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臣,摄政王,领旨。……
第二日, 杭絮领着仇子锡去吏部报道,他试探着提出进宫述职之事,果不其然被拒绝了, 吏部尚书只之后再议, 并未时间, 让仇子锡在驿馆多住几日。
皇宫附近建了几座驿馆,专供上京官员住宿, 并不需要花费, 但上一批赴端午宴的官员还未离开,驿馆爆满, 就算仇子锡再如何推辞, 也不得不跟着杭絮回杭府住宿。
与此同时,杭文曜向太后提出了建议,派人去冀州一探究竟,太后爽快同意,但还未等到音讯传来,宫中便出了事。
那是个夜晚,丑时刚过,王府的大门便被轰然敲响, 守夜的奴仆睡眼惺忪去开门, 却见皇宫的的车架在夜中闪闪发光, 里头下来一个苍老的太监,他用嘶哑的嗓子道:“带我去见王爷王妃。”
门仆的睡意瞬间消退, 他跑进廊后的一间侧屋,砰砰拍着门,“卫陵!卫陵!”
他没有去内院的权限,只能叫醒卫陵。
门被开, 满头乱发的卫陵不耐地开门,见是门仆,愣了愣,问道:“出什么事了?”
“宫里来人了,要见王爷王妃。”
卫陵抬头看天,月正当空,黑漆漆的云层,半夜前来,肯定不是什么事。
他扯了外衣披上,把头发捋捋,便踏出门,“来人在哪里?”
“在大门口呢,我带你过去。”
两人匆匆走到门口,卫陵见那老太监,惊讶道:“刘公公!”
刘喜疲惫地点了头,“劳烦带我去见王爷。”
他走动一步,向前踉跄着要倾倒,卫陵冲过去扶住,“刘公公,心。”
少年指挥门仆,“你把刘公公带到门厅里坐着,我去叫王爷王妃。”
门仆应声,他一溜烟跑走了。
未过一刻钟,坐在门厅休息的刘喜便看见了杭絮和容琤。
两人来的匆忙,只披了一件外衣,刘喜见到他们,站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老奴深夜来访,实在扰。”
“公公前来,定是有要事,怎算扰。”
容琤坐下,神色凝肃,皇帝身边人前来,他隐隐猜到是为了什么。
杭絮也皱着眉,“是不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刘喜放下手里攥着的茶盏,这盏茶被他端了一刻钟,从热到温,半点未少。
“陛下……或许活不过今日。”
容琤猛地站起来,“昨日不是已经控制住了?”
刘喜摇头,“今夜子时,情况忽然恶化,太医陛下气血已尽,无力回天。”
男人神色有些茫然,他猜到这一天会到来,却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但比伤心或失落,现在更重要的是在皇帝还未死的一日间做些什么。
“是母后差你前来的,可曾通知其他大臣?”
“太后原定明日一早再通知,是陛下差奴才前来的。”
“皇兄醒了!”
老太监道:“先前醒了两刻钟,吩咐几件事后,又昏过去了。”
“陛下,先差两位进宫,商讨要事,妥当后再召其余人。”
容琤点头,“刘公公等候片刻,我们立刻整装,稍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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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几人已进到养心殿,太后坐在塌上,宋辛和几位太医在为皇帝看诊。
一个太医在边缘站了片刻,忍不住上到太后面前,跪下道:“太后当真要为陛下用那药?”
“那是激发气血的猛药,若好生温养,兴许陛下能再活一段时日,用这幅药,莫一日,或许只剩几个时辰。”
“他自己下的命令,我能如何?”
太后撑着额头,苦笑道:“‘昏昏沉沉地苟活几日,倒不如醒这最后片刻。’这是他自己的。”
“药方改好了。”
宋心忽然出声,搁下笔,拿起一副药方。
“宋大夫,”吕太医犹豫道:“这配药是否有些过量,用下去,陛下不一定能受得住。”
“陛下气血已经衰竭,无力回天,刚才不过是回光返照,不用猛药,根本醒不过来。”
他看向妇人,圆脸冷静笃定,与身边几个惊慌犹豫的太医格格不入,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位将死的帝王,而是普通的风寒患者。
“太后要是信我,便让我按药方去熬,拖下去的话,再猛的药也没用。”
太后目光侧移,看向脸色青白,于死人无异的皇帝,闭上眼,“宋大夫,按你的方子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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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药被端上来,颜色深红,不像汤药,倒像滚烫的鲜血。
宋辛喂药不像刘喜那么温和,他用的是军营里的手法,卸了下颌,将药汁一股脑倒进去,再将下颌装上。
几乎是瞬间,皇帝青白的脸色变为红润,甚至涌现了一点生机,但大家都清楚,这生机不过是余烬上残留的火星,在一场狂风中最后放出的光亮罢了。
床上的人眼皮颤颤,众人激动地靠近,看着这人一点点睁开眼。
瘦如枯骨的男人甫一睁眼,眼神却清明,他环视周围,看见了太后、容琤和杭絮,略略安定。
“刘喜。”
“陛下,奴才在。”
刘喜挤过人群,跪在床前。
“现在是什么时辰?”
