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阿景,你不许学他们。……
陆太医的帐子就在车队周围, 商人的所在自然也不远,没几步路就到了。
进去之前,杭絮量了下帐子的外表, 比正常的要上一半, 布料看着很新, 像新支的。
徒弟掀开帘子,让两人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 旁边是一个药柜, 上面满是瓶瓶罐罐,中间摆着几张床铺, 倒也不算拥挤。
徒弟指指其他的几个人, “里面的人,要不然是受寒高热,要不然是滑倒摔断了腿,像他这么严重的,还是第一个。”
他走到药柜边,从里面拿下几个瓶罐放进怀里,来到最里面的一张床铺。
“欸,江丰, 快醒醒, 换药了。”
床上的人似乎正处在昏睡中, 徒弟叫了好几声,被褥才有了起伏。
这时候, 杭絮也正好被容攸拉到了床边。
女孩紧紧盯着床头的人,见他脸上发黑的几块血痕,神色更是担忧。
叫江丰的商人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床边的徒弟, 手臂撑着床铺,就想坐起来,“陆大夫,您来了。”
他受了重伤,虚弱得很,前两日大多数时间在昏睡,现在就算身体好了点,也仍然十分疲惫。
徒弟连忙把怀中的瓶罐在床边摆开,空出手按下江丰,“干什么呢,赶紧躺好。”
江丰点点头,躺了会去,一转头,看见另一边的杭絮,眼中起了惊讶和惶恐,“你、瑄王妃怎么来了。”
他原本不知道杭絮的身份,但陆太医可清楚得很,一见那令牌便了出来。
杭絮颔首,“我和她来看看你。”
江枫问言,用力抬起脑袋,终于看见远一点的容攸,“恩人,您怎么也来了。”
容攸抿了抿嘴,走上前,把提了一路的礼物放在床头,“这是给你的礼物,不知道送的好不好……”
江丰伸手把礼盒推了回去,“这礼物我不能收。”
“恩人救了我,我感激不尽,应该是我送礼给你,怎么还倒过来了。”
容攸摇头:“你不要叫我恩人,你伤的这么重,我怎么算救了你。”
她的语气低落,“我应该早些过来的。”
“恩人不要自责。”江丰不动声色地把礼盒推到容攸的身边。
“要不是恩人,我哪里有活命的机会,估计早就被那两个北疆人给死了。”
“这伤也不是什么大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全了。”
“想什么呢,还十天半个月。”
徒弟调好了药膏,正在解江丰伤口上的布条,“就你胸口那条骨头,养好就要两三个月,更别提肺腑里的伤了。”
江丰尴尬地笑了笑,“我底子好,好得快。”
“再快也快不成半个月。”
徒弟洗干净手,把药膏一点点抹在伤口上。
商人笑容立刻收住,牙齿紧咬着,脸颊一抽一抽,方正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徒弟还是没有清楚,江丰的身上何止淤青,更有大片破皮见肉,血肉模糊的地方。
它们遍布男人的胸膛,想必是在地上摩擦导致,不算重伤,但足够让人疼痛难耐。
徒弟涂药十分细致,涂完正面,把人侧过来,又涂背面,再绑上细布,防止沾染,忙活了一刻钟才好。
杭絮见惯了各种伤口,看见江丰身上的伤,只是皱眉,没有其他神情,可容攸还是自上次阿布都受伤来,第一次见到这么可怖的伤口。
她侧着头,但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望向伤口,一颗心紧揪起来。
江丰缓了好一会儿,脸色苍白地笑起来,“让恩人见笑了。”
他把脑袋挪了挪,尽力看向杭絮,“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请瑄王妃帮忙。”
“你想问你的香料?”
商人一愣,“王妃怎么知道?”
杭絮没回答,“你的货品我已经收整好了,你那几个伙计我也知会到,不必担忧。”
“那就好。”
江丰点点头,舒了一口气,两日来的担忧终于放下。
杭絮继续道:“你放心,你的香料我会一直看着,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这段时间你好好养伤。”
“多谢王妃,多谢王妃。”江丰真心实意道。
“不必感激。”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对商队保护不利,让你受了伤。”
“算起来,确实是我和她对不起你。”
“出门行商,遇见各种事都不寻常,被人一顿,倒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那位大人还了回去,替我报了仇。”
江丰头仰在枕头上,神色没有怨愤,倒满是感慨。
“做商人的,本来就有风险。”
“我十年前在百越收香料,被人骗进了瘴林里,差点就要没命了,还好有兄弟来救。”
“来北疆之前,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没想到一下子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当时他听到朝廷招揽商人的消息,也是孤注一掷,变卖家产采购香料,千里迢迢从南方赶到京城,稍作休整,又前往了北疆。
“无论如何,保护商人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杭絮的神色平静,“若只因他们是王子贵族,便能将大家随意欺辱,不提我宁国的颜面,这种事多发生几次,还会有谁想来北疆买卖货品。”
“大家千里迢迢,从中原来到北疆,是为了卖货赚钱,但绝不是为了受人欺侮。”
“跟我们做生意,就要守我们的规矩,若他们不讲道理,我便将他们到讲道理。”
若非阿布都到来,拿那鞭子的该是杭絮。
她不似阿布都那般精通鞭术,但足够了解人的躯体,那个地方起来最痛,那个地方起来不留痕迹,哪个地方流血多却不会致命……她都一清二楚。
江丰怔住,愣愣地看着杭絮,面前的这个姑娘,跟他的女儿一般大,可出的话,却让他这个中年男人震惊起来。
“江大哥,江大哥,你在里面吗?”
