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他的整个人就如金饰一……
翌日。
杭絮是被冷醒的。
她整个人缩进被褥中, 着颤环视四周,被明亮的天光刺痛了眼。
帐篷的顶不知何时被雪压塌一半,将近一尺厚的雪被把毡布砸得毫无反抗之力, 炉火早就被火给压灭, 隐约露出一个角。
所以, 两人相当于在冰天雪地中睡了半夜,只靠两床被子御寒, 怪不得会这么冷。
杭絮哈了口气, 挪出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动作利索地穿好衣服, 她常年待在北疆,这种冷倒也不是承受不了。
旁边的容琤就要惨多了,现在不到寅时,还算夜里,只因大雪满原才显得明亮。
对方还在睡梦中,脸色被冻得发白,睫毛颤颤,似乎下一刻就要醒来。
杭絮看见他这副模样, 心肠都软下来, 翻过塌落的帐顶, 深一脚浅一脚去到橱柜,拿出几床厚厚的被褥盖在容琤身上, 又把炉子挖出来,重新升起火。
随着寒冷被驱散,对方微蹙的眉头展开,陷入了沉眠。
杭絮按着膝盖, 从床边站起来,一番动作下来,她早没了困意,系好斗篷,出门去了。
出了帐篷,她听见琐碎的人声,他们在远处,声音被厚雪吸收,变得极,那些人影在雪地跑来跑去,走进一个又一个被雪压塌的帐篷。
她深吸一口气,跑了过去。
到了近处,他们的声音就清晰了,一个带着毡帽,满脸胡子的男人用北疆语大喊着,“动作快点,把人叫醒,叫不醒就抽耳刮子,不能让他们睡着了!”
两人扛着被褥走进一座帐篷,把里面的一对夫妻用力摇醒,再把被褥扔在他们身上。
夫妻俩被冻得脸色发紫,对那人连连道谢,这显然不是他们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
杭絮走过去,拍拍男人的肩膀,用流利的北疆语问道:“我能加入吗?”
男人被断指挥,不耐烦地摆摆手,“加入就加入,那么多屁话做什么。”
但当他转头,看见杭絮的脸时,不耐烦的神色僵在脸上,“中原人?”
“对。”
对方声音放轻了点,神色有些古怪,“帮着个下手就好,不要逞强。”
杭絮点点头,“放心,我只做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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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沁驻扎地的帐篷何止千帐,这数千帐篷中,将近三分之一被压塌,需救助者众。
杭絮跟随着众人,奔波在雪地中,挖出了二十个被埋在雪中的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她和容琤一样好运,帐顶正好倒在床的另一边。
男人看她的眼神,渐渐从疑惑古怪,变成了惊讶和不可置信。
后来容琤也醒了,他四处寻找,见到杭絮后,也加入了救助的行列。
直到天光大亮,众人才歇息下来,。
整个营地都被他们走过一遍,确定无一遗漏。
剧烈运动过后,大家都在喘着气,身上的热气上涌,雪地上空形成一团白雾。
阿娜尔靠在杭絮的肩膀上,喘了好久的气。
她的帐篷没有塌,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见到外头的景象,连忙穿上衣服,还不忘去隔壁摇醒阿布都,和众人一起穿梭在雪地中。
她一边喘气,一边话,“这雪,怎么大成这样,往年,从来没有这么大……”
白雾散去,雪地上的人群显露出来,他们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被大雪损毁的帐篷,没有一丝不可置信,似乎早已见识过这场景许多遍。
人群中,一队人渐渐接近,他们提着数个大桶,在众人面前停下来。
为首的是一个少女,辫子编成粗粗的一根,拨到胸前。
阿娜尔一见她,便跳起来挥手,“苏玛!”
苏玛心有灵犀一般朝这边看来,嘴角抿了抿,笑的模样,然后转过去,对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六王子让我来给大家送羊奶茶。”
桶盖被掀开,巨量的白气从里面冒出来,带着热腾腾的奶腥味,众人被这气味吸引,纷纷朝苏玛看过来。
苏玛被这么多人盯着,也不羞怯,加大了声音喊道:“现煮的羊奶茶,快来喝呀!”
