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路凝霜的尸体被运走了, 青衣的一角掉下板车垂到地上,拖了一路的血印。
萧沐清收回探询的目光,重新看向杭絮, 笑意盈盈道:“看王妃的模样, 对那歌女多有怜惜。”
杭絮藏在袖中的手一翻, 将东西扔进暗袋中,没有看对方, “是个可怜人。”
萧沐清蹙起眉, 像是陷入苦恼中,“此事若被陛下发现, 那几位将军少不得要受惩处, 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出乱子,那歌女虽也可怜,但毕竟亲疏有分,我还是要顾着自己这边的。”
她思索一番,想出了个好主意,“不如这样,就她意欲勾引臣子, 被人识破, 羞愧之下才跳楼, 如何?”
萧沐清,“的确是她自己从楼上跳下来的, 其余几人也未来得及碰她,就是御史台验尸,也验不出什么马脚。”
“她的亲人那边,多给些银钱, 发就好,平民百姓,头脑总是短浅的。”
“只剩最后一点……”她向杭絮微微福身,“请王妃不要将此事透露。”
“若有人来问,我当然是和盘托出。”杭絮冷静道:“想要请我,拿出点诚意来。”
萧沐清放了心,微笑道:“不知王妃有何要求,臣妾能做的,一定去做。”
“我还没想好,先放着吧。”
有人提了水,浇在石砖上,鲜红的血被稀释,渗进地缝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萧沐清后退几步,嫌恶地避开那些水迹,“公公约莫还要半个时辰才回来,王妃是继续等还是先回去?”
她转身离开,朝大路走去,“自然是等,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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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絮足足等了三刻钟,温承平才回来,神色不妙,进厅时把看门的下人一脚踢开。
“滚开,别挡道。”
下人被踢进厅中,滚了三滚,不敢唤疼,捂着肚子匆匆离开。
温承平在主位上大刀阔斧地坐下,猛灌了一壶茶,方才看向杭絮,像是此时才注意到这人。
“这不是瑄王妃吗、不不,现在该叫摄政王妃。”他哈哈大笑,“来我这儿有什么事?”
杭絮啜了口茶,慢悠悠道:“看温指挥的模样,似乎在容敏那儿受了气。”
温承平哼了一声,“我跟陛下谈的什么,跟你没关系。”
“当然跟我没关系,”她道:“不过有一点我明白。”
“温指挥与他兄弟二人结盟,几年来不知提供了多少助力,您合该与容敛平起平坐,而非受他们命令。”
“我我跟他们当然是平起平坐!”温承平傲然道:“这京城的十几万大军,有一半来自登州,谁敢命令我?”
他斜瞥杭絮,“想挑拨离间,我告诉你,没门,我跟三王爷的关系,哪是你个女人能懂的。”
“这样啊……”杭絮诚恳地点头,“既然如此,那容敛的决策,温指挥应当也清楚。”
“这是自然。”
“那温指挥可知道,容敛正派人日夜不停填埋旸河?”
温承平皱眉,“水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愿意搞就搞,我不缺那几个人。”
“这可不是水利的事。”杭絮摇头,“旸河是京城的主河,联通黄河,他命人填埋的地方在京城东北角,汛期将近,河道狭窄,旸河必然决堤。”
“这是他的战术。”
温承平拍手,“决堤……好事!水淹京城,他怎么想出来的,真是好主意!”
他看向杭絮,“王妃娘娘,难不成你以为,我会为了京城人的性命阻止这件事?”
“你跟着杭文曜历练了几年,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只要能赢仗,什么方法用不得?
杭絮的神色依然平静,并未因温承平的嘲讽而波动,“我自然知道。”
“温指挥把京城当成战场,自然不担心这地方百姓的性命。”
“但登州是温指挥的大本营,不知那里百姓的性命,您是否一样不屑。”
“你什么!”
温承平猛地站起来,豹目紧盯着杭絮,“跟登州有什么关系!”
“黄河水位年年上涨,靠加高堤坝阻止决堤,若旸河被堵,黄河必然也受牵连,有极大可能决堤。”
“倒是旸河与黄河一并决堤,洪水泛滥,自西向东,不只京城、冀州、海州、登州也难独善其身。”
杭絮放下茶盏,讶异道:“难不成容敛没有告诉你?”
