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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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仪给明德上了一份致仕的折子,  离开了台州府,也离开他矜矜业业了二十载的朝堂。

    做出这种选择,主要是为了夏京,  但走到他这个位置,  懂得急流勇退,  未尝不是个保全自身的法子。

    他这前半生,  前二十载怀抱一腔热血寒窗苦读,  顺利踏入仕途,后二十载屹立朝堂,自问做到了为生民立命,  无愧于心。

    后半生,想换一种活法了。

    当日夏京产后大出血,几乎丧命,柳商陆用尽办法才保住他的性命,  只是人一直昏迷着,  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他也不敢确定。

    周仪既要照顾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又要为夏京悬心,  很是魂不守舍了几日。

    明德亲眼见到夏京生产时的惨状,  突然对他没了兴致,  再人都已经不死不活地躺着了,  计较以往那些事情也没什么意思。

    或许,  他潜意识里已经不把拼死为周仪生下一对龙凤胎的夏京看成是与自己一样的男子了。

    他趁夜离开了这个地方,又通过周仪的渠道,将赦免刘长刀、官复原职的旨意送了进来,  如今浙江沿海的倭寇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  旨意中命令刘长刀带领水师去福建沿海清理倭寇。

    至于周仪,  台州府经此一事,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明德命他去治理台州府,作为不再追究他和夏京之事的交换。

    不过即便如此,夏京从此以后就不能再出现在官场上了,明德削了他的官身,取走他手里的大部分势力,带着蕊珠回了京城。

    如此一来,夏京手里便只剩下从前暗中置办的那些产业,目前由夏川理。

    周仪于是便带着昏迷不醒的夏京和两个孩子住进了台州府,好在还有柳商陆和阿窈帮衬,否则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办正事。

    这段日子几乎是他此生最浑浑噩噩的日子,比当年原配去后的悲凉感更甚。

    他往往一大早就起身处理公事,恢复一个被战乱摧残的州府,方方面面都要顾及到,一直要忙到深夜,去看看早已睡着的两个孩子,然后回房与夏京同眠。

    是的,即便夏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他依然坚持与夏京同眠,他想,这应该也是夏京想要的。

    后来据阿窈和柳商陆回忆,那段时间里他与往日大不一样,身上失去了一贯的温和儒雅,看起来沉郁且阴冷,虽依旧将台州治理得很好,但属下们在他跟前听完命令,半刻也不敢多待,有多快就走多快,便是那两个还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要他一出现,就吓得连哭也不敢哭。

    唯有在夏京身边,他的气息才会温和一些,依稀仿佛还有点以往的影子。

    等到台州一切都上了正轨,周仪立刻递了一份致仕的折子,也将手里的部分势力随折子一起交给明德,表明退隐的决心,剩余的,也都在治理台州期间,分批移交到从前看好的同僚手上了。

    经历过宦海沉浮、也经历过风风雨雨,他选择了在这一站退场,但这份“为生民立命”的事业,总要有人坚守下去。

    夏川夏京曾将赵庄村那座茅屋的契约买了,周仪便让他在那茅屋的基础上翻修成一进院落,离开台州以后,他就带着众人住进了那里。

    阿窈爹娘仍留在京城看守宅子。

    日子一时间从忙忙碌碌变得空余闲暇,柳商陆医治夏京之余,也重新开始行医。

    周仪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夏京身边,好像是在一厢情愿地弥补些什么。

    他往日乌黑的发丝,如今已参杂进斑斑点点的霜色,繁杂政务都没能摧老的人,自夏京生产昏迷以来,却一下子老了许多。

    京城宅子里的书册陆陆续续运到,陪伴夏京之余,他也开始着手整理从前因事务缠身而来不及整理的资料,大至国计民生,至诗文歌赋。

    作为一个文人,著书立未尝不是一个好归宿,日子就在不知不觉中滑过。

    转眼就到了两个孩子的周岁生辰,因为夏京依然昏迷不醒,他们也一直闭门谢客的缘故,这周岁生辰过得非常简单。

    周仪看着这两个孩子,就想到一年前的今日,夏京生产时的惨状,于是只心不在焉地略略逗了逗两个孩子,稍微吃了些东西,就回房去陪夏京了。

    “已经一年了,子高,你究竟何时才会醒……”他叹息着,在夏京唇瓣上轻轻印上一个吻,声音低沉缱绻,“你可知,我很想你……”