一时间,几十人朝苏玛奔去,誓要抢到一碗最热乎的羊奶茶。
阿娜尔动也没动,她才不慌,知道苏玛肯定会留给她的那一碗。
果不其然,大家的哄闹声中,一个纤细的身影钻了出来,端着什么东西,向这边跑来。
苏玛动作轻巧,纵使跑,手上的两碗奶依旧满满当当,没撒出来一点。
她把两个碗分别给了杭絮和阿娜尔,然后蹲在一边,撑着下巴看阿娜尔。
阿娜尔“咕噜咕噜”几下便喝完了,把碗扔在雪地上,向苏玛问起了问题。
“苏玛,今年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苏玛点点头,“这是第七次还是第八次了。”
她叹了一口气,“这次还算好的,上上次,雪大的淹没了帐门,好多人出不来,活活被……”
“不仅如此,听哈萨可汗,北方的很多部落,因为粮食短缺,饿死了许多人,我们科尔沁还算好,有延风城的援助,至少不缺粮食。”
杭絮眼神闪了闪。
“大人——”
一道长音传来,苏玛听了声音,三人都朝那处看去。
年轻人从远处跑过来,向满脸胡子的男人汇报情况,“此次大雪,共有五百六十一户受灾,五十二人冻死,二百一十斤粮食受潮,一百头牛羊冻死……”
男人紧紧攥着手上的陶碗,“上次冻死了六十人,倒是好了一点。”
杭絮喝尽碗底的一点奶沫,拍拍膝上的雪,朝男人走过去。
男人正屏退年轻人,余光瞥了眼杭絮,“你来做什么?”
他原以为这人是使团里的侍女,可她后面的举动,显然不是一个侍女能做成的。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大人。”
男人灰色的眼睛一些,带了些警惕:“问什么?”
“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好奇罢了。”
杭絮席地而坐,手掌搭在双膝。
“这么冷的冬季,想必大人也是第一次见吧。”
“不错。”或许是这个问题勾起了他的回忆,男人的警惕松动。
“我在草原生活了近四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冷的天气,雪比去年要大上数倍,牛羊不知冻死了多少,往年这时候,雪是早该化了的,可今年,没有半点开春的迹象。”
“科尔沁储存的粮食早就在半个月前吃完了,要不是你们的援助,死去的人,绝不只有这么少。”
“只有科尔沁得到了宁国的粮食,那其他的部落,岂不是过得很凄惨?”
“根据消息,北方的乌穆沁和克诺依一直在南下,克诺依还曾向我们求粮,要不是撑不下去,克诺依绝不会这么做。”
男人站起来俯视杭絮,“我原本是反对大王和谈的,现在看来,倒是你们宁国人给了科尔沁一条活路。”
他仰头喝完羊奶茶,拿着碗走远了。
杭絮仍坐在原地,垂着头低喃:“这样吗……”
她草原各部了解最深的,就是科尔沁和克诺依,其他草原深处的部落,倒不是很清楚。
今年的雪虽然大,但对宁国来,并非不可克服的灾难,一城受了雪灾,另一城可以立刻救援,州郡调粮施粥,很快就能安定下来。
可对草原上的部落来,此举可行不通,各部都在受灾,哪有余粮支援其他的部落,再加上此地极北,气温较中原低上许多,帐篷不似泥瓦坚固,容易垮塌,因此受灾程度比之中原,不知要大上多少。
这么,服各部参与通商,或许比杭絮想象中要容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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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慢慢升上高空,不算温暖的稀薄阳光落在雪地上,好歹添了几分暖意。
杭絮在雪地上休息了一会儿,看见远处出现一个黑衣的身影。
她眯着眼睛辨别一会儿,跟阿娜尔了一声,然后站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朝对方走过去。
容琤停在雪地中间,眉梢有晶莹的水迹。
不只科尔沁的帐篷,商队的货车也遭了雪,他一上午就是在忙这事。
“阿絮放心,车队无一人伤亡。”
听到这话,杭絮才放下心来。
两人还想在些什么,阿布都不知从哪走了过来,一手提着阿娜尔,粗黑的眉微皱着,“哈萨可汗请瑄王与瑄王妃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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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哈萨可汗大帐的过程中,阿布都压低了声音,同杭絮与容琤话。
“父亲请了大当户、骨都侯和大且渠,他们来自科尔沁周边附属部落,是那些可汗的兄弟。”
“待会儿,大约就是讨论同这些部落通商的事。”
走了半刻钟,大帐近在眼前,帐顶的金饰在阳光下灿烂光华。
门口站着数个挎弯刀的侍卫,穿着单薄,握着刀柄的手在寒风中冻得紫红,但站姿笔挺,见到阿布都一行人,微微俯身,右手抬起,贴在胸前行礼。
阿布都挥挥手,他们便站直了,掀开帐帘。
一阵热风从帐内涌出,阿布都朝侍卫颔首,率先进去了,阿娜尔紧随其后,杭絮和容琤对视一眼,也进去了。
杭絮一进去,着实被帐篷的宽阔惊了一惊。
这帐篷长宽近十丈,左右两侧坐满了各色人员,有男有女,最远而最高处的座位上,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
他正是哈萨可汗,然而却与杭絮昨日所见大不一样。
今日的他身着红袍,胸前挂满金饰,鬈发编成数股,嵌着宝石与金饰,在他的上方,帐顶开了一个洞,一缕天光从洞中射出,正好落在哈萨可汗的身上。
他的整个人就如金饰一般,散发着璀璨的光华,让人不敢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