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到南洲时快凌一点,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蒋梦妍把她们叫醒,赵诚开车来接。
春信脑袋晕得厉害,一上车就趴到雪里大腿上,雪里手搭在她背上,春信去摸她的手,两只手牵在一起了,才安安心心闭上眼睡觉。
雪里也困,孩的身体就是不禁累,她把脑袋靠在书包上,也睡过去。
蒋梦妍坐在副驾驶扭过身子看这俩孩,赵诚声:“感情真好。”
“好着呢。”蒋梦妍。
大致情况,电话里两个人已经沟通过,都请了明天的假来安顿孩。
重要的人都在身边,心里踏实,车子也开得慢,这城市的灯火如河流从眼前淌过,今夜有种别样的温馨从容。
蒋梦妍声:“本来年初时候就要抽调到这边,冬冬刚回到我身边,又要转学又要搬家,我怕她不适应,都是一拖再拖……现在真是没想到啊。”
他们认识有两三年,蒋梦妍一直保持克制,如果雪里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赞同,为了孩子,这段感情她都不会再继续。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已经让她吃尽苦头,孩子几乎是她活着的唯一念想。
孩子需要大人的照顾,大人也需要孩子的陪伴,人很多时间都不是为自己活着。内驱力低的人,他们时常需要一些外界的刺激,如果单纯为了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在过去的几年,在办公室,蒋梦妍常常想把文件摔到领导的脸上,她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还是手痒痒。随即她想到千里之外那个她怀胎十月,生下来没见过几面的孩子。
后来冬冬来到身边,她手痒的毛病不治而愈。
现在决定和赵诚在一起,老实,是为了春信,也是为了雪里。她真正把春信当作自己的孩子,不需要渐近。
“冬冬真的很懂事,她到我身边还不到一年,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也没有埋怨我总是加班不陪她。唯一一次,就是这次,她想要春信。”
“这个孩子,一开口就是大手笔,可愁坏她亲妈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真的……也好,这样很好,两个孩子都好过了。”
赵诚笑起来,“那我还要感谢春信了。”
二人不由得对视,蒋梦妍:“那你可得对她好点。”
赵诚当然。
春信在颠簸中醒来,睁眼时看见黑色的西装领口,颈部以上寸长的黑发,鼻尖淡淡的烟草味道,她立即害怕得挣扎起来,赵诚把她放到地上,“春信,我是赵叔叔。”
她缩着肩膀,充满戒备地看着他,同样是高瘦的身材,脸庞却很干净,镜片下眼尾扬起柔和的弧度。
赵诚半蹲,伸出双手,“我是赵叔叔,还记得吗?氧气厂的赵叔叔。”
雪里从妈妈怀里跳下来,去牵她的手,“我们自己走吧。”
春信抱着她胳膊缩在她身后,看见蒋梦妍,又站出来半步。
蒋梦妍:“春信,别害怕,尹愿昌不在这里了,以后你就我和赵叔叔,冬冬一起住,我们是一家人了。”
她不知道什么,只是用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把人瞧着,蒋梦妍也不着急,“咱们先回家,睡饱饱的明天出去玩。”
氧气厂的家属楼也是两室一厅,次卧里有张一米二的床,先让俩孩将就着睡。
来时已经洗过澡,这时候洗洗手,再擦两把脸,蒋梦妍给她们涂了宝宝霜才让她们去睡觉。
洗了脸暂时不瞌睡,春信躺在床上,手掌去摸脸,觉得黏黏的,雪里把她手拿下来,“手脏,少摸脸。”
她嗓子里“嗯”一声,又去闻自己的手,“香香的。”
春信胆子大了点,问她:“咱真的要住这里吗?”
雪里用平常的语气道:“以后都住这里。”
春信点点头,其实还有挺多问题想问,但又不知道先问哪个,看她闭着眼睛,问:“你睡着了吗?”
雪里:“还没有。”
春信乖乖躺好,“那你快睡觉,我也睡觉。”
雪里睁开眼睛,借窗外的路灯,她能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脸,唇微启,巧饱满的唇珠微微上翘,黑长的睫毛在尾部扬起可爱的弧度。
睡吧,睡吧。
……
第二天早上,快中午蒋梦妍才醒,起床第一件事当然是去看孩子,她轻轻拧开门把手,拉看一条门缝,就看见春信已经穿戴整齐地背着书包坐在床边。
床上雪里睡得四仰八叉,床几乎都被她霸占了。
春信坐在床尾,腿挂在床沿,脑袋靠在墙上,不知道这样睡了多长时间。
蒋梦妍没有出声扰,门留了条缝,去叫赵诚,“你看看那孩子在干嘛呢?”
