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我当然可以杀你。……
“婶婶, 你干的好事。”
容敛的声音在耳边恻恻响起来,带着蛇吐信一般的阴冷气息。
杭絮睁开眼,入目是地牢内昏暗的光线——她在这里被关的时间并不久, 从在地道里被发现, 到来到这里, 大约只过了……一个晚上的功夫。
是什么让容敛在一个晚上内变得如震怒?
紧接着一沓纸被扔到了她的面前。
杭絮伸手捡起一张,手上的锁链发出细碎的声响。
只看开头, 她便了然, 这分明是一篇针对容敛和容敏的檄文,洋洋洒洒几百字的文章, 陈列两人的种种行径, 痛斥其狼子野心,违背祖宗。
其文通俗,情感激烈,便是只识几个大字的老百姓也能看懂。
“婶婶一,该如何弥补呢?”
容敛已经收起外露的情绪,恢复了他一贯的神态,嘴角含笑,笑间带着□□裸的恶意。
“这可不是我干的。”
杭絮盘膝坐在稻草上, 神色一派安然, “何谈让我弥补。”
不知是太后还是容琤的点子, 一夜内派人写出檄文,且看那一厚沓, 少也有百张,估计如今已经洒满京城。
“可不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婶婶放跑了他们,今日本该是容敏登基的日子。”
容敛叹气, “可惜啊,被他们早了一步。”
“如今有一半京官聚在朱雀门外,要我给一个法。”
他站起来,在牢房里左右踱着步,日光进窄的窗,照亮他焦躁的神色,“这可不好办,他们再闹下去,登基便要延后很多天。”
“他们怎么那么麻烦,好好当个缩头鸟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个公道,真是烦死了……我不想杀人,婶婶,你知道吗,我不喜欢杀人,我一直都不喜欢杀人……”
杭絮静静望着容敛的神色,用焦躁这个词描述得或许不太对,准确地来,是拉扯。
“派人拦在外面也不行,肯定又要被编排出几篇文章来,劝……嗤,只有容敏才会想这种没用的方法……”
他在提出一个又一个的方法,声音大得在牢房内回荡,不吝于让杭絮听见,但杭絮能够确定,他不是在讲给自己听。
一刻钟后,他停止踱步,长舒了一口气,神色骤然放松,又带上笑意。
容敛有一张混不吝的脸,就算不带任何表情,那飞斜的凤眼,自然上翘的唇角也会显出几分顽劣来。
正如此刻,他褪去了所有伪装出的吊儿郎当,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竟纯真如稚子。
“我不喜欢杀人,会坏了名声,但没办法,总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容敛离开了,就像他到来,离开也如一阵风,牢门哐得关上,这里重新恢复平静。
杭絮站起来,向前走几步,将地上散落的檄文一一捡起来,看着上面的文字,心中略略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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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到来,在杭絮思考自己到底有多久没吃过东西时,容敛又来了。
他神色愉悦,看来今日让他烦恼的事已经解决了。
杭絮的心情却不怎么好。
她不知道写一篇檄文需要多少时间,但她知道,手握虎符的杭文曜调配军队,绝对花不了一天。
“婶婶,你有什么话需要我来转告吗?”
杭絮不话,只望着容敛手中的刀。
他正掂着那柄刀,嘴里若有若无地哼着歌。
“没有就算了。”刀被竖起,一道银光闪过,刀刃出鞘。
“那我就送你上路了。”
语气平淡,与“我来给你送饭了”没有半点区别。
但杭絮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欣悦和期待,便明白这些话绝不是威吓。
早在容敛杀容改时,她就看出来了,普通人杀人时或愤怒、或思考不及,事后则是厌恶或麻木。
但容敛则不然,他是期待的、享受的、激动的、放松的,杀人于他,似乎只是……一种愉悦自身的手段。
这样的表现让杭絮不寒而栗——便是她这个对杀戮习以为常的人,也从来不会对它生出什么快乐或享受。
思考只花费了一个呼吸的功夫,杭絮正欲组织语言,如何让容敛消杀人的念头,没有丝毫预兆,一道银光骤然向她劈来。
她瞳孔紧缩,侧身躲过这一击,刀刃砍在锁链上,溅出几点火星。
杭絮趁机站起来,顺势拉起锁链,迅速在刀上缠了几圈,用力一扯,容敛同时朝反方向用力,总算没有让刀脱手。
接着他反握刀柄,该劈为刺,朝杭絮攻去。
杭絮被锁链困住,躲闪的范围有限,只得手中继续用力,依靠锁链的摩擦让刀停住。
两者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啦声,最终,刀被卡住,停在杭絮已然沁出汗的鼻尖。
“容敛,你不能杀我。”
杭絮哑声道,她两只手用力扯着锁链,微微侧头,汗水聚成珠,在鼻尖摇晃,轻巧落下。
她绕过刀尖,望着容敛,用最快地语速着,“京城西郊有二十万守军,你就算有皇宫作依仗,被攻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杀了我,不会带给你什么好处,但留下我,你就有了一个筹码。”
容敛握刀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但笑容更大了,“婶婶,是谁告诉你我需要筹码的?”
