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秋日的阳光清澈又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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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木制印章一共四枚, 两两交叠一共可以形成六种不同的纹路,其中三种,正好能对应那三封信上的纹路。

    皇帝一手拿着士兵供出的密信, 一手是两枚印章交叠成的形状, 他的目光在两者间逡巡, 神色莫测。

    许久,他才冷笑一声, 把两样东西扔在杭文曜面前, “杭爱卿,你要如何解释?”

    杭文曜低头望着地上, 两张纸上印章的纹路纤细而巧妙, 每一个弯曲、每一次交叠都别无二致,即便是重合在一起,也不会让人看出半分异样。

    最重要的是,这些纹路,就出自他收藏的印章。

    皇帝又笑了一声:“难道杭爱卿想,这些印章曾被人偷盗,落到他人手中?”

    他指向铁盒:“你告诉朕,有谁能潜入大将军的府邸, 开这铁盒, 偷出里面的印章?”

    杭文曜沉默片刻, 道:“无人。”

    杭府防卫森严,在杭絮的刻意指使下, 书房的守卫更是加强了许多,决不可能有人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下偷出印章,还无人发觉。

    “陛下,”那士兵扶着椅背颤巍巍站起来, 指向杭文曜,“你看,他承认了,没人能偷出印章,那写信的除了他还有谁?”

    “不止如此,”他的声音愤慨,“这奸贼竟光明正大把信送到四夷殿。”

    “他定然是在每日下朝后,与科尔沁人在宫中私会。”

    “不知他曾与那些蛮族私下交流过多少次,谈论的,又是何等卖国灭族之事!”

    “好哇!”温承平道,“我就科尔沁那些狼一样的蛮族,怎么会轻易就同意和谈。”

    “当初臣还觉得是杭将军用兵如神,现在一看,原来是做了交易,”

    “这样看来,和谈也不是真和谈,那些蛮族私下存着什么心思,臣不敢想象啊!”

    温承平声如洪钟,脸上满是担忧与诚恳。

    温瀚波也站起来,那张气血两亏的脸上竟也有了几分凛然之意:“陛下,臣为父亲不值,父亲在登州抗击倭寇二十余年,海边何等凄苦,竟比不过这叛贼与蛮族的暗中交易。”

    “瀚儿,别了!”温承平作势要阻。

    “温爱卿,让他下去。”皇帝脸色阴沉。

    温瀚波行了个礼,继续道:“战场胜负乃兵家常事,如父亲这般偶有一败,已算深得用兵之法。”

    “可这叛贼,送往朝廷的战报,几乎次次为胜,难道不是违反常理吗?”

    “臣以为,他定是与蛮族做了交易,战报中那些战役,谁知了没有。”

    “可那些粮草兵器,却是实实地损耗了,至于去了哪里,除了蛮族,难道还有别处?”

    杭絮第一次发现这人可以把话得如此掷地有声,纵使是一段毫无缘由的暗中揣测。

    她仰起头,反驳道:“温公子可有何证据证明?如此随意揣测,未免太过轻易。”

    对方毫不心虚:“我不过随口推测一番,证据肯定早被处理完毕,你就意图反驳,难不成是真有其事?”

    她笑一声:“那我也推测一番,登州沿海不带根本没有倭寇,全是温指挥使派人假扮,为了获取——”

    “够了!”皇帝忽然开口,斜睨向杭絮,眼神满是厌烦,“慎言。”

    杭絮闭上嘴,咬紧牙关,舌尖尝到了一点铁腥味。

    “刘喜。”

    角落里的太监走出来:“陛下。”

    “派御林军进驻四夷殿,不许任何一个科尔沁使臣出入。”

    “遵旨。”

    “现在就去。”

    刘喜弯腰,倒退着走出书房,接着,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他又看向地上脊背挺直的人:“杭文曜,你还有什么话要。”

    杭文曜抬起头,目光扫过温承平与那个士兵,最后定格在杭絮身上:“臣无言以对。”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柳卿。”

    “臣在。”柳阳景从书桌后走出,躬身行礼。

    “将杭文曜关入大理寺地牢,没有朕的准许,任何人不准探视。”

    他颔首:“遵陛下旨意。”

    “来人。”

    两个寺丞立刻从书房外跑进来,跪在地上,似乎从一开始就在门外等候着这一刻。

    “把杭将军带入地牢,关进最深处的牢房。”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连尊称也没去掉,可“杭将军”三字在这种情境下,更显得讽刺无比。

    寺丞应声,走近杭文曜,一左一右禁锢中对方的胳膊,他们的动作心翼翼,生怕这宁朝最大的将军会突然暴起伤人。

    但杭文曜的动作无比配合,他神色平静地站起来,随身边的两人转身,就要出书房。

    “等等!”