“是寅时中。”
“时间不多了。”
皇帝伸出手,刘喜忙站起来,把对方扶坐,在背后垫一个软枕。
他很费劲地喘了一口气,眼皮无力地垂下来,“太医们先出去。”
老人们行了个礼,依次走出门,宋辛跟在最后,也要出门。
“宋大夫留下来。”
宋辛一愣,返回来。
“十弟……还有王妃,知道朕把你们叫来是为了何事吗?”
皇帝从衾被中深处右手,指尖微颤。
容琤半跪下来,握住对方只剩骨节的手指。
“皇兄,我在。”
他没有知道或不知道,因为事实显而易见,他只是想给对方一个保证——无论即将发生何事,他都在。
皇帝微笑,干裂的嘴唇扯开,有细微的血丝渗出来。
“好,有你在,朕死也无憾了。”
“时间不多,朕长话短。”
“刘喜,把圣旨拿过来。”
刘喜将垂下的头抬起来,拭了拭眼角,走出门。
他带着一卷圣旨回来,对方接过圣旨,将明黄的绢布展开,众人都为里面的内容惊讶。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不必惊讶,这圣旨是朕口述,刘喜写成,之后会在众臣面前宣读,消去质疑。”
“还有,母后,此事你一定要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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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落西山,金乌初升,仇子锡照例起早,带着让秋岭见识的心思,两人一同去了皇宫。
没想到刚靠近午门,便见大道被马车给堵实了,从路口一直堵到宫门,足有大几十辆。
路边都是看热闹的人,把两人挤得东倒西歪。
“诶,这位大人。”秋岭机灵,揪住一个衣着不错的男人,“怎么有这么多人进宫?”
“我也不知道啊,”男人道:“今天应该不是上大朝的日子。”
“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男人挤过来,“今天天还没亮,我家隔壁就有马车声,听是皇帝老爷快不行了,宣大臣进宫呢!”
众人哗然,秋岭也惊得瞪大眼,他挤出人群,寻自家大人,“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也要进去吗?”
仇子锡摇头,神色凝重,“我们从地方来,应当没有人会特意提醒。”
但他想到皇帝将死,想到杭文曜同自己讲过的京城权力倾轧,想到冀州父族的种种异状,想到刚过去的叛乱,终究是不能放心。
来回踱了几圈,他把竖着耳朵听的秋岭给揪了回来,“走,我们去王府。”
杭将军估计也进了宫,进军营得出城,想来想去,或许只在王府能见得几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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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过大,因此纵使大臣陆续到来,也依旧容得下,只不过略挤了些。
臣子站的位置也要靠地位来排,最前面是三公,即丽太傅、李太师,还有一位久不出山的魏太保——李太师虽支持大皇子,但最后关头却不像汤丞相那样站错了队,因此保全了名誉。
后面是皇帝的几位儿子女儿,容敏、容敛,有的孩子年纪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望着床上模样奇怪的父皇。
还有徐丞相、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内阁的几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侍郎,翰林院与通政司的一干人等。
丽太傅来到床前,几乎是不可置信,“陛下,您怎的……”
他早已赋闲在家,不问俗事,上回没有见到皇帝,因此更是大惊失色。
“先生看着倒比朕还年轻些。”皇帝笑道,丽太傅当年当过皇子的老师,叫一声先生无错。
“老臣从未想过,陛下竟会走得比老臣还早。”
“世事无常。”
老人的脸别开,不愿再直视床上的人。
“陛下,人都来齐了,一共六十二位。”
“梓童和霁儿呢?”
“在内间,老奴带皇后和皇子过来。”
不一会儿,衣衫庄重的妇人走进了屋子,她怀中一个襁褓,裹得严实,隐隐能看见里面挥舞的手臂。
皇后行礼,“参见陛下。”
“梓童快起来,坐吧。”
“嗯。”
皇后应了一声,几息后才站起来,发髻上的朱钗随之摇曳。
皇帝看了妇人许久,才道:“刘喜,宣旨吧。”
刘喜拿出圣旨,高高举起,确保众人都瞧见了,这才展开,深吸一口气念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的声音尖又细,一开始念出口时带着细微的颤音,后面稳起来,越发高亮,声音清晰地传到最远的一位臣子的耳边。
“二十二皇子赐名容敐,朕死后即刻继位,念时年尚,兹令容琤为摄政王,代理朝政,赐玉玺,与镇北大将军同掌虎符,待容敐成年归还,三公、六部辅理之。”
皇后抱着霁儿,不,容敐跪下来,“谢陛下,臣妾代二十二皇子领旨。”
杭文曜下跪,“臣接旨。”
容琤也跪下来,伸手接过圣旨,那圣旨被他攥紧,掌背浮现青筋。
“臣,摄政王,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