“又是谁告诉你,我只能困守皇宫?”
杭絮一时失神,手中略微放松,那刀尖向前,在她脸颊割出一道血痕。
“你……有多少人?”
“婶婶很聪明嘛。”容敛的语气漫不经心,出的话却让杭絮震惊无比。
“足够守住半个京城,够不够跟杭文曜抗衡?”
杭絮在脑中不断分析着,她考察过京城的地形,守住皇宫以东的半坐城,且防备外人入侵,需要的人手不下七万,看容敛自信的语气,他所的或许远远不止防守,而是真正的抗衡,因此真正的数量,或许在十五万以上。
一日夜内,十五万人进入京城,兵力的来源是一部分,短时间内调配巨量的人手,又是一部分,容敛……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需要你来做筹码。”
容敛继续着,刀尖不断向前,割断了杭絮的鬓发。
“婶婶,你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用处,就是为你的所做付出代价。”
容敛猛然用力,刀刃转动,向杭絮平砍去。
“嗤”
攻势停住,血淅沥沥滴下来,杭絮死死握住刀柄,忽略掌心指节传来的疼痛,紧紧盯着容敛。
“你不能杀我。”
“我当然可以。”
容敛把刀从杭絮掌心抽出,再次动手,用力之大,在的牢笼内挥起风声。
片刻后,风声骤停,容敛死死握着刀,让它在半途停止,他眼睛睁大,望着半空中的一处,眼中罕见地现出几分茫然。
“你怎么……”
“你不能杀我。”
杭絮换了只手,甩甩掌心的血,不让它落到那枚玉蝉上。
这玉饰在暗中依旧温润生光,一根磨损起毛的红绳系着它,微微摇晃,与近在咫尺的刀刃磕碰,发出细碎又清脆的声响。
“你怎么拿到它的!”
茫然褪去,转为更深的恶意与杀意,“你怎么得到的!”
杭絮把玉蝉收回袖中,松开锁链,后退几步坐下来。
见到容敛的反应,她便知道自己短期内死不了。
“不要着急,把刀放下。”她抹去从脸颊流到嘴角血迹,“杀了我,你可什么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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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终于能够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进行一场谈话。
容敛勉强压抑住了杀意,刀被他扔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颤意,“你从哪里得到的,是不是一个女人那里,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这确实是一个女人给我的。”
“她是塔克族首领的妻子,一个中原人,成了拉克申的正妻,实在是奇怪。”
“不要废话,她在哪里?”
“你派人去找过她对不对,但是没有找到。”
“她在哪里!”
“你应该知道塔克族被剿灭了,拉克申也死了,她如今在我的手里,我把她放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能够伤害她。”
“这枚玉蝉,就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杭絮把玉蝉拿出来晃了晃,在对方伸手要夺之前收回去。
“这是我的!”他的目光贪婪如饿狼,“给我!”
“但是我不想把它给一个要杀我的人。”
她顶着对方眼中越发浓郁的杀意,慢悠悠道:“如果你还是这幅表情的话,我也不想透露那女人的位置。”
过了许久,容敛才出声,“如果这是你的筹码。”
他站起来,“我答应不杀你。”
他的情绪转变总是这么迅速,如今已完全平静下来,嘴角带上了笑。
杭絮望着他的眼睛,完全想不出半刻钟前它还盛满了杀意,但脸颊和掌心弥散的痛意在提醒她不能相信这人的任何情绪。
她加重筹码,“那女人的位置只有我和容琤知道,你若是杀了我,他不但不会告诉你,还会派人杀了她。”
“你不杀我,她就会好好的——我对她一直很好,不然她也不会让我转交玉蝉。”
“我知道。”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你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
“我不要待在这里。”杭絮得寸进尺,“让我在外面。”
容敛斜她,“不要太过分。”
“你可以派人跟着我,我不会逃跑,你该相信自己的防守。”
容敛最终同意了,“待会有人把你放开,带去新的地方。”
他出门,留下一句警告,“记住你自己的话。”
“等等!”杭絮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他不耐道。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和丽阑因的关系?”
她没有明,但两人心知肚明。
容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她那么傻,随便骗一骗就能得到她的信任,有什么好猜的。”
“不要以为这也是一个把柄。”
“如果你们想过用这件事做文章,那就继续吧。”
“我求之不得。”
留下最后一句话,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