赵诚脸贴在门缝上看了一阵,又去卫生间看了看,回来:“她洗了脸还刷了牙,毛巾和牙刷都是湿的。”
蒋梦妍:“她几点起的呀,都没声音。”
赵诚:“她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呢?”
蒋梦妍猜测:“可能是洗脸回来,发现床被冬冬霸了。”
赵诚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那为什么要背着书包呢?”
两个大人脑袋摞在一起,齐齐从门缝里看过去,发现春信不知何时醒了,睁着眼睛挺直背正坐床上看他们呢!
——妈耶!
——她啥时候醒的!
门轻轻地合上,脚步声远去。
中午不做饭,赵诚带她们下馆子,要出门的时候,春信去把她的牙刷、毛巾,睡衣全部塞进书包,背在背上,大拇指挂在书包带上,参加升旗仪式般严肃地笔直站在门口。
雪里看见了没问,赵诚和蒋梦妍也不管她,愿意背就背着吧。
吃饭的时候雪里怕她不好意思夹菜,帮她夹,她知道她爱吃什么,辣的香的,还有肉。
有机会能吃饱饭,春信也不管好不好意思了,埋头苦吃,闭紧嘴巴大口咀嚼,下咽时脖子往前伸,瞪圆了眼睛。
蒋梦妍看得想笑,给她了一碗紫菜汤,“慢点,别噎着。”
赵诚可好,米饭直接扣在菜碗里,用勺子拌匀了推到她面前,“这样吃香,我时候也喜欢这样吃。”
春信其实已经半饱了,可人家都把碗推到面前来了,她不能不吃,挺直背吸了一口气,两只手把盘子抱到面前。
大家都觉得她饿了,孩子能吃总是让大人觉得欣慰,忘记她还是个孩子,还是雪里:“她吃不下了,肚子要撑坏了。”
她把春信面前的盘子端过来,剩下那一半自己吃了。
蒋梦妍两手托腮看春信坐那有一下没一下的饱嗝,又看看慢条斯理吃饭的雪里,歪头笑一下,“真好,我白得个闺女。春信,你比冬冬一岁,以后你是妹妹,她是姐姐,你们两个都是我的闺女。”
赵诚:“也是我闺女。”
刚领回家的猫都喜欢找个角落蹲着,等人睡着了才出来吃东西,遛弯,听见动静就飞快跑走躲起来,偷偷地观察人类。
春信在赵诚家住了三天,但凡要出门,都背着书包,里面装满她的全部家当。
氧气厂春信已经很熟了,她在这里很自在,这里的很多孩她都认识。
还有英英姐,门卫大爷和他的三只白狗。
三只狗围着春信转,尾巴都快摇上天,门卫大爷背着手站一边,乐呵呵:“挺好,挺好。”
英英姐晚上带她们去吃烧烤,春信高兴疯了,“冬冬,你一定要吃这个羊肉串!好吃死了!”
两个人吃得满身味儿,连嗝都是羊肉串的味道,春信没够地闻着手指,“好香哦。”
雪里:“等长大了我可以天天带你吃。”
要去洗澡了,春信还恋恋不舍闻着手指,“我长大以后想卖烧烤,你随便吃,不要钱。”
雪里:“……”
学校的事情,赵诚已经在联系人,蒋梦妍回去把房子收拾一下,等到正式调离,也会搬过来。
现在是上学的时间,她们却在外面玩,春信背着书包,雪里两手揣在兜里,隔着学校的铁围栏看人家上体育课。
有孩跑过来问:“你们为什么不上学?”
雪里:“要你管。”
春信笑嘻嘻:“羡慕吧。”
蒋梦妍回榕县,赵诚上班,她们整天在外面游荡,饿了就去氧气厂食堂吃饭,困了就回家睡觉,日子别提多舒坦。
又过了两天,赵诚从办公室的窗户里看到了春信,她这次没有背书包,是蹲在墙头上的。
赵诚站在三楼窗边,看见春信蹲在墙头把雪里拉上来,她们跳下快两米高的围墙,是为了办公楼后面的一棵石榴树。
赵诚看见她们开始爬树摘石榴,推开窗喊:“冬冬,春信!”
