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爱你,也放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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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夜, 夏京都没有真正发动,他就这么躺在床上煎熬了一夜,不过临近卯时, 肚腹倒没有原先那么疼了, 给了他片刻喘息之机。

    柳商陆的催产药早已煎上。

    一大早, 周仪终于服夏京松开手, 去取早饭。

    生产可是个力气活, 得有充足的体力储备,夏京虽煎熬了一夜疲惫万分,喝下催产药之前, 总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

    顺便,也把“夫人”要生产的事情告知刘长刀,这两日自己就不过去了,同时也要托人把一日三餐送来。

    好不容易哄着夏京勉强吃了些早饭, 周仪亲手把催产药给夏京喂了下去。

    这药起效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 夏京的肚腹就开始发硬、发紧,一阵一阵地疼, 而且一次比一次明显。

    周仪仍握着他的手, 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 他的颤抖之意越来越明显。

    柳商陆, 下面终于开始慢慢地开指了。

    明德吃了早饭以后, 仍旧坐在旁边看着,不过这也是没办法,他是偷偷跟在柳商陆后头进来的, 可以是这里凭空多出来的人, 若是出去, 被那些人发现以后恐怕就不清了。

    也正是因此,他才头一次知道生个孩子还有这么多讲究,生身之人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往日他虽也做过很多次父亲,后宫妃嫔们也都争相为他生下皇子公主,有些还不止一次。但他从来都只在产房外头等着,那也只是几个宠妃的待遇,不太受宠的,连产房外头都不去,等到宫女太监来禀报宫里多了一个皇子或者公主,他再赐个名,往后,只需逢年过节把赏赐发下去,等成年了再赐个婚,就是全部了。

    宫里将近二十个皇子公主,好些个他才见过几次。

    从来没有哪一位皇子公主的出生,能给他留下像今日这么深刻的印象。他虽坐在旁边看似无所事事,实则一直在不自觉地关注夏京那儿的情况。

    夏京仍在煎熬,一阵一阵疼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厉害。

    刚开始时还能忍一忍,可是到了后来,疼痛达到一种高峰,他实在忍得艰难。

    他知道生孩子疼,但没想到会疼成这样,有那么一刻,当真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他双眸紧闭,眉心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满头满脸都是湿透的汗渍,看起来狼狈极了。

    周仪一直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一只手,时而替他将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拨开些,替他擦擦汗,可安慰的话却不出几句,来来回回就是“子高你忍一忍”、“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这么几句。

    他的语言功能头一次这么贫乏。

    如此煎熬到傍晚,又有催产药刺激,才开了六指,往后只会越来越痛,可夏京看着好像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周仪正要去拿饭,外头忽传来刘长刀的声音:“周老弟哥哥我给你送饭来了,弟妹如何了?可还顺利?”竟是刘长刀亲自把饭送来了!

    夏京正是疼得厉害的时候,闻言浑身一颤,泄了气,不可遏制地痛呼出声,周仪及时捂住他的嘴,才没让他的声音被外头的人听见。

    一直都把夏京谎称是他的夫人,如今生产时发出的声音是男子的声音,外头必然有疑问。

    忍过这一阵,周仪起身朝明德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在屋里坐着别出去,自己出去与刘长刀话,门一开一关间速度很快,外头的人什么也看不见。

    出去他才知道原来不止刘长刀来了,张常山也来了,都是来表达关切之意的,周仪告诉他们眼下一切尚可,好在昨日去把大夫请来了,否则突然发动恐怕要手忙脚乱。

    两人安慰了周仪几句,又等孩子生下来可要请他们好好喝一杯,知道周仪关心屋里的情况,也就没有多耽搁时间,把饭篮子交给周仪,就告辞离开了,旁人的夫人生孩子,他们两个大男人总站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周仪回到屋里,招呼明德和柳商陆吃饭,至于夏京那儿,等疼得好些了他会亲自去喂。

    正吃着,一整日都没有开口的明德突然问道:“仲常,这弟妹,是怎么个法?”

    周仪掩唇清咳两声,简单解释:“子高与刘长刀有旧怨,刘长刀属下张常山识得子高,我便让他扮成我夫人,平日但凡外出便用白纱覆面。”

    “哦,”明德点点头,不置可否,随后又突兀地转换了话题,“刘长刀原来在这儿?所以这几个月浙江沿海击倭寇那帮人,果然是从你们这里出去的?”