    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仿佛百看不厌似的,将那张早已不知在心中勾勒了多少遍的面孔瞧了许久,又是一声长叹,颓然起身去书案旁继续未完成的札记。

    因他转过了身去,便没有看到,昏迷一整年没有半点动静的人,眼角竟突兀地滑下一滴泪来。

    孩子周岁生辰后又过十日,夏京在一个深夜终于醒转过来。

    周仪先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回过神来,竟是一句话也不,一反常态衣衫不整的就去敲了柳商陆的门。

    直到柳商陆来确认过,夏京这次醒来以后好生调理,便能日益好转,他才带着极致的惊喜和后怕,把人紧紧搂进怀里,许久都不肯放开。

    “仲常……”怀里传来午夜梦回不知期盼过多少次的闷声呼唤,他煎熬了一整年、混沌了一整年,此时竟眼眶发热,好像丢失已久的魂终于回来了。

    ******

    夏京自醒来以后,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周仪那沉郁的模样也逐渐褪去,重新恢复以往的温和沉稳。

    他近日正绸缪开办一座私塾,教书育人,年少时曾立下豪言,“此生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已经花费二十载光阴投入到“为生民立命”的事业当中,如今既已致仕退隐,往后的日子总要在“为往圣继绝学”中出一份力。

    “可我昏睡之中,仿佛听见你在我耳边,前半生心系家国百姓,后半生是属于我的。”夏京一个眼波甩过去,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昏黄烛光下满面的艳色不减当年,叫人心口怦然。

    经历过这一年的“炼狱煎熬”,周仪早已抛却了从前那些含蓄委婉,亲昵地将人揽入怀里,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脖颈间鲜活而熟悉的气息,大有就此沉溺之意,分明已是年过不惑之人,如今却儿女情态大起。

    良久,他终于开口:“自然是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从前只当是愧疚更多,由怜生爱,如今才知,你之于我,便是罂||粟,一旦沾上,便再也脱不开手、也放不下啦。”

    “你怎么……”从前那个老古板如今变得这样缱绻情深,夏京一时不防,面上热意涌上来,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我如何?”周仪不依不饶,顺着脖颈轻吻上去,心想着距离清醒那日已过半月,柳大夫也已经点过头,总不妨事了。

    夏京昏迷许久体虚气短,前几日两人即便同床共枕,也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骤然被这样对待,一时脑内轰鸣,心跳剧烈,身子更是一阵阵发软。

    他突兀地低吟出声,惹来周仪愈发激烈的探索,整个人随即被按倒在床榻上,他总觉得眼下这情况很不对劲,这人对自己,何时这样迫不及待过。

    可是瞥见颊边散落下来的丝丝缕缕的霜色,便又歇下了这个心思,心口一阵一阵抽抽着收紧。

    抬手轻轻顺着那发丝抚摸下去,他不由自主仰起脖颈,眼眸微眯,神思半乱。

    罢了,便随他吧,从前千方百计才能求来一次,如今对方这样热情主动,他又何必往外推呢。

    总归来日方长,再如何不对劲,人,总是那一个十足契合的人,他还有半辈子的时间与这人好生厮磨呢……

    ******

    后世史家评述,大盛明德年间夏京、周仪两位名臣先后削官致仕,其实是明德帝故意为之,自此以后,皇权高度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封建□□达到鼎盛,而极盛之后,必然伴随着衰败。

    但也有野史爱好者从故纸堆里追根溯源,两位名臣是同一时间因追查一个侍卫家中囤积赈灾米粮一事而离开朝堂,自此便再也没有回朝,再往前追溯,当年江南恩科之事,也是这两人一同合作的,没过多久,两人便离朝了,谁能相信这里头没有别的事情!

    不过具体是什么事情,后世的人没有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实在难以推测,这也成了大盛史上天字第一号的难解之谜。

    作者有话要: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