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汤一辰的工作室开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路口左转是菜市场,右转三百米是酒吧街,再往前三百米有条河。
离河不远有个建材市场,河边桥上白天农民工扎堆,晚上六点半开始搭棚子摆地摊,卖二三十一件的T恤,没用的廉价玩意,还有烧烤和炒饭。
每个城市都不乏这样的角落,充满浓郁自在的烟火气,人们卸去整日的疲惫,坐在红棚子、蓝棚子、条纹棚子底下开怀碰杯大笑。
这座城市是如此的包容,钢琴曲潺潺流淌的高档餐厅或是人声鼎沸的路边大排档,国贸或是地摊,每一种消费群体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安乐。
工作室的房子是上世纪建筑,老城区地价贵拆不动,一般人也不愿意住这种设置不全的老房子,所以房租很实在,两层楼,带个大院子,重新铺设了水电,外墙也翻修过,汤一辰把一楼左手边那面墙留给春信。
“这么大一块墙,够了吧。”
一整面墙,三米多高,三米多宽,近十平方。春信人傻了,“这得用多少丙烯?我得花多长时间才能画完!”
汤一辰乐呵呵的,“颜料才几个钱,我还给你管饭,天天去外面给你抬火锅,你抽空来呗,地铁也近,我都是为了方便你。”
春信来了他就很高兴,他太孤单了,他就是缺人搭伴。
张淑芬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再跟他一起,他独自一人,不能消化寂寞,连工作室也选择开在闹市,喜欢听隔壁两口子吵架、孩子、老太太骂街、老头下象棋。
汤一辰对画没有要求,好看就行,春信心里已经有了想画的东西,她想把这面墙献给雪里。
于是从那天开始,雪里被要求不准踏入大厅一步,春信要给她一个惊喜。
从她就这样,给人家织围巾都要藏在桌子底下,雪里没意见,来接春信她就坐在院子里等,坚决不进屋。
院子很大,空着也是空着,春信提议种点植物,汤一辰就去买了两棵树,一棵樱桃,一棵银杏,再用水泥砖砌一个菜圃。
汤一辰把自己安排住在工作室的楼上,春信就地里栽点蒜苗、葱、韭菜啥的,吃面炒菜都方便。汤一辰就去买营养土,买蒜头、葱头、种子。
办妥,汤一辰又问她:“是不是还得弄个粪桶,把屎都收集起来沤肥?”
春信:“……这倒是不必了。”
有了树和菜园子,还有半块空地,春信弄个葡萄架吧,汤一辰就去买材料搭架子。
两边同时开工,汤一辰在院子里种花栽菜,春信在屋里画墙。
墙上结构出来的时候,汤一就知道她画的是什么了,觉得真是天上掉馅饼,给他掉了个好厉害的徒弟,过去几年都不是荒废,是在等春信长大。
不过工作室两个人当然是不够的,他还在网上发了帖子招学徒,管吃管住。他想世上肯定还有像他一样的孩,只要肯学东西,肯努力,他都愿意收留他们。
十月假期,春信每天都来画墙,汤一辰的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开春去买苗,室内软装和机器已完成百分之九十。
雪里有空也过来玩,坐在院子里树下吃火锅时,雪里:“感觉自己像条宠物狗,不能进卧室,不可以上沙发,虽然吃喝都无限供应,却从此画地为牢。”
汤一辰哈哈大笑,春信偎进雪里怀里撒娇,“很快就画好了,最多三天。”
她们亲近时从来不避讳人,随便人看,每到这种时候汤一辰既羡慕又欣慰。他认为自己已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但看春信和雪里谈恋爱,他想他以后也许会痊愈。
这是十月假期结束后的第三天,周六春信没课,一大早就来了工作室,雪里下课后搭车过来,刚踏进院门就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
院里扫得很干净,装修剩下堆在空地的建筑材料都已经清空,平时放在银杏树下招待她的茶几和藤椅也搬走了,这明画已经完成,可以去验收了。
这幅画雪里期待了很久,为了给她们腾地方,汤一辰从屋里出来,借口买菜出门去,春信靠在门边冲着她笑。
大门从外面关上,雪里提着水果走进去,走到门口弯腰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春信扯出来一条丝巾,“把眼睛蒙上。”
雪里认出这条丝巾是蒋梦妍的,“你拿妈妈的丝巾。”
春信把丝巾叠成一块长条条:“借来用用嘛。”
雪里顺从弯腰,闭上眼睛给她蒙丝巾。
“真乖。”春信轻拍她的发顶,“冬冬宝宝真乖。”
趁着她眼睛看不见,春信耍闹着袭胸捅腰,雪里伸手胡乱地抓,反被了几下手背。
雪里静下不动,春信再次出手时,被一下擒住手腕,雪里柔声哄:“好了,快带我去看看画吧。”
春信突发奇想,“晚上蒙眼睛玩好不好?”
