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将军……我们真的能够……
三月十五, 立夏。
夜色晴朗,繁星密布在墨色的天幕,将遍地残骸的战场照得有如白日, 血肉残械清晰可见。
这是又一场战争的结束。
杭絮倚在刀门旁, 一道鲜血流过额头、眼睑、脸颊, 从下颌滴落,她却连擦一擦血印的力气都没有。
这血并不是她的。
凭借杭絮、容琤、祝思明的轮流指挥, 在连续五日日夜不停的攻击下, 守城之军的精神和体力被大大消耗。
今天下午他们第一次攻破了北城门,却没有进入, 而是向里面投放了大量的火.药, 爆炸巨大的威力不仅彻底炸毁了城门,连一部分城墙也倾塌,砸死了不少人。
在敌军慌乱之际,他们攻入城门,虽然很快就被拉克申调来的大量人手赶了出去,却也乱了对方人员的调配。
拉克申派了大量的人员来修补城门,而巡视和防守人员的缺失,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补足——其余三面。
这也就意味着, 杭絮预料的结果在三月十五日这天准时出现。
“将军, 祝将军和王爷来了。”
一旁的副将轻声提醒。
“呼……”
杭絮睁开眼, 站直身子,将脸上的汗迹和血渍一同抹去, 回头看去,祝思明和容琤正向着这边走来。
她慢慢地走过去,几个人站在一起。
“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今天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呢。”
“听见好消息, 哪里还能睡得着。”
祝思明道:“絮儿,消息来了没有,他们在其余三面还剩多少人。”
“两个时辰前就来了消息。”
杭絮一边回答,一边去看不远处的延风城,铁灰色的石壁早已不复当日的完整,它的上面布满了裂缝和凹痕,其中最大的一道位于下方,那是一个贯穿了墙内外的空洞,它原本是城门的所在,现在城门已经变成地上的一堆石屑木渣。
空洞内外,有许多人在忙碌着,他们用泥灰、木板和石块想要在战争的间隙修复这个空洞。
“东西南每面人手不足一百,他们对城楼和外城的巡视大大松懈,今夜是行动的最好时机。”
祝思明道:“那五百人都是精兵,对付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不会漏过任何一个人,我倒不担心这个。”
“现在最要担心的,还是城里的任兄。”
“絮儿,你当真认为任兄在城里会接应你?”
他们实行计划的基础就包括着任衡,少了任衡,是绝对无法让城内百姓全身而退的。
“我相信任叔叔。”杭絮的眼神平静而坚定,“他向我要了那把匕首,就绝不会在城内坐以待毙。
“将军——”
远处有声音传来,一个青年骑马飞奔而来,在三人面前停下,正是那个校尉。
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喜色,“将军,刚才城内又发生了人手调动,其余三面各面人手已不足五十!”
“好!”
任衡率先道:“正是天助我也。”
他看向杭絮,“絮儿,事不宜迟,你即刻行动,切莫误了好时机。”
杭絮颔首,对校尉道:“你现在出发,通知他们行动,半个时辰内,一定要给我挖出地道,我随后就赶去。”
校尉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遵命!”
罢,他又骑上马,向延风城南赶去。
眼看校尉走远,任衡重重吐了一口气,道:“絮儿,我们也要开始行动了,再拖延,可要让他们生疑了。”
杭絮道:“祝叔叔悠着点,待看见信号后再行动。”
“我当然知道。”
短暂的告别后,杭絮也上了马,准备向南门赶去,这时,远方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齐齐抬头看去,卫陵骑在马上,神色焦急的朝这边跑来。
杭絮原本欲走,见状心生疑惑,停在原地等待。
卫陵很快就到,他跳下马,喘着气道:“王爷,夫人,将军,科尔沁出大事了!”
他的语气急促又慌乱,让杭絮的神色的神色严肃起来,“究竟是何事?”
卫陵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汗,道:“我刚刚接到消息,在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塔克族联合流民,偷袭科尔沁,囚禁了哈萨可汗和阿布都,如今生死未知。”
杭絮闻言,敛起了眉,祝思明则是问道:“此事当真?”
