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既然结果都是你所期望……
容敛信守承诺, 不仅没有杀杭絮,还把她从地牢里放出来,安置在了一处院落里。
她对宫中的地形不熟悉, 只能根据牌匾上“清荷苑”判断这是后宫的某处, 而且似乎离前朝很近, 清时她总能听见禁卫军操练的声音,还有大臣上朝时的脚步。
这个时机都有人来上朝, 看来支持容敛和容敏的人还不少。
“叩叩叩”
敲门声把杭絮从沉思中拉回来。
她站起来, 走过去把门开,吕太医行了个礼, “王妃, 臣来给你换药。”
太医将药箱放好,从里面拿出细布和几瓶药粉。
她自觉地伸出左手,搭在桌子上,掌心处的细布被一圈圈揭开,露出痂痕狰狞的皮肤。
吕太医将伤口的渗液和药粉清理干净,撒上新的,重新缠上干净的细布。
“王妃的伤口恢复得不错,才四天就结痂了, 再过半个月, 大约就能痊愈……”
伤口被包扎得很漂亮, 杭絮抬起左手,左看右看, 试着握掌,一阵钝痛传来,让她皱眉。
“以后握刀,会不会有影响?”
“这不好。”吕太医摇头, “没有伤到主要的经络,大问题没有,但总归会有影响。”
看着杭絮沉重的神色,太医又补了一句,“伤愈后多多活动,应当能改善。”
她不再看自己的伤手,向对方道:“谢太医宽慰,我不该多强求。”
她笑笑,“毕竟能活命就很不错了。”
吕太医正收拣瓶罐,闻言叹息,“我等不渉朝政的大夫,如今都被困在太医院,与外界隔绝,连归家也无法。”
“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不会很久的。”
杭絮低喃,她相信自己,也相信杭文曜和容琤不会坐视容敛的行动。
“对了,这瓶膏药王妃拿着。”吕太医把一个瓷盒放上桌。
“王妃脸上的伤口虽轻,但易留疤,这药每日早晚涂抹,对祛疤有效。”
她接过瓷盒,“多谢。”
之后,吕太医照例又了几句饮食忌讳,便离开了。
杭絮开瓷盒,里面是棕色的膏体,闻了闻,一股药味。
她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刀砍在身上留下的伤,过个半年也就消失了,脸上一个的割痕,估计痂一掉就看不见痕迹。
但这毕竟是对方的一片心意,她揩了一点,在脸上的疤痕处抹开,有股凉意。
上好药,她正欲把盒子盖上,偶然一瞥,却发现棕色的膏体内露出一角白色的东西。
杭絮动作微顿,接着不动声色地放下盖子,假作揩药,伸手去碰那白色东西。
触感粗糙,是……纸?
她心中疑惑,却没有立刻把那纸条抠出来,而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盖上瓷盒,将其放到床头的柜子中。
走出门,来到院中,门口的两个侍卫看见她,立刻警戒,双手放在武器上,严阵以待,屋顶上的那个呼吸声也跟着她移动。
容敛那家伙,明面上答应了她的要求,暗地里仍不放心,不仅在这的院落里安插了数十个护卫,还派了一个暗卫跟随。
如果刚才她贸然表现出震惊的神色,拿出纸条,一定会被那暗卫察觉到。
到时候,也许她会没事,但吕太医一定难逃一死。
她向前走了几步,两个侍卫下意识抽刀拦住。
她举起双手,“不用担心,我没有武器,只是想在院子里走走。”
两侍卫这才收回武器。
杭絮走到院子里,把石椅上的落叶拂开——昨夜下了很大的雨,雷声阵阵,落了不少枝桠树叶,院中一片狼藉。
她在椅子上坐下,闭上眼睛,不再动作,仿佛在闭目养神。
但实际上,她正凝神听着南边紫宸殿的动静。
这是杭絮被关在清荷苑中第四天,她通过声音摸清了这里大致的位置,并且想要再弄到一点东西。
就像现在,正好是下朝的时辰,杭絮能听见南边的紫宸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等等……还有很大的争执声。
是在争吵什么吗,声音放得又急又大,都是归顺容敛的人,竟然也会有争端。
还有东边,似乎是奉天殿,乒乒乓乓的声音,许多人进进出出,不知道在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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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杭絮终于知道奉天殿的那番动静是为了什么。
钟鼓奏鸣之声如惊雷般震耳,这声音之大,估计连宫外的人都能听见。
接着是烟花和彩烟,还有隐隐约约的唱奏声。
如果到这里杭絮还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话,那接下来一段话便让她骤然明了。
那是群臣的和声,数百人的声音如潮水,让一里外的杭絮能清楚听见每一个字。
他们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对容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敏登基了。
在上一任皇帝死后的第五天,尸骨未寒,尚停在养心殿。
烟花响了许久,半片天空都被彩烟染色,杭絮也望了东面的天空许久。
她有些想笑,不知该嘲他们太过心急,还是夸他们雷厉风行。
但登基后,有了皇帝这个名头,无疑能更好的招揽人马,也更名正言顺——不论这名从何而来。
烟花停止,她走进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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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在院中看见容敏的时候,杭絮忍不住讶异起来。
“二皇子,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大胆,你该叫陛下才对!”