    “是的陛下,”到此事,周仪就不得不多句嘴了,“刘统领此番戴罪立功,希望陛下能多加考虑,东南水师放在能人手上才是利器。”

    到这儿,夏京那里又有了动静,周仪便赶紧转头关注他去了,连明德的回应也没有听,把个大盛天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直呼“逆臣”。

    早饭午饭时还好些,晚饭夏京着实没有吃进去几口,好容易喂进去的,转头也都吐了出来,越来越频繁剧烈的阵痛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精力。

    如此一直煎熬到亥时末刻,夏京疼得几乎晕厥,意识模糊,嘴里不住地喃喃唤着“老师”、“仲常”、“疼”……

    周仪在旁边一字不落地听着,强烈的歉疚感已经快要将他淹没,可他眼下还要做夏京的支撑,面上仍竭力保持沉稳,好言安抚被剧痛折磨的人。

    没过多久,柳商陆探过以后十指已开,终于允许夏京架起双腿用力。

    这便是最后的关头了。

    其时夏京因已破水近十二个时辰,羊水混合着血水已经流出很多,将床褥弄得一片狼藉。

    真正到了需要用力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只能下意识地顺着柳商陆的引导胡乱使一使力,往往憋不了多久便卸了劲。

    不知经过了多少轮这种徒劳的使力,孩子一直下不去。

    与此同时,在另外三个男子的注视之下,同为男子的他竟然像个妇人一样躺在床上双腿大张地生孩子,更让他心中的羞耻感达到顶峰。

    既羞耻,又要不住地用力,剧烈的疼痛时时刻刻侵蚀着他的神志,他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生都要生了,他竟然还在想着自己究竟是怎么从屹立朝堂的一品大员一步一步走到这种境地的。

    很快,又一波猛烈刺痛让他不得不切断思维,继续攒起所剩无几的力道,憋着气往下使力。

    孩子好像下去一点了,他自己当然是感觉不到的,是柳商陆惊喜的声音提醒了他。下去是下去了,但依然没有出来。

    他再一次卸了劲,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想到了周仪。这人一直就在他身边,于是转头望过去,这人察觉到他的动静,立刻凑了过来,他埋在心底最深的念头冒了出来,“恶狠狠”地着:“老师……呃……你看见了吗,这孩子我是为你生的……唔……我只愿意为你吃这样的苦……”他丝毫不顾忌一旁面色铁青的明德,断断续续朝周仪倾诉着。

    他每一句,周仪的面色便苍白一分,接一句:“我知道,子高我都知道。”

    这种扯掉所有遮羞布的直白语言好像成了最好的刺激物,让他再一次积蓄起力道,再一次向下使力。

    伴随着喉头一记撕裂一般的嚎叫,他感觉下面那个窄的地方好像也撕裂了,将他折磨欲死的巨物叫嚣着爬了出去,紧接着就传来柳商陆惊喜的声音。

    “第一个已经出来了,周大人、夏大人,是个男孩儿!”他话音刚落下,不算特别洪亮的哭声随之响起,这孩子毕竟才刚八个月出头,是实实的早产。

    一个孩子终于出去了,夏京好像使尽了浑身的力道,在听见哭声那一刻,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柳商陆剪断脐带,简单检查了一下,便抬起头朝周仪笑笑:“大人放心,孩子虽出来得早了些,目前看来还是康健的。”

    厨房里热水早前就已经烧上了,趁着夏京短暂歇息的时候,他赶紧舀出一些给孩子稍稍擦洗一遍,然后用一件夏京的衣裳当作襁褓裹好,交给了……

    一旁闲坐的明德,他还要给夏京接生,周仪得陪着夏京抽不开身,这屋里能抱孩子的人,只剩下明德了。

    “哎哎哎,交给朕算怎么回事儿!”明德怀里突然被塞进一个刚出生呜呜咽咽哭嚎的婴儿,顿时被唬得浑身僵硬,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可从没有抱过这么的孩子,就是他亲生的皇子公主,他也没抱过几次啊,况且他还生着夏京的气呢,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大家手头都忙得很,没人还能腾出手来抱孩子,周仪勉强回头了一句:“陛下算臣求你了,好歹搭把手。”

    明德这才没了声音,僵硬地和怀里的婴儿“搏斗”去了,他面含嫌弃,嘀咕着:“这孩子怎么能丑成这样……这也太了……”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这孩子之所以会早产,也是他造的孽。

    周仪与明德完话,便继续去唤醒夏京的神志:“子高快醒醒,不许睡,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咱们再坚持一下。”

    柳商陆腾出手来查看夏京的情况,然而探查了片刻,忽然惊呼:“不好,剩下这一个胎位不正,怕是不好办!”

    周仪心头一跳,一种强烈的慌乱感笼罩上来,“胎位不正”这四个字,几乎成了他十数年来的噩梦,当年他亡妻,便是因为这四个字弄得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再开口时而,声音里已经有了明显的颤意:“柳大夫可有……可有补救之法,救救子高……和孩子……”

    柳商陆面色也很不好,沉思一会儿,一咬牙道:“周大人你先把夏大人上半身抱起来,总得先把胎位正过来才行。”

    周仪忙按照柳商陆指导的,双手颤将夏京上半身揽进怀里,明明一个孩子已经出来了,他的肚子却还是挺得那样高,叫人看得不止手颤,连心也颤。

    等周仪这边做完,柳商陆叮嘱一声:“周大人你把夏大人抱好,在我正胎位的时候,决不能让他动。”

