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仇族长,别来无恙。……
“我的确非常、非常恨容玙。”
容敛完话, 看见杭絮凝重的表情,哈哈笑起来。
“婶婶,你没必要这么严肃, 容玙都死了, 我还能对他做什么?”
杭絮换了个姿势, 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你的意思是, 如果先帝未死, 你就会对他做什么?”
“婶婶什么,我可没那么残暴, 容玙毕竟是我爹, 我当然是好好伺候他,让他舒舒服服当好太上皇。”
话虽如此,她望着容敛的神情,总觉得这些话不大现实。
“先帝不是你杀的,那他昏迷两月,是你下的药吗?”
“这倒是我做的。”容敛痛快应承了,“可惜呀,你那位宋大夫实在厉害, 要不是他, 容玙得再晚一个月才醒。”
“婶婶, 你该感谢宋大夫和我的好大哥。”他叹气,“如果容玙没死, 我把他握在手上,哪还用费这么大功夫跟你们纠缠。”
他笑眯眯,语气却阴冷无比,“直接杀了多痛快。”
杭絮已经习惯了对方变幻莫测的神情, 直接忽略那些话,反正他再怎么想杀了自己,如今也杀不得。
“你之所以谋反篡位,是为了报复先皇吗?”
容敛敲着酒杯,“一半吧。”
“因为当年他没能救你母亲?”
“当然不是。”他道:“草原广阔,塔克族行踪隐秘,难以搜寻,他派兵深入草原西北,探查数月,方才找出我们母子的踪迹。”
“他对拉克申许以重利,堪堪换得我,至于她,拉克申无论如何也不放人,他只得带我独自回京。”
“我侥幸得返京城,已是大幸,合该感激涕零,怎能怨恨?”
“所有人都是这么对我的。”
“外祖、刘喜、大哥、二哥,所有宫女太监……”
容敛望着杭絮,“婶婶,你信吗?”
杭絮当然不信。
她一直以为先皇并不知道容敛母子被塔克族掳去,因此才让容敛在草原蹉跎近一年,但对方既然知道,那断没有救不出来的道理。
塔克族在十年前的踪迹可并不像如今这么隐秘,那时中原战乱,他们常南下掳掠,先帝据守北方数州,绝不可能发现不了。
笑声响起来,“婶婶,你开始好奇了,对不对?”
杭絮的舌面抵住上膛,把那个猜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慢慢出来。
“先帝早就知道你们在那里,他是……故意的?”
“婶婶猜对啦!”他给杭絮鼓掌,“不妨再猜得深一些?”
“比如,他为什么要把我们留在那里?”
为了什么?杭絮想不到拉克申有什么能够威胁先帝的东西。
那时先帝是瑜王,虽处在战中,但兵强马壮,优势极大,收服中原也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容玙把我们卖给了拉克申。”
“得到的报酬是……塔克族的帮助。”
他着自己的过去,语气却平淡无比,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塔克族的人,粗俗残暴,但不得不,是个个都是暗杀的好手。”
“他们潜进敌方的营帐,杀掉那些将军校尉,只留下一群群龙无首的士兵,容玙就趁这时候突袭,不费吹灰之力攻下大半个南方。”
“原本预估要两年才能结束的战事,最后缩短到半年。”
“多么划算的买卖!一面是天下,是他受百姓称颂的未来,一面是一个女人。”
他笑起来,“婶婶,多好的买卖。”
杭絮艰难地接受着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兵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记载。”
“当然是他特意让人抹去了。用‘天佑真龙’来解释那些人的离奇死亡,不是更好?”
“不然你以为他听私锻兵器与塔克族有关时,为什么会那么震怒?”
容敛嗤笑,“他呀,还以为我不知道这事,非要作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不知是要骗谁。”
侍卫早就被容敛遣到很远的地方,这方院落只有杭絮和容敛,如今两人都不话,连风也静止了,只剩他们的呼吸。
“啪嗒”檐下的灯笼烧尽了,没有光源,整个院陷入黑暗。
在这极致的黑暗中,容敛出声,“如果这段故事被写入史书,后人会如何评价他呢?”
“是依旧被评为明君,还是遭人批评,他不择手段,出卖妻子,不堪为君?”
杭絮轻声道:“大约还是前者。”
史书很少评判帝王的私德,更何况鬻妻求权,在很多人看来,并不是一件不可接受的事。
“对!对容玙来,她连一个污点都算不上,不定还要被夸一句大丈夫能屈能伸。”
“婶婶,”他,“我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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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敛喝完了一整坛酒,方才站起来准备离开。
他不知朝哪个方向行了个礼,黑暗中只能见到他的上半身一起一伏,“婶婶,扰了。”
罢,摇摇晃晃朝院门口走去。
“等等,”杭絮叫住他。
“婶婶还有何事?”