树下两个孩抬起头,看见半个身子探出窗户的赵诚,耗子一样飞快窜不见。
赵诚:“……”
他本意是问怎么没有背书包,背了才好装石榴啊。
下班时他本想摘几个带回去,又怕吓着她们。猫开始捣乱,就是认家了,随她们去吧。
这两个孩引起了附近学校长的注意,因为她们每天都来学校外面跟上体育课的学生吵架。
一个骂人,一个用草叶子摔人,学生告老师,老师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校长。
这天她们准时来到学校外面,正准备捣乱时,校长出现了。
校长是个老头,笑眯眯问:“朋友,你们怎么不上学呀。”
春信看雪里,雪里没再干你屁事,而是可怜巴巴望着铁围栏里的教学楼,不知道。
校长又问:“你是谁家的孩啊?”
雪里:“赵诚家的。”
隔天中午,赵诚下班带她们去买文具,通知她们明天去氧气厂外面的附上学。
他本来已经联系了外面的私立学,没想到傍晚时附的刘校长找到他。
刘校长是赵诚过世父亲的好友,春信没有户口,上学难办,本来是不想麻烦他的。
现在好了,刘校长开绿灯,两个娃娃都能在家门口上学。
十月初,蒋梦妍就要正式搬过来,榕县的房子她算租出去,以后只清明回去给父母烧纸,回去也不会带孩。
这俩孩子太好了,去哪都是成双成对的,春信不能回去,蒋梦妍也不好拆散她们。
赵诚计划国庆假期出去玩,晚饭时起这件事,春信一直大大瞪着眼睛看他,赵诚:“去海边,票已经买好了。”
春信眼睛又大一圈,蒋梦妍揉揉她的脑袋,“明天放学早点回家,吃完饭咱们就收拾东西,坐晚上的飞机走,第二天一大早睡醒就能玩。”
春信按捺着激动回房间,屋里只有雪里了,她才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去海边!去海边!耶耶耶,去海边!”
她开衣柜把雪里和自己的衣服都找出来,叠好放在一边,只等明天放学了。
蒋梦妍和赵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由相视一笑。
国庆前一天,低年级的同学提前放假,春信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她兴奋过头,跑一半又逆着人流回来找雪里,“你快点呀。”
雪里:“不要急,大人还没下班。”
春信一想也对,那慢点走也没关系,两个人下楼去学校门口买了冰棍吃,正准备回家,春信突然被人钳住手腕,一股大力拖拽着她往前走。
她惊惶看去,看到齐脖的花白头发,黑色的铁发箍,微偻的脊背,皱纹深刻的严肃脸庞,像一条直线抿紧的嘴巴。
是会使她夜半惊醒,痛哭不止的噩梦般的存在。
春信一屁股坐到地上,手伸出去勾住学校的大铁门,尖声大叫,“放开我!”
“癞癞,跟我回家,我是你奶奶啊……不要叫,不要叫,我是奶奶!回家了……”
尹奶奶不知跟谁听到这里,一个人坐车来了南洲,在校门口顶着大太阳晒了三个时,就为了现在这一刻。
春信的冰棍都掉在地上,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大叫着放开。
雪里赶紧跑上去帮忙,“你干嘛,你放开她!”
奶奶的头发白了好多,眼泪在眼眶里转,树皮一样干枯褐黄的手指死死抓着春信手腕,春信疯狂挣扎,满地滚,学校门卫提着大棒子走过来,“你干嘛!给我放开!”
老太太死也不放,春信尖声大叫,用力地推搡,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春信挣脱开桎梏,拔腿就跑,连书包都不要了。
门卫走到近前,有学校的老师发现情况也朝这边走来。
春信混在放学的人堆里,已经跑不见,老太太抹着眼泪喊:“我来找我孙女,尹春信是我孙女,我找我孙女,她们把我的孙女骗走了……”
二年一班的班主任老师也跑过来,老太太被围在中间,她坐在地上,在几条裤管之间看来看去,到处都没有春信。
老师问:“雪里,你认识她吗?这是怎么回事。”
雪里捡起春信的书包挎在胳膊上,平静:“我不认识,她很可能是人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