容敏身旁的太监叱道。
“好了,这种事不必苛责。”
容敏挥挥手,显出大度的风范来。
太监忿忿地退到一边。
两人在院中相对而立,杭絮借灯火量对方,玄黄色的龙袍,似乎是刚结束登基大典。
天空下着雨丝,不大,但密密的,落在身上,有些难受。
杭絮扬扬下巴,“二皇子不如去屋内,免得湿衣服。”
“不必了。”容敏摇头,“在院中就好。”
他似乎对和杭絮单独处一室有些畏惧。
“不知王妃在此处住得可好?”
“不错,劳烦二皇子关心。”
“二皇子刚结束登基大典?”
“不错,王妃应当听见了,朕今日登基,如今是宁朝的第六位皇帝。”
容敏话语间隐约透出一股傲慢与洋洋自得,似乎完全忘了这个位置是怎么来的。
接下来出的话证明他的确忘了,“朕必承父皇之余志,北退蛮夷,东击倭寇,再扩大宁疆域。”
杭絮弄不清楚对方在自己面前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前几次见面,还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倒是好好戴上了面具,然而难免溢出炫耀之意。
容敏还在着,构想宏大,已到如何通海上航线上,言语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正统的继承人。
“这似乎不是先帝的余志,”杭絮好心提醒他,“先帝的余志是离嫡子为帝。”
容敏正沉浸在登基后的构想中,骤被断,脸色一僵,“父皇一时糊涂写的圣旨怎能信,朕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摇头,“父皇已死,我们不要多提,扰他的安宁,往事就让它过去吧。”
杭絮几乎被对方这番厚颜无耻的话气得笑起来。
对方却没发现,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此处院落狭,也无下人服侍,让王妃受苦了,朕曾想将你放出宫,但三弟坚决不同意,言你乃瑄王之妻,不能轻易放走,朕实在无能为力。”
对方的神色透出一股假惺惺的愧疚和关心。
“听三弟曾欲杀王妃,此绝非朕意,让王妃受怕了。”
杭絮叹了一口气。
容敏疑惑,“王妃叹气何意?”
“容敛杀徐丞相不是你意、杀刘参议不是你意、杀刘喜不是你意、杀我也不是你意,好像什么都是他一意为之,难不成——”
杭絮停顿片刻,“登基也是他逼你的?”
趁着对方脸色微愣,她又道:“龙袍是他逼你穿的、冠冕是他逼你戴的,大典是他逼你上的,‘朕’也是他逼你的?”
“王妃在什么,我本就该登上皇位,何来逼迫一。”
“哦,”杭絮恍然大悟,笑道:“我想起来了,原来二皇子与他是合谋反叛的啊!”
“既然结果都是你所期望的,又何必事后再来关心我们呢?”
面对着容敏越来越沉的脸色,她笑眯眯道:“哪有骂名都让容敛背,好话都是你容敏受这好事呢?”
容敏气冲冲地走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杭絮却不大担心,她如今有免死金牌在身上,容敛不会让容敏动自己——后者是个皇帝,更像个容敛手中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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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容敏,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萧沐清也不进屋,两个人在牛毛般的细雨中对坐着。
“王妃何必故意激怒陛下。”
她柔声道:“王妃如今被囚在宫中,应该谨慎微些才好,不至于丢了性命。”
杭絮认真地望着对方那张温柔恳切的脸,忽然出声,“我总算知道了。”
萧沐清一愣,“知道什么?”
知道你前世为何会同容敏在一起。
如果不是萧耘犯了叛国之罪,估计这一世也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你和容敏其实很像。”
“什么相像……我不清楚王妃在什么。”
“你们都很喜欢掩饰自己,无论遇见什么事,脸上都是一副温柔的表情,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样。”
“你其实是恨我的吧,既然恨我,为什么不辱骂我,报复我呢?”
“我如今落到了这种境地,你完全不需要担心会有什么后患,不是吗?”
杭絮望着萧沐清脸色凝固一般的温柔笑意,“为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是笑着?”
萧沐清没有回答,但她脸上的笑意在慢慢消失,就像一张面具的崩裂,一块一块,直至露出面无表情的真实面容。
“王妃猜得很准,”她轻声,“现在,我对您的恨又深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