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小婶婶,你不会真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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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风呼啸, 带动枝叶,在每个人的耳中填满沙沙的杂音。

    容敛的话在风中也变得不甚清晰。

    “哎呀,”他道:“被叔叔发现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杭絮转身, 目光越过围住她的士兵投向山下, 云雾遮盖了大部分的视线, 只从缝隙中透出隐约的夜景来。

    其中亮晶晶的旸河像一条被切断了的银带子,断断续续地显示着其走向——它自西南而来, 绕京城半圈, 从东北角斜穿入,在城中分成数道细细的河溪流, 这些水网在东北处重新汇成一条, 而后向海流去。

    “七月是汛期,黄河之水靠旸河疏通,你堵塞河道,两河必然决堤,不只京城,东面的大部分地区都会被淹没。”

    “届时死伤惨重,百姓流离失所,你若想让容敏坐稳皇位, 就不该做这——”

    “成大事者, 不拘节。”容敛断对方, 道:“叔叔,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黄河决堤, 首当其冲的就是京城以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你的军队,何乐而不为?”

    “至于百姓,就算死上一半, 也还剩不少人,交税是够了,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谈论的似乎不是几十万百姓的生死,而是个无关紧要的游戏。

    容琤道:“你不在乎,你的那些盟友会在乎。”

    “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绝不会同一个破坏自己属地的人合作。”

    “叔叔尽管去吧,”容敛丝毫不慌,“我倒想看看,他们会怎么离开。”

    容琤皱眉,“你不会收手?”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和容敛在这里啰嗦,直接让人重新疏通河道。

    但坏就坏在堵塞的地方在京城东北,那里是对方重兵防守的地点,极难攻破。

    这些日子以来,容敛的防线每一日都在退缩,给人一种胜利就在眼前的感觉。

    若非有人发现了旸河水势缩减,进而发现水道异常,他与杭文曜到如今还被蒙在鼓里,沉浸于即将胜利的期待中,而后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拍碎期望。

    浮尸千里、民生崩坏,这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场景。

    “这样的问题,叔叔不必再问啦。”

    容敛不再看容琤,转身踱到悬崖边,“母后还跪在那里呢。”

    他笑道:“真是可怜。”

    “婶婶,你是不是?”

    杭絮没话,他也不生气,对手下道:“把她带下去”

    而后转身,“叔叔,我不想再聊,先下去了。”

    他们于是沿着狭窄的山道下山,中间经过几处窄崖,能看见山脚下密布的军队,他们属于容琤。

    杭絮分明听见容敛叹息一声,像是熄了某种心思。

    来到半山腰花了两刻钟,皇后已经站起来了,但仍望着那巨大的陵墓,不肯转开视线。

    脚步声让女人回头,她先是看向杭絮,见人无恙,松了口气。

    “母后,别来无恙。”容敛笑嘻嘻地了个招呼。

    皇后转向容敛,神色冷下来,“不用三皇子关心。”

    “母后该叫我三王爷。”容敛走近几步。

    皇后随之后退,不忘把襁褓盖上,遮住孩子。

    容敛被她的动作逗笑了,“母后放心,我对孩子没兴趣。”

    但皇后依旧警惕,直到容琤上前,把容敛拦在身后,方才放心。

    僵持几息,容敛没了兴趣,后退,“既然母后不欢迎我,我也不扰。”

    他挥挥手,“婶婶,我们回宫吧。”

    杭絮便被人推搡着靠近,锁链和有些粗糙的石砖摩擦,她踉跄得差点摔倒。

    还没走几步,马蹄声又传来,清晰而迅疾,转眼就从很远的地方来到众人眼前。

    容敛停下脚步,眯眼看了看,“原来是杭将军啊,怎么一个个都来了。”

    马匹在近处停下,骑马的果然是杭文曜,但马背上不只他一人。

    他下马,将刘喜扶下来。

    老太监脸色苍白,动作缓慢,似乎上回的伤口还没好全。

    他一下马,就动作起来,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在陵墓前停下,跪下来,颤颤地磕了一个头,再没有抬起来。

    他的哭声在广场中回荡,音调高而沙哑,有些刺耳,皇后却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把头别到一边,掩饰涌出的泪花。

    太监一边哭一边喊,“陛下,您走得太早了,奴才恨不得随您去啊……”

    杭絮注意到容敛皱起了眉,那并非他惯常表露的不耐,而是一种厌恶,像是见到了什么让人极度不适的东西。

    “婶婶,为什么明明知道了一个人恶心的真面目,还是要情真意切地为他哭坟呢?”

    “如果你的是先皇,刘公公与他从一起长大,为他哭坟,有何不可?”

    她认真地望着容敛,“你很恨先皇?”