“谁告诉你的。”
温承平已经收敛起了外放的情绪,眼神阴沉,与他庞大的身影配合,有一种相得益彰的压迫感。
“你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温指挥别着急,”杭絮不慌不忙,“这是容敛亲口所,若您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查一查。”
“至于目的,就当是我心系百姓,期盼温指挥能阻止一二吧。”
望着温承平沉思的眼神,杭絮便知道,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
温承平的内心绝不像外表那么粗犷,他能据守登州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止武力。
登州是他布置了几十年的地方,兵力,府邸、粮草、武器……他的一切都在那里,他震怒,不是为了百姓,而是这些东西。
他之所以跟容敛联盟,是为了拿到更多东西,权势、金银,可不是用自己的家底为别人让路。
杭絮相信对方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温承平已经沉思很久了,她于是站起来,同对方告别,“我想的已经完,便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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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絮在夜色中离开,一出殿门,便有两个侍卫挡在面前。
她抬头,是清荷苑看守的那两个人。
侍卫道:“天色已晚,王妃随我们回去吧。”
“容敛让你们来的?”
两人不话,依旧挡在她的面前。
她耐心等了一阵,伸出双手,放在两人的眼前。
侍卫疑惑道:“王妃这是做什么。”
她也疑惑,“你们不动也不话,我还以为是要把我绑回去呢。”
“我们跟在王妃左右就行。”
她笑起来,声音却是冷而不耐的,“那你们挡在前面干什么,还不给我让条道?”
两位侍卫连忙分开,杭絮越过两人向前走去,他们赶紧跟上,竟有些赶不上她的速度。
回到清荷苑,在屏风后洗漱的时候,那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才伸出来,浸入水中,上面的血迹渐渐融化,把一盆水染成浅红色。
杭絮望着自己指缝中的血迹,不可抑制地生出一股厌恶和恶心。
这是路凝霜的血,她想。
就像死在自己手中。
在那时候,就该把他们杀了,她明明有能力杀了他们。
面对死亡时,他们指点发笑,像观赏一场戏剧;她会让他们的死亡也成为一场好戏。
不、不行,必须再忍一段时间,杭絮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
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跟路凝霜之间的联系,不能让她的努力毁于一旦,不能让容琤的计划暴露。
容敛、容敏、萧沐清,从重生的那一刻,她满心仇恨地重生,把一切深埋心底,带上面具,却不代表把所有的事情给忘了。
幸好,她全都记得,每一桩、每一件,刻在心底。
幸好,今晚那座楼上,嘲讽过路凝霜的每一个人,她都记下了声音。
幸好,她一直有复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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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已经决定了?”仇子锡问道。
“万事俱备。”杭文曜道:“仇太守,这是你第五遍问了。”
“那就好……”仇子锡松了一口气。
在这场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仇子锡可以算是局外人,但偏偏是他最上心也最忧虑,时刻关注计划的进程。
“实在太冒险了。”仇子锡又陷入忧虑,“当真要炸开黄河堤坝?”
“不是炸黄河堤坝。”容琤走了进来,将一沓资料放在桌上,上面绘着黄河舆图,记录着各种数据。
“是把通过堤坝漏洞,将黄河水引入沅河。”
仇子锡在扬州治过水,对水图颇懂,把那一沓拿起来翻了翻,叹道:“还是要用炸药。”
“这是唯一的办法。”容琤坐下来,低垂的眼中带着疲惫,“暴雨即将到来,那时黄河水位上涨,若不把水引到别处,从旸河溢出,京城就要遭殃。”
他淡淡解释,“沅河流经冀州山区,那里多深山峡谷,地广人稀,提前派人将居民转移,几乎不会有伤亡。”
仇子锡问道:“炸开河堤,转移居民……都是大动作,会不会来不及?”
“放心罢,”杭文曜道:“我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事情已经办稳妥了。”
容琤点头,嘴边溢出很淡的笑,“炸药已安置完毕,居民今夜就可完全转移。只待暴雨。”
他转言问道:“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办妥了。”杭文曜只了三个字,不必再多解释,就让人轻易放下心来。
容琤当然相信对方,但在某些事上,他仍多问了一句。
“阿絮那边……有消息了吗?”
杭文曜这次摇了头,“没有消息。”
“消息昨夜才送进去,没这么快。”他笑,“你不必心急。”
容琤点头,眉头却仍微蹙着,嘴角的笑也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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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
清,太阳光已经很猛烈,照进户中。
杭絮坐在桌子前,喝着肉汤,宫女收拾着食盒,一边道:“刚做的肉汤,娘娘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
她喝下一勺汤,把肉沫和纸屑送进嘴里。
细碎的纸屑融进汤中,就像漂浮的白沫,让人毫不起疑。
纸屑的口感有些粗糙,让她回忆起上面写的话。
行动在雨后第五日。
为什么要在大雨后行动,不该趁着干旱,在旸河决堤前行动吗?
还是,他们的计谋需要借助雨水?
不论如何,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