    杭絮不知何时起身,追上了杭文曜,揪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王妃这是要抗旨吗?”温瀚波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杭絮充耳不闻,她紧紧攥着杭文曜的衣摆,踮起脚靠近对方,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道:“爹爹,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

    她没有下去,即使只是可能,她也不愿出跟死亡有关的词。

    杭文曜抬起手,轻轻拨开杭絮颊上的一缕碎发,把它别在耳后。

    “我当然相信絮儿。”

    他的桃花眼微弯,眼角有几道纹路,那是北疆的风霜与血火蚀刻的痕迹。

    他熟知行兵与运阵,却没想京城无形的刀光剑影,并不在明处伤人。

    言罢,他把手臂重新塞到一旁寺丞的手中。

    “两位,走吧。”

    寺丞愣愣回神,几乎没注意到这人何时挣脱了自己的桎梏,恼羞的扯了对方一把。

    “走!”

    杭絮在书房门口站了许久,回头的时候,见到的是皇帝复杂的神情。

    “杭文曜是你的父亲,朕知道你不敢相信,朕原本也不信。”

    她动了动嘴角,压下笑容。

    “但证据确凿,容不得任何人反驳。”

    “陛下的意思是,”她忽然开口,“只要我能找到证据证明爹爹无罪,陛下就能释放他吗?”

    皇帝的神色沉下来,“朕知道你不了解此事,不然也不会在扬州破获私锻兵器一案。”

    “证据已定,如何还能再翻盘,你不要做无用功。”

    他挥挥手:“近日你就与十弟好好待在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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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津远被拦在大理寺门外,焦急地踱着步,连皇上都来了,到底是什么事,不会跟杜府也有关联吧。

    大门忽地被开,一个少年提着食盒钻出来,给守门的人送饭。

    他见状,连忙跑过去,拉住少年,“欸,兄弟,刚才皇上是不是进去了。”

    少年瞥他一眼:“是进去了,怎么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跟杜府有关系吗?”

    少年认出他是兵部侍郎的儿子,摇摇头:“跟杜府没关系,是杭府的事。”

    他四处看了看,叹口气,“这事估计也瞒不住,我跟你了吧。”

    “杭家要遭大殃了。”

    杜津远一愣:“怎么跟杭府有关?”

    “谁知道呢?”少年眉头耷拉下来,又叹了一口气,“我偷偷在书房外听了一会儿,反正就……信啊、印章啊,证据多的很。”

    “杭将军是个叛贼,跟科尔沁偷摸联络呢,陛下生了大气,估计抄家砍头不远了。”

    “杭将军,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杜羲纬跟杭文曜是朋友,他在父亲口中听过许多次对方的名字,怎么也相信不了杭文曜是个叛贼。

    可一想到自己父亲的遭遇,便有些明了,心中升起同病相怜的悲哀。

    “我也觉得不可能,”少年挠挠头,“我是听着杭将军的故事长大的,叛贼,谁也不相信啊,可证据确凿的很。”

    “那瑄王和瑄王妃呢,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可能要挺久的,你别等了。”

    少年盖上食盒,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

    他摆一摆手,权当告别。

    杜津远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有了动作。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大理寺朱红的围墙边,毫无形象地蹲在墙根,使劲揉了揉脸,秋日的阳光清澈又刺目,让整个世界都显得虚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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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杭絮没有在书房待上多久,皇帝走后,她也站起来,站直得那一刻,她微微晃了晃,被身旁的人扶住。

    “心。”

    容琤的眉头微微蹙着,身边的人神色平淡,但眼神却毫无光彩,不知望向何处。

    她摇摇头,“没事。”

    “走吧,我在马车后听到了杜津远的声音,估计他还在外面等我们呢。”

    出了门,竟还有一人没走,仿佛专门等着两人。

    “哟,这不是王妃嘛,总算出来了。”

    温瀚波在皇帝面前装得庄重,如今人一走,那轻浮劲便显出来,一把白扇在胸口使劲挥着。

    “真是没想到啊,杭将军、不,那奸贼竟是这等货色,真是让人不齿。”

    杭絮向没有看见他一样,径直越过对方。

    他于是言语越发嚣张起来:“怎的,心虚了?陛下你与此事无关,我却不觉得,王妃待在北疆那么多年,不定不仅有关,还是二把手——”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因为杭絮,而是因为挡在身前的容琤。

    容琤冷沉的眉眼压下,瞥向比他矮了半个头的人,明明毫无表情,却让温瀚波不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是温指挥的儿子?”

    “不错!”想到父亲的身份,他的底气又足了几分,腰背挺得更直,“我不过了几句实话,你要做什么!”

    “我现在不做什么。”容琤菱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凤眼扫过对方,如掠过一片鸿毛,不带任何感情。

    “不过温公子要记得,你是指挥使的儿子,却并非指挥使。”

    “我若想让你在京城内消失,有一万种方法不让人察觉。”

    “所以,还请温公子管好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