    容敛没话。

    或许人老后容易失控,刘喜这一哭便哭了许久,最后还是皇后把人劝住。

    两人先行下山,这广场除了士兵,还剩下的只有容敛、容琤,杭文曜和杭絮。

    容敛懒洋洋地了个哈欠,“杭将军,叔叔,天色已晚,我和婶婶先回宫了。”

    杭文曜把人拦住,目光望着杭絮,“我要跟絮儿几句话。”

    容敛绕开对方的阻拦,“这可不行,要是杭将军想和婶婶密谋什么,我不就遭殃了。”

    几十个士兵簇拥着杭絮往前走,她努力回头,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中看见杭文曜的半个脑袋。

    那半个脑袋上下晃了晃,像在点头,她回身,放下心来。

    -

    回宫的路上,杭絮坐的是轿子,十几里的路,晃悠了许久,到达皇宫时已是半夜,天色漆黑。

    她洗漱完,因着今晚发生的事,不是很困,于是想出门散散心。

    没想到一开门,便看见石桌旁坐着容敛。

    他面前摆着一壶酒,正在给自己斟酒,目光却望向杭絮,“来喝一杯吗?”

    杭絮走过去,问道:“找我有事?”

    “婶婶,你要记住,你是在被我囚禁,并不是在做客。”

    容敛喝下一盏酒,“我来找你,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杭絮耸肩,“那你坐着吧。”

    被容敛一扰,她也没了散心的心思,转身欲进屋。

    刚开门,就听见容敛出声,“东西给我看看。”

    她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容敛的东西应该是那枚玉蝉。

    杭絮于是进屋,从枕下翻出玉蝉,拿到外面给容敛看。

    她攥着红绳,玉蝉在对方眼前晃荡,“看吧。”

    她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不把玉蝉拿回去,反倒一直放在自己这里,想看还得来找自己。

    “婶婶,我一直在想,如果把你关进天牢,严刑拷,兴许我能更快知道她的位置。”

    杭絮心中提起警惕,“我会在自己出口前自杀。”

    “我知道……”他笑起来,“婶婶,不用紧张,只是开个玩笑。”

    “中原会乱很久,倒不如让她留在草原。”

    摇晃的红绳渐渐静止,玉蝉也恰好停在容敛的面前。

    他放下酒杯,伸出手,用指尖碰了碰那温润的玉饰,或许是力气太大,玉蝉重新晃起来。

    容敛笑了笑,歪头撑着脑袋,“婶婶,你知道这东西的来源吗?”

    杭絮举得累了,干脆坐下来,手肘撑着桌面,“不知道。”

    他换了个姿势,“这是我的生辰礼物。”

    补上一句,“十八岁生辰。”

    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她原本要在我生辰那日亲自送到我手上,最后违了期,人也没有来。”

    杭絮没有回应,容敛却反倒被勾起了倾诉欲,“你见过她,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想了想,答道:“温柔、胆、容易相信别人,”顿了顿,又道:“……偶尔很勇敢。”

    “她确实胆,但一点不温柔,爱训斥我。”容敛玩着一个酒杯,看它在桌上骨碌碌地转圈。

    “不过勇敢……确实,不勇敢,没有办法在草原那种地方活下来。”

    “话这件事似乎被那死人给封存了,对外的法不是流落蓟州,然后被找回吗?”

    “只要愿意,找出真相不是难事。”

    “是啊,是啊,这么容易被发现的真相,他还要拼了命的隐瞒,真是好笑。”

    他把杯子放正,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今日下山,倒是下得太急了,有件事忘了问叔叔。”

    “容玙的死讯,还是不告诉她为好。”

    容玙就是先皇的名讳。

    他喝下半盏酒,“她对谁都心软,听容玙的死讯,估计要伤心到大病一场。”

    “外祖心软,养出的女儿也心软,对谁都是那么温柔,容玙、拉克申……”

    起这两个爹,他哼笑一声,“她对别人好,别人不一定对她好。”

    容敛看着杭絮,“幸好他遇见的是婶婶你,要是别人,就凭她这单纯的性子,早就死了。”

    “婶婶,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威胁到我了吧?”

    他从杭絮手中扯走红绳,“我留你一条命,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你杀掉拉克申,保护她罢了。”

    他捻起红绳的两头,绕过脖子给自己戴上,又看向杭絮。

    “好啦,婶婶,别紧张,我这不是没杀你吗?”

    杭絮没话,却并非紧张,她只是无法分辨对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不信对方会因自己帮助过丽阑因而心软,但他脸上的表情又异样的真诚。

    她道:“帮助过丽阑因的,你要报答,那伤害过丽阑因的,你要报仇吗?”

    “那是当然。”

    “你杀先皇,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我可没杀容玙。”

    “不过有一点婶婶对了,”容敛眯起眼,脸上展露出真诚的恨意,“我的确非常、非常恨容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