卫陵道:“这事是祝将军留在科尔沁外围的伤员探知的,他们,在科尔沁内已见不到巡逻和守卫的人了。”
“我们商队的人还留在科尔沁,若塔克人控制科尔沁,少不得要对他们出手。”
卫陵神色更急,“商队在南面,那里巡逻的人最多,我们在科尔沁的人手少,又多是伤员,实在侦察不到商队的消息。”
祝思明皱眉思索一番,道:“你立刻带上足够的人去科尔沁,务必查探清楚商队情况,若有性命之危,即刻动手救人。”
祝思明完,卫陵看向容琤,待对方点了头,他才应声,准备离开
“等等。”杭絮叫住他。
她的眉头已舒展开,“你查探的时候,试着联系阿布都。”
“若能联系到他,商队当是无虞。”
她看向祝思明,“祝叔叔放心,此事极可能为假,我们已经向阿布都发出提醒,若他如此轻易地被控制住,就不是阿布都了。”
她将马头调转方向,回头道:“科尔沁的事,等我回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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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明月渐渐升上高空的,远在延风城的另一边,杭絮依旧能听见北面的冲杀声。
细微而激烈,揭示着两方如火如荼的战斗,也是她此时行动的定心剂。
“将军,穴道已经快挖通了。”
校尉从城墙下一个四尺的宽的洞内钻出来,低声道。
“通知两百人准备,剩下三百人待命。”
“是。”
他们正站在延风城南门的墙根下,城墙呈梯形,按理这个地方无论如何也不算隐蔽,容易被人发现。
奈何城内大部分的兵力都被调往背面,剩下的几十个也懒于在黑夜向下张望。
吩咐完后,杭絮走近洞口。
这洞口不足一人高,莫弯腰,这些人高马大的将士甚至只能匍匐着来回,将一筐筐砂土运出洞外。
洞口外的砂土已堆成了一座山,且还在不断地增加着。
在某一个时刻,洞内不再有人将沙土运出来,一个消息顺着搬运砂土的将士传递,一直到最外边的一个。
那个弯腰猫在洞口的将士冲到杭絮面前,“将军,挖穿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仍难掩其中的兴奋。
杭絮勾起一个笑,“很好,人也到齐了,我们现在就进去。”
两百人从四尺宽的洞口匍匐进入,一个接着一个,有条不紊,校尉是倒数第二个,爬进去的时候停住了,他回头看杭絮,犹豫道:“将军……我们真的能够成功吗?”
杭絮低头望着校尉,她没鼓励的话,只是轻声道:“箭在弦上,没有回头的余地,也没有失败的余地。”
“死也要让它成功,明白吗?”
校尉犹豫的神色慢慢变得坚定,他点头,“我明白了,将军。”
杭絮钻出洞口的时候,站在面前的是一队铠甲沾血的士兵。
为首的是队长,他上前几步禀报道:“将军,南城门的守卫已被剿灭。”
“城门的钥匙拿到了吗?”
“拿到了。”
杭絮点头,“留一队人在城南,让他们把内外城门都开,和外面的人接应。”
“剩下的人分成两半,一半跟我去城东,一半跟王校尉去城西。”
“是!”
南城门距东西两门近四里,骑马会惊扰敌人,他们只能靠两条腿跑去。
战争开始后,住在外城的居民统统搬去了内城,如今这里只剩寂静无声的街道和空无一人的房屋,还有回荡在街道内的脚步声。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东城门,这里的守卫比城南还要少,先是城墙上的人,后是城楼内,待杭絮利落地解决最后一个人时,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杭絮从墙上取下城门的钥匙,扔给一旁的手下,“去安排人手。”
手下应声,跑下城楼。
她也走下去,仰头看月亮,默默估算着时间。
月上中天,子时已过。
片刻后,士兵回来,道:“将军,布置完成了。”
杭絮颔首,而后从腰间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箱子模样的东西。
她把那东西立在地上,在侧面揪出一根引线,用火折子点燃引线。
引线燃烧,发出嗤嗤的声音,片刻后,烧到尽头,随着尖利的声响,一道光亮从箱中窜出,直飞上天空。
在此期间,杭絮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道光亮,看着它出现,看着它飞上高空,看着它炸开,从一点光变成一簇银花。
随着这道银色的烟火亮起,各地也开始亮起不同颜色的烟火,或红或绿或黄,但再没有一道银色的。
烟火停歇后,杭絮身边的将士又去内城门查看情况,不久回来道:“将军,内城门没有任何人靠近。”
“再等等。”
“再等的话,就要错过最佳时机了。”
“再等等。”
将士不话了,叹一声退了下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是缓慢,可杭絮再抬头看一看天色,也不过过了一刻钟而已。
耳边静悄悄的一片,除了身边将士的脚步声和远方永不停歇的拼杀声,再无其他声响。
杭絮动了脚步,向内城门走去。
将士们见她走来,纷纷站直了身看过来。
她道:“任将军没来,我们先进行下一项计划。”
“你带两个人去仓库,把里面的石漆——”
她的声音一顿,视线猛地看向远处街道,那里是城主府的方向。
城主府的乐曲和酒闹声不知何时转变成惨叫和兵刃相接的脆响,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身边的将士拔了刀,警惕道:“将军,要不要我带兄弟们去看看。”
她挥手制止,“不,留在这里。”
争斗声没有持续多久,便归于平静,紧接而来的是脚步声,是数量庞大而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人冲出城主府、绕过街道,直向城东赶来。
再转过最后一个街口时,杭絮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那是一群只着单衣的男人,纵使衣衫褴褛、溅满鲜血,也比那群沐猴而冠的人更像将士。
为首的男人手持长木仓,鲜血满身,脚上缠着一根粗壮的锁链,被他的动作带得哗哗作响。
从街口到城门,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任衡就站在了杭絮的面前。
看见杭絮,他胡子碴拉的脸上露出一个粗犷的笑意。
“絮儿,怎样,我没有毁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