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
容敛顿了顿,却没话,片刻后重新起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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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敛走了,杭絮仍留在院中,她脑海中依旧回荡着方才对方的话。
她不敢相信,那个威严的帝王会因为皇权做出这种出卖妻子的事。
但转念一想,权势对人的影响难以想象,他曾为了稳固皇权差点杀掉杭文曜,那么用丽阑因换塔克族的助力,也并非不能想象的事。
她叹一口气,站起来,不心碰到了石桌上容敛留下的酒壶,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她把酒壶拿起来,晃了晃,听见里面有细微的水声,于是仰头,把这一点残酒饮尽。
杭絮已经很久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不由得呛了呛,头立刻发晕起来。
她在这晕乎乎的感觉中,不知怎的想起了容琤。
对方在做什么,在处理旸河的事吗,还是在谋划着进攻的事项,既然布防图已经到手,那应该快了。
还是已经睡着了,对,已经这么晚了,都该睡觉了。
杭絮撑着桌子站起来,慢慢地走回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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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琤没有睡觉,杭文曜也没有睡觉,他们甚至不在军营或王府,而在城外。
这里是京郊南面的一条路,四处躺满尸体,血液泼洒,显示着曾发生过一场恶战。
容琤把手上那把沾满血的刀扔了,捡起一把还算干净的,向道路中央的的车队走去。
车队为首的是一架华贵非常的马车,只是拉车的马被人砍断了腿,导致车架向前倾倒,里面的人需得紧紧抓着位置才不至于滑出来。
他用刀挑开车帘,淡漠的眼神扫视一圈,锁定窝在角落发抖的一人。
长刀前伸,抵住那人的下巴,他不可避免地剧烈颤抖,但躲无可躲,只能任由容琤抬起自己的脸。
那是张苍老的脸,须发花白,脸庞刚硬方正,原本该是个严肃的表情,此刻却露出怯懦畏缩的神色。
“瑄、摄政王,多谢相救。”老人道。
容琤微抬下颌,算是应承,“仇族长,别来无恙。”
他的声音冷得像雪,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哪有半点故人相逢的感觉,反倒像杀人前的预告。
仇族长双眼一翻,霎时晕了过去。
“逃走的几个全部追到了,消息确保不会泄露。”
杭文曜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一边,一边掀开帘子,“仇家的族长在里头吗?”
瞧见晕倒的老人,又看了眼容琤的模样,他便了然,无奈道:“怎么煞气越来越重,得收一收了。”
他用刀鞘把容琤抵在老人下巴上的刀拦下来,“好了,人都晕了。”
容琤把刀收入鞘,转身离开,“我叫人把他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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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族长再醒来,是在军营里。
一睁眼,几个辈便围上来,叽叽喳喳地喊。
“大伯,你总算醒了。”他的侄子仇飞川惊喜道。
年轻人把仇族长扶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仇族长喝了几口水,方才因喊叫而嘶哑的喉咙总算好了点。
他把辈看了一遍,见一个没少,松了口气。
“飞川,”他道:“我们在哪里?”
“在杭将军的军营里。”
仇飞川道:“是杭将军救了我们。”
他的语气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些刺客来得太突然了,我都没反应过来。”
“是啊!”仇飞川的弟弟也道:“真的太险了,我和哥哥差点就被那刀给捅死。”
“不许那个字!”仇族长呵斥道,自从经历大殿中那事后,他便听不得这个字。
“好好,我不。”仇飞昂住嘴。
仇族长放下杯子,从榻上下来,“杭将军在何处,我要跟他谈谈。”
仇家追随容敛,与容琤及杭文曜敌对,他们救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定有所图。
没等他走几步,帐帘就被掀开,容琤率先走了进来。
仇族长的腿一软,后退几步,倒在榻上。
不知为何,面对容琤时,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畏惧。
杭文曜也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见到仇族长,神色激动,“大哥,你没事就好。”
仇族长神色复杂,“子锡……”
“七叔,你也在这里!”仇飞川激动道。
几个辈见到熟人,皆有些高兴,“七叔,你不是去了扬州做太守吗?”
“我一月前进京述职,因事滞留。”
仇子锡安抚住辈,望向仇族长,“大哥,你应该猜到我来是为了什么。”
仇族长神色不变,“子锡,如果你是来劝降的话,我告诉你,那就不必做无用功了。”
他站起来,勉强朝容琤走去,“摄政王,您救我仇家人,老夫感激不尽,金银财宝,无所不奉,但其余的,恕老夫拿不出来。”
“仇族长不必急着撇清关系。”容琤的声音依旧带着轻微的哑意,“先看过我的东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