    “好。”周仪应下,双臂使力,将夏京上半身牢牢固定在怀里。

    柳商陆随即双手搭上夏京肚腹两侧,才刚动手,便硬是将神志半失的人弄得浑身颤抖,意识也被这股剧痛激得清醒过来,“呃……疼……”

    周仪只能死死压制住他,不住地在他耳边安抚:“子高忍一忍,让柳大夫把胎位正过来,再忍一忍。”

    夏京疼到了极致,哪里还听得进这话,不知是从何处爆发出来的力道,几乎就要挣脱周仪的压制。

    周仪无法之下,把心一横,孤注一掷地低了头,将双唇压在夏京唇上,辗转研磨。好在这法子当真见了效,对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吻吸引了注意力,猛然睁大了眸子。

    趁着这当口,柳商陆加紧动作,隔着肚皮将胎位拨正。终于他用袖子擦擦额上的汗,道了声:“好了。”

    周仪听见声音,便将唇从夏京唇上移开,那人已经筋疲力竭,再度陷入半昏迷状态。

    柳商陆赶紧提醒:“周大人快,把夏大人放平,这个时候决不能睡过去。”同时给夏京嘴里塞了片参片,吊起最后一点精神。

    周仪便又把人放回原来的位置,又一遍遍在夏京耳边唤着:“子高快醒醒,还有一个孩子在你肚子里呢,咱们再坚持一下。”

    夏京微微动了动唇,却没有清醒过来。

    柳商陆见状,上来将一根银针插进夏京的人中穴。

    周仪继续唤着:“子高,我一直在你身边呢,咱们再坚持一下。”

    如此双管齐下,加上肚腹里又是一阵猛烈收缩,终于将夏京刺激得醒转过来。

    柳商陆不放过一点时间,拔出银针,立刻将手掌按在夏京腹上,引导夏京往下使力。

    周仪紧紧握着他一只手,严丝合缝,好像要把自己的力气传到对方身上。

    就连一旁的明德都看得屏息凝神,甚至有一种荒天下之大谬的感觉,他从未想过往日在自己身下承欢的男人,今日会躺在床上几经生死,生着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而自己,竟然还抱着那两人其中一个“孽种”!

    夏京眼下确实已经到了极限,即便清醒过来,他也使不出半分力气了,只能苍白这一张脸,有气无力的喘息着,俨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

    如此情形,柳商陆只能在他腹上下了重手,架起他双腿重重地往下推,同时叮嘱周仪:“周大人继续跟他话,不要停,最好能刺激他一下。”

    周仪此刻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了,在夏京耳边细数着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子高你还记得吗,咱们俩头一次好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有什么阴谋呢,后来你便有了身孕,就那么一次,你竟然有了身孕!你起先还我是不想要你腹中的孩子的,呵,我哪里是不想要啊,我是不敢,你知道的,我早就被生产这事儿吓怕了。后来这一路走来,你我逐渐敞开心扉,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为了这两个孩子才肯接纳你的?其实不是的,哪怕一开始确实有这种因素在里面,可后来,后来我也是沦陷了的,子高,我不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是圣人,我是实实在在为了你这个人沦陷的,子高你一定要撑下去,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往后你我再也不分开了。”

    因为他这番剖析,夏京好像真的提起了一点精神。

    周仪最后下了一记猛药:“子高你总以为是你在不断引诱我,其实你知道么,我也是爱你的,早在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爱上你,也放不下你啦。”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再讲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总是不合时宜,可是眼下从他嘴里出来,却是那么缠绵悱恻,叫人心潮澎湃。

    夏京几乎是在这番自白中落下泪来,也是因周仪的这番话,他喃喃地唤着“仲常……”,终于仰起脖颈,压榨出身体里的最后一点潜力。

    “啊——”

    下面再度传来撕裂般的痛感,又一个巨物从窄的地方滑出,可他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昏迷过去,反而虚弱地勾起了苍白的唇,一双眸子直直看向周仪,一刻也舍不得停歇,声音轻如蚊蚋,却还是传进了周仪耳中:“仲常,方才那话……你再一遍,我想听……”

    周仪此时已经冲破的心里那层枷锁,既然他想听,便抬手轻轻拨开他脸颊上零乱的发丝,唇边噙着柔软的笑,又凑近他耳边了一遍:“我爱你,也放不下你,你一定要好起来,往后咱们再也不分开了!”

    夏京脸上的笑容一再扩大,这一刻,面孔好似不再苍白,短暂地恢复了往日光彩照人的模样,他一双凤眸中流转着惊心动魄的艳色:“我也爱你,一直一直,都是爱着你的……老师……仲常……我的……周郎啊……”

    他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直至几不可闻。

    柳商陆替刚刚出生的第二个姑娘洗净身子,用旧衣裳包裹好,不由分再度塞进明德怀里,回身正要助夏京娩出胎盘,然而瞧着床褥上那片晕染开一大片的刺目鲜红,他只觉一阵晕眩,双手亦是出师以来从未有过的颤抖。

    “夏大人……大……大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

    正文完结。

    等番外,人没死,但也不能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