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我没有别的路了,这是……
把零零碎碎的事情忙完, 已经是三日后。
杭絮终于能坐下来歇一会儿,书桌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公文信件:商队的修整和安抚、军队伤亡的抚恤、还要配合阿布都的种种动作,都不是什么大事, 但忙起来又琐碎得紧。
她想到什么, 从桌上散乱的纸张中抽出一沓厚厚的东西, 翻看起来。
这是她向阿布都要来的东西,里头是主要反叛人员的名册, 头就是伊迪里和克里木两兄弟, 还有他们的妻妾子女,后面则是几位大臣, 地位颇高, 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心甘情愿跟着两兄弟造反。
但杭絮翻遍名册,却没有看见半个大王子派系的人。
明明当初是对大王子和三王子生了疑,才提醒了哈萨可汗,但最后揪出来的却是八王子和九王子两位,实在奇怪。
难不成自己和希日娅都看错了,这两人无辜,此事不过是歪正着?
她摇摇头, 不再去想, 正欲将名册合上, 却忽地瞥见名册上一个半生不熟的名字。
动作停下来,杭絮将名册翻回那一页, 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找到那几个字:乌兰。
她还记得这人,似乎是哈萨克汗的某个妻子,跟希日娅有些来往,重要的是, 她看向杭絮这个中原人的每一眼都含着恨意——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杭絮干掉的,估计就不只是恨,而是杀意了。
对方是怎么掺和进这件事的?
她起了一点兴趣,却不算现在去探究,准备等什么时候见到阿布都,去问一问。
杭絮将名册扔在桌上,伸了个懒腰,云儿正好进来。
她怀里抱着一个大箱子,心翼翼地用胳膊抵住帘子的边缘,身子进来后又心翼翼地放下来。
走到桌子前,她把箱子放下来,木桌发出可怜的哀嚎,足见这东西的重量。
杭絮用指节敲箱子,里面传来沉闷的响声,“里面什么东西?”
“什么都有。”
云儿坐下来,给自己擦擦汗,掰着指头算,“腌过的肉干,牛的、羊的,奶糕、耐放的糕点……都是这几天做的!”
“怎么,给我的?”杭絮把箱子挪到自己这边,开来看,果真数量多样,分门别类地堆放着,简直要塞不下了。
“离了北疆,这些东西确实难吃到,要不多弄一些……”
“给姐的还没做呢。”
云儿“啪嗒”将箱子盖上,拉过来,“这些都是给塔拉的。”
“给他做什么,希日娅回来了,现在宠他还来不及,这才几天,就把之前瘦下去的补了回来,比以前还胖。”
杭絮伸出手,悬空做了一个捏东西的姿态,“他脸上的肉,有这么厚!”
她这几天去找阿布都谈事,经常能碰见希日娅带着塔拉,见到了额吉,孩那张忧愁沉默的脸立刻活泼起来。
每见一次,塔拉都会圆润上几分,昨天见面时,杭絮实在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跟她想象中一样,确实又厚又软。
“孩子胖点好,多可爱呀!”云儿反驳回去,或许是想到塔拉脸颊圆润的模样,连笑也软上几分。
“再了,这些又不是让塔拉几天吃完,可以慢慢吃嘛。”
“先前给他的零嘴被碎了,我给他收着,本想到人找到了就给他,没想到塔拉没找到,东西先给阿景偷吃完了。”
“我们过不久就要回京城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我这几天赶工又做了些,都是我自己瞎琢磨的,味道还不错,就当给他的临别礼吧。”
云儿抱起箱子,把它放在杭絮手上,理直气壮道:“现在,姐带我去找塔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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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日娅原来的帐篷被拆了个底朝天,后来那块地方成了埋尸之地,来来往往都是运尸的人,帐篷重建遥遥无期,她便干脆住到了哈萨克汗的帐篷周围,离阿布都的住所很近,阿布都时常去看望塔拉。
比如现在。希日娅的帐篷里就挤着阿布都、杭絮、云儿三位客人。
不,准确来,还有一个“客人”,只不过这个客人被绳子裹紧,躺在地上,正瑟瑟发抖着。
云儿将箱子放下来,余光悄悄望着地上的人,最终忍不住悄声问杭絮,“姐,这人是谁呀?”
对方的衣服漂亮又华丽,明显不是一般人能穿的,此刻却被缚住扔在地上,绳子的另一头还被阿布都牵着,实在奇怪。
“她是哈萨克汗的妻子。”
杭絮此刻也看清了地上那人的脸,的确就是她刚起了好奇的乌兰。
“希日娅,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阿布都将乌兰踢到希日娅的脚边,将绳子的另一头递给对方,“她原本也是要被活埋的,但我想,还是由你处置比较好。”
希日娅接过绳子,在指间绕了两圈,把在怀里瞌睡的孩叫醒。
“塔拉,醒一醒,额吉有事问你。”
“唔……”塔拉揉揉眼睛,适应屋内的灯光后环视四周,“阿布都,你来了。”
“将军姐姐,还有……云儿姐姐,怎么都来了呀。”
云儿拍拍箱子,“给你送礼物来的!”
塔拉很惊喜地睁大眼睛,一蹭一蹭地要从希日娅的怀里下去,看看自己的礼物。
希日娅把蹭到一半的塔拉抱回来,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脊背,道:“礼物待会再看,塔拉先帮额吉一个忙好不好?”
