜好歹也算有了个乐趣,床铺却忽地震动起来。
容琤侧过身,大手勾住杭絮的后脑,随后拉近,她的脑袋便紧紧靠在对方的胸膛。
对方的胸膛软中带硬,有一种奇异的弹性,她的鼻子正抵着一条沟壑,有热气自那处腾腾的冒出来,熏热了她被夜风吹冷的脸,让上面的温度一点点升高。
额头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触了触。
“睡吧。”
容琤的声音尚带着困意,有一点沙哑,在杭絮的上方低低响起。
杭絮被热气得蒸全身发热,她原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可在容琤特有的熏香味道中,眼皮不由自主地阖上,没一会儿,她陷入了沉睡。
-
翌日。
或许是昨日半夜没睡的缘故,杭絮起得很晚,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已经凉透。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照亮了半个房间。她揉揉眼睛,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因好天气而欣喜的心情又一点点低下去。
她穿好衣服,洗漱完出了院子。
云儿看见她,没有像往常一般,问一句“姐怎么起晚了?”而是冲过来抱了抱杭絮,接着抹抹眼睛,把凉透的早食放进托盘。
“姐等着,我去给你重做一份。”
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过后的沙哑。
等着云儿的时候,门仆过来通报,十六公主来访。
杭絮一愣,让人把她带进来。
容攸穿着鹅黄的一身衣服,或许是锻炼了身体的缘故,比初见时高上不少,高挑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女孩。
她心翼翼地跟在门仆后面,看见杭絮的时候,眼睛亮了亮,又迅速黯淡下去。
“絮……絮姐姐。”她低声开口,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你没事吧?”
杭絮笑起来,揉揉对方的脑袋:“我能有什么事,阿且不要担心。”
容攸抬起头看她,柔和的凤眼里满是关心:“我去四夷殿的时候,他们不让我进去。”
“我偷偷听御林军的谈话,他们、杭将军跟科尔沁里应外合,通敌卖国,是个反贼……”
“阿且相信吗?”她反问道。
容攸连忙摇头:“我不信,絮姐姐这么好的人,父亲怎么可能是叛贼!”
“还有阿布都和阿娜尔,他们是真心要和谈的,我和阿娜尔约好了,以后要去北疆,到科尔沁做客。”
“阿布都十二月是科尔沁的猎狼节,下个月出发正好能赶上,到时候,他要教我骑马射箭,猎一匹自己的狼……”
她絮絮地了许多,也许以往几天加起来的话,也没有现在的多,可某一个瞬间,忽然顿住,眼眶倏地红起来。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别担心。”
杭絮伸出手,擦掉挂在对方眼角的一颗泪珠,“这些都会实现的。”
容攸别过头,捏着衣袖狠狠擦过眼睛,“对不起,絮姐姐,比起你,我这些算得上什么呢……”
“阿且相信我吗?”
她坐直了,眼角是被大力摩擦后留下的红印:“我当然相信絮姐姐。”
“那就不要哭,阿布都和阿娜尔不会有事,我爹也不会有事。”
“你一定会拥有一匹自己的狼。”
“嗯!”
容攸点点头,抿紧了嘴唇。
“好了,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絮姐姐问吧。”
从遇见姜月那天起,杭絮就隐隐有了个猜测:也许谋害皇后的主使人,跟如今诬陷杭文曜与杜羲纬的是同一人。
今日见到容攸,时意外之喜,不过她终于可以问起那个问题。
“阿且,那天你来到寒潭,是不是有人给你指点了方向,我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