外头倏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喊声带些焦急。
“外面那人是在喊你吗?”徒弟问道。
里头只有一位姓江的。
“是喊我的。”江丰应道。
徒弟于是擦擦手,去外头把人领进来。
江丰勾着脖子看向帘子的方向,“那子怎么找到这来了。”
“那子?”
杭絮听着外面熟悉的音色,声音带些笑意。
“哦,他是我在商队里认识的一位兄弟,叫做阿景,性子活泼,平常跟我们一帮人玩在一起。”
江丰面色无奈,却带了点笑意,“来草原的这几日,他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出了这事,怕他担心,就让兄弟们不要告诉他,没想到还是给他寻来了。”
杭絮的脸上也带了笑意,“倒是个好兄弟。”
商人赞同地点头,“阿景的年纪虽然,但功夫义气,样样都不。”
话间,徒弟已经把人给领了进来。
少年穿得鼓鼓的,领口不知有几层衣襟,外头还穿着一件马甲、一件大氅,脖子围着一圈褐色的毛领,一张脸被寒风吹得通红,瑟瑟地发着抖——他原本就是畏寒的。
“江大哥怎么样了?”
“受了重伤,在床上躺着呢。”
“是谁把他成这样的!”
“你去问他吧。”徒弟一指江丰的床铺。
帐子内比外面昏暗一些,但也温暖许多,少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目光朝向对方指的地方,这一下就看见了床边的两人。
“阿姐?”
他控制不住地喊起来。
“嗯。”
杭絮回了一声。
少年几步跑到床边,看看床上的人,确定是自己的江大哥,又看看床边的杭絮,也确定是自己的姐姐。
这两人站在一处,让他觉得奇异。
“阿姐,你怎么也在这里?”
“商队的人受了伤,我来看看,不是应该的?”
“哦哦。”杭景点点头,觉得有理。
“王、王妃,阿景是你的弟弟?”
江丰躺在床上,语气虚弱。
“是。”
“亲弟弟?”
“亲弟弟。”
“阿景,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我?”
瑄王妃是杭大将军的女儿,那么瑄王妃的弟弟,就是杭大将军的亲儿子,杭大将军的亲儿子,镇北大将军的亲儿子!
他跟镇北大将军的儿子不仅勾肩搭背,还称兄道弟过,出去,有谁会信?
“那个,江大哥,我怕出来,你们就不会跟我玩了……”、
杭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而且,你们也没问过我啊。”
江丰一愣,回想起来,他们好像确实没问过,杭景自己的家人在车队里做事,大家就默认杭景的父亲是个官,也不大在意。
几个人了一通话,江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不再战战兢兢。
“江大哥,我的身份,你不要告诉李大哥他们。”
“放心吧,我不会的,再了,就算我了,估计他们也不会信。”
杭景放心下来,终于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江大哥,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哟,我正好翻出来他的病案,你拿去看吧。”
一旁为其他病人换药的徒弟忽地出声,从桌上拿过一张纸递来。
杭景连忙接过纸,仔细的看起来。
他越看越是生气,病案都被他捏出了褶皱。
“谁下的手,这么狠!”
他跟杭絮一样,从练武,自然知道这些伤势是用了狠劲才能出来的。
“科尔沁八王子和九王子,好像叫什么克里木。”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头,杭絮干脆把那日发生的事完整讲了一遍。
一旁的容攸边听边点头,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拳,补充道:“我去的时候,他倒在地上,被那两个人踢来踢去,脸上都是血。”
“看见我的时候,还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赶紧滚开,不许告诉别人。”
“但阿且可不听他们的,她不但没走开,还拿起鞭子,给九王子的脸上来了一道。”
杭絮慢悠悠道。
伊迪里和克里木兄弟俩或许没想到,看着胆怯柔弱的容攸,面对他们凶神恶煞的威胁,竟然可以怡然不惧。
容攸抿着嘴唇,微微笑了笑,又沉下来,“我……我该再来早些的。”
听罢,杭景的脸色臭起来,“那两人真不是东西,竟然欺负一个商人,要不是他们求着和宁国通商,谁乐意来北疆。”
“话也不能这么,通商对科尔沁有好处,对宁国也有好处。”
“只是有一些人,看着是人的模样,但不过是禽兽披着人皮。”
“它们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圈住自己的血肉食粮,不许别人分走半分,若有人比自己好,就要猎猎地吠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将那人的东西抢过来。”
“只在他们看来,百姓、族民,全都比不过自己的利益。”
杭絮道:“阿景,你不许学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