额吉的求助,塔拉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把礼物排在后面,“好呀,额吉要塔拉帮什么?”
希日娅踢一脚地上的人,对方滚了半圈,仰面躺着,露出完整的脸来。
塔拉下意识朝地上看去,见到了乌兰沾满灰尘的面容。
“……乌兰额齐?”
“对,是她。”
希日娅把塔拉摆正了,使他能和乌兰面对面,“塔拉好好看看,那天把你带到比草坡还远的地方的,是她吗?”
“是她。”塔拉皱着眉,很努力地回忆起来,“乌兰额齐要去猎,问塔拉要不要一起去,塔拉还从没有猎过,很想去。”
“后来呢?”
“后来乌兰额齐带塔拉走了好远好远,比草坡还远,还有一个湖,塔拉好累,就睡着了。”
“塔拉睡醒就看不见乌兰额齐了,但是有一个奇怪人在旁边,他自己是额吉的哥哥,要塔拉叫他舅舅,还要、还要塔拉做不好的事情……”
回忆到这里的时候,塔拉圆润的脸略微苍白了一点,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活泼的神色。
“后面,将军姐姐就来了,她把窗户拆开,把塔拉抱了出来,还让塔拉跳下去,被接住了!”塔拉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他心里,这是一件很奇怪又很厉害的事情。
“将军姐姐让塔拉爬一个长长的、黑黑的洞,洞好长好长,塔拉爬了好久好久,爬到出口的时候,塔拉睡着了。”
“然后,塔拉就回来科尔沁啦!”
塔拉把自己冒险的旅程一口气了一遍,很得意地翘起嘴,“额吉,塔拉是不是很厉害,一次都没有哭哦!”
“不对,哭了一次、两次、三次……塔拉只哭了三次哦!”
孩竖起三根手指,笑眯眯地向额吉邀功。
希日娅如他所愿,把他抱紧在怀里,夸奖道:“塔拉真厉害,要是额吉遇见这种事,肯定会哭个不停,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额吉不用怕,塔拉会保护你的。”塔拉费劲地环抱住希日娅,手拍拍她的脊背。
“谢谢塔拉。”
希日娅亲亲塔拉的脸。
塔拉回亲过去,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要问的东西,“为什么要把乌兰额齐绑住啊,她做错事了吗?”
“对呀,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事,我们才会把她绑起来。”
希日娅弯下腰,把乌兰散乱的头发分开,露出那双愤恨而不屑的双眼。
“乌兰带塔拉去猎,其实是在骗塔拉,她把你卖给了舅舅,让塔拉在舅舅那里受苦。”
希日娅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乌兰的头发,“要不是将军姐姐救走了塔拉,你就会被舅舅杀死。”
“杀死是什么?”
“就被人用刀刺进身体,然后再也起不来,再也不能和额吉见面。”
“塔拉不要被杀死!”
“那么塔拉,你乌兰额齐是不是犯了很大的错误?”
“……对。”
“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对不对?”
“额吉得对。”
“乌兰,你听见了吗?”
希日娅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乌兰盛满怒气的双眼道。
对方摇着脑袋,似乎有很多话要。
希日娅于是拿开对方嘴里的布条,愤恨的声音立刻泄出来:“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阿布都用刀鞘朝乌兰肋下一捅,对方立刻疼得失声。
“你私通外族,意图谋反,怎么算无罪?”
“呸!”乌兰尽力把头仰起来,唾了阿布都一口,“你才是私通外族的大奸贼!”
“不只是你,还有苏德、苏日娜,还有大王,连大王也……”她的眼角划出泪痕。
杭絮来了兴趣,“难不成支持通商的人,在你眼里都是叛贼?”
乌兰转动眼珠,看向杭絮,眼里是更重的愤恨,“中原人不配跟我话。”
她继续看向阿布都,“我们跟中原的仇恨,为什么你们那么容易就忘记了?”
“我们科尔沁有那么多人死在中原人刀下,还有我的两个儿子,他们被运回来的时候,尸体只剩一半……”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阿布都的神色依旧,“我也死了许多兄弟,但为了科尔沁的未来,和中原通商是必不可少的。”
“呸!我才不管什么未来,和中原通商,哪有什么未来!”
“希日娅,我知道对不起你和塔拉,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克里木向我保证过,等他拿下科尔沁后,会把中原人一个不留地杀死,让科尔沁重新变得纯洁,继续向中原开战。”
“我没有别的路了,这是唯一的办法,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知何时,乌兰的脸上满是泪痕,现在仍在流着泪,“希日娅,你能理解我的对不对?”
但希日娅只是摇摇头,连神情也没有变,“我理解不了。”
“你伤害了塔拉,就是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阿布都,科尔沁的律法中,诱拐孩童该怎么判?”
“按律该五马分尸。”
“那就照这个来。”顿了顿,希日娅又道:“但她又犯了反叛之罪,若五马分尸,那就无法活埋。”
“……不如只砍去四肢,留她一命再活埋吧。”
“好。”阿布都点头,“就按你的办。”
他扯住绳子,将乌兰拖了出去,后者的叫声一直持续着。
“希日娅,你好狠的心,怎么能这样,阿布都!阿布都……”
她脸上的泪意越发汹涌了,只是已没了那种悲愤的神色,而是惊惧不安的恐慌。
“阿布都,我是你的母亲,阿布都!”
“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这是阿布都走出帐子前,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