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不用了,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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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是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援军, 这几日宫中的宴会举办的很频繁,杭絮常听宫女抱怨任务加重。

    路凝霜曾言她这段时间都在宫中做事,如果去出席宴会, 应当有机会见到她。

    歌女这类从外面雇佣的人, 住在皇宫最西面, 那里防守最弱,接触外界不难, 只要能把信息传递出去, 王府或杭家的暗卫一定能发现。

    定了主意,杭絮不再停留, 朝清荷苑原路返回。

    路过坤宁宫的时候, 她听见里面传来的微弱哭声,哀伤凄切,属于新任皇后。

    -

    夜间,杭絮闭眼躺在床上,屋檐上暗卫的呼吸声扰得她睡不着。

    她想翻个身,但压制住了冲动,呼吸维持着平缓,不让暗卫发现异常。

    她又在脑子里过一遍皇宫的布防图, 把每个细节都检查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疏漏。

    没有纸笔记录, 甚至不能留下任何图画文字,杭絮分析和记忆的工具只有脑子。

    她把收集到的每一个信息刻在脑中, 每一支队伍轮换的间隔、交接的时间、停留的地点……用足够多的信息组合成完整的布防图。

    为了防止自己遗忘,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她都会这么做,加深记忆。

    其实她并非没办法弄到纸笔,比如现在, 她的手中就握着一团纸,她连墨也搞到了半块。

    但记录就一定会留下痕迹,留下痕迹就有可能被人发现。

    暗卫的呼吸清楚悠长,他很清醒,不定正隔着床帘注视着杭絮,她不想露出破绽。

    -

    两日后,杭絮得到了机会——容敛要求她出席一场宴会。

    这回给她扮的,是一个陌生的嬷嬷。

    嬷嬷一边束发,一边絮絮地念叨着,“王妃在席上,一定要听话些,别人怎么,您只管听着就是,不要反驳。”

    “您能留下一命,本就是陛下大发慈悲,再多的,可不许再要求了,你——”

    “我知道。”

    杭絮淡淡地应了一句。

    嬷嬷未尽的话卡在嘴里,咽了下去,转成一句,“王妃知道就好……”

    她望着自己被一缕缕束上去的头发,思绪飘散,容敏把自己展示在人前,无非就是那几个目的:示威,抑或安抚臣心,羞辱或嘲笑,她都不在乎,因为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

    这次杭絮依旧坐在最前面,仰头看就是容敏与他的妻子,那女人容色端庄,淡淡地笑,神色却有些哀愁。

    对面坐着的是容敛,他一杯一杯地喝酒,谁也没有看。

    大殿里她不认识的人又多了些,其中几个有着黝黑粗糙的皮肤,那种被海风塑造的典型模样,一看便知从登州来。

    那些人毫不掩饰地望着她,幸灾乐祸,用响亮的声音交谈着。

    其余的臣子对这样的行为有些厌恶,容敏也皱眉,几次想要出声,但见容敛没动作,最终还是没话。

    人差不多来齐的时候,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他须发皆白,脸上遍布皱纹,步调迟缓,两个太监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为他引路,“太傅,这是您的位置。”

    太监指指容敛身边的位置。

    丽太傅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别过头,朝对面走过去。

    杭絮眼睁睁地望着老人一步步走来,坐在自己身边,占了不知哪个人的位置。

    那两个太监苦苦劝着丽太傅,但老人不为所动,最后容敛发话,让他们退下了。

    片刻后,他端了酒杯,来到丽太傅的面前。

    “外祖父还在生我的气?”

    丽太傅别过头,不看容敛,“不要叫我外祖父,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

    “好啦,祖父,消消气。”他仰头喝酒,把杯子扔到桌上,弯下腰望着丽太傅。

    “你的孙子做成了这样的大事,不该高兴吗?”

    “高兴什么!”丽太傅的声音大了些,更显出嘶哑。

    “你滥杀无辜、谋朝篡位,愧对先皇,愧对你娘!”

    “我怎么愧对他啦,他又不是我杀的。”容敛显得很委屈,“再了,我可没杀几个人,我爹杀的人肯定比我多。”

    “你——”丽太傅被他气得一哽,再话时,声音软了些,“你收手吧。”

    他对自己的孙儿终究还是存了几分劝人回头的心思。

    “容敏绝非明主,敛儿,他到底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帮他这样死心塌地地做事。”

    这段时间,丽太傅也看出来了,宫中的一应大事,全由容敛掌控,容敏空坐皇位,什么事都不用费心,过得潇洒无比。

    “祖父,我可不是在帮二哥做事,”容敛摇摇头,“我们是在合作。”

    “那好,敛儿,你告诉我,你得到了什么?”

    “我当然拿到了许多东西。”

    但之后,任凭丽太傅如何追问,容敛也不。

    他端起酒杯,朝杭絮敬一敬,回去了。

    丽太傅侧身望向杭絮,“王妃,这段时间,实在是委屈你了。”

    杭絮摇头,“这事与太傅无关,不需要您来告歉。”

    “归根究底,还是我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外孙。”

    他长叹了一口气,还想什么,但自知没有立场,只羞愧摇头,“都怪老夫……”

    杭絮望着老人的脸,他原本就瘦,今日一见,脸颊上的肉更是完全凹了下去,像大病过一场,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透着点青气。

    “三皇子从就是这样吗?”杭絮忽然问道。

    “敛儿时候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

    老人眼神失焦,像在望着很远的地方,“乖巧又守礼,一张脸绷得严肃,像个大人。”

    “我想教他千字文,他还不愿意,‘外公,换一个吧,这个我早就背会了!’”

    到这里,他笑起来,“多聪明的孩子啊。”

    “后来,我的女儿……去世了,他就变了个模样,阴沉沉的,不愿话,连我去看他,都不愿见,只有先皇的话,才听得进。”

    “他越来越纨绔,谁的话也不听,最后……更是弄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女儿交代。”

    “他是我唯一的孙儿,是我太纵容他,教导无方,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咳咳咳……”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杭絮把茶递给丽太傅,“太傅慢些。”

    老人渐渐止了咳嗽。

    “太傅不必自责。”杭絮宽慰这个老人,他的脸色虚弱而苍白,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这是被连日的愧疚折磨的后果。

    “有些人天性如此,教不能改。”

    “惭愧啊。”他不敢看杭絮,抖着手将杯盏放下,“老夫惭愧。”

    -

    席满后,容敏果然把杭絮给点了出来,目的跟她想的差不多,向众人炫耀这个筹码,增加士气与信心。

    话完,自然是一阵哄笑——他们来自登州的那批人。

    杭絮半点也不关心,她只在乎接下来的歌舞。

    话晚,歌舞终于上来,一场、两场、三场……就是不见路凝霜,她略微有些焦急。

    宴会将散,她把杯中冷掉的茶喝干净,有些失落,看来只能等下一次机会了。

    但周围的人却兴奋起来,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接下来的表演,绝对不能错过!”

    “还用你,那位姑娘的嗓子,是我听过最清最亮的。”

    “……”

    杭絮放下杯子,心中燃起希望,“那位姑娘”难不成是路凝霜?

    她在期待中等待着最后一场表演,舞女们簇拥着中间的人走进来,那人面容清丽,然而比容貌更让人惊艳的是她的声音。

    清亮高亢,却没有半点尖锐,圆融如淙淙流水,明亮如雀鸟啁啾。

    一曲毕,舞女退场,众人也陆续退去,只剩最后几人的时候,杭絮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出大殿。

    夜已深,月光明亮,流泻在白砖上,将它们映成白玉般纯粹的模样。

    谁能想到上面曾布满鲜红的脚印,层叠交错,渗入缝中,洗刷的声音足足持续了两日。

    她走出大殿,没有停留,往最西边走去——宴会散场,宫门大开,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派去那边维持秩序,保护官员,这里的巡逻会略微放松一些,这是杭絮唯一的机会。

    越向西,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在一处茂密的花圃后,女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恩人,你来了。”路凝霜见到杭絮,十分欣喜。

    “刚才瞥见你的指使,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走近杭絮,“恩人可是有事需奴家帮忙?”

    杭絮只问,“你能否出入皇宫?”

    路凝霜点头,“奴家住在最外围,平日会偶尔去市坊内买些东西,那些守军并不阻拦我们。”

    “恩人可是要我带什么东西出去?”

    “我没有写在纸上,”她道:“我念给你听。”

    而后,杭絮把布防图的每一处细节,事无巨细地讲给了路凝霜,这些东西以图画的形式画在纸上,可能只需几张图就能讲完,但转化成文字,则会多出数倍。

    她讲完一遍,已是半刻钟后,路凝霜脸色严肃,似在沉思。

    杭絮道:“确实有点多,我再一遍,你能记多少记多少。”

    “不用了。”路凝霜却摇头,“恩人,我已经记住了。”

    “这么快!”她惊讶。

    路凝霜笑一笑,“当年学唱曲的时候,要记得词又多又长,班子里的师父只教一遍,学不会就,慢慢地,我就练出来了。”

    “这样啊。”杭絮望着对方。

    夜风微冷,但衣衫单薄的女人脸却红扑扑的,眼睛发亮,“恩人要是不信,我再背一遍。”

    杭絮笑,“不用了,我信你。”

    “出去的时候,把这个标志画在街角,会有人跟你联系,你就把写下来的东西交给她……”

    把事情一五一十交代完毕,对方认真地点头,“恩人放心吧,我全都记住了,一定会把信息传出去的。”

    路凝霜离开了,白色的背影在夜雾中像魂灵一样漂浮着,杭絮望着那背影,叹了一口气。

    但愿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