雪里握住她手腕的虎口紧了紧,“随你怎么玩,给我看画。”
她眼珠一转,“那你像现在这样蒙上眼给我玩,行吗?”
雪里静了两秒,随即笑起来,胳膊往回拉,把春信拉到面前,声音放得很低,“到时候别哼哼唧唧求我。”
她技术真的很烂,还常常借口是因为画画多了手腕疼,心安理得躺平,事必雪里还得给她热敷和按摩。
她就会大话,“我不求人,我可以帮你。”
雪里问:“怎么帮?”
春信牵着她手去摸自己的胯胯骨,“这里呀。”
雪里笑着在她腰上捏了两把,“看画吧。”
这是怎样的一幅画呢,首先,它十分的大,雪里模糊的视线里,墙绘整体色调浓郁而深沉,她手忙脚乱架好眼镜,眼睛才像被擦净雾水的玻璃,终于能清楚地看到它。
被黑色铁链束缚着手脚的白裙少女,跌坐在盛开的玫瑰丛,她长发逶迤拖地,白裙遍布血污,视线所朝的方向,身着暗银盔甲的女骑士长剑破开黑暗,俯身朝她伸出手。
女骑士墨发飞扬,身姿修长,目光坚毅而决绝,鼻梁是刀削般的直,面有伤。看得出她刚经历过一场恶战,已是强弩之末,幸而她来得不算晚,她跌落的太阳之神仍期盼着她,一切苦难折磨都是值得的,她嘴角有欣慰而愉悦的笑。
坐下白马目光悲悯,大片盛开的红玫瑰簇拥着她们,整幅画只有不同深浅的黑、白、红,却处处都透着光和希望,人们仅通过这一定格的图像,完全可以联想到前后故事因果。
这是一幅有故事的画,故事的主角是太阳之神和她最为忠诚勇敢的女骑士,也是春信和雪里。
“它叫《骑士》,这幅《骑士》是送给你的。”春信靠在门口的柜台边。
从此以后,走进这间工作室的每一个人,不管他们是谁,什么职业,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必然是这幅《骑士》,没有人可以忽略它,他们都要傻兮兮站在这里发一会儿愣。
如果有人问,这画是谁画的?店里的学徒一定会自豪地挺起胸脯,竖起大拇指,“是我们店里最厉害的蒋老师!”
如果客人请求这位最厉害的蒋老师给他做一幅满背,就要做这幅《骑士》,一定会遭到无情的拒绝。因为这是蒋老师送给爱人的礼物。
想到这里,春信得意大笑起来,她马上就要成为闻名世界的大师啦!全世界的国家元首都会像春节联欢晚会上那样发来贺电,庆祝世上诞生了这样一幅伟大的创作!
若干年后,她们寿终正寝,市政府会把这里盖成博物馆,就算四周所有的墙都老成渣,这面墙依旧被防弹玻璃好好地罩在里面。
学生和中学生们排着队来参观,还有一个腰上别着蜜蜂的讲解员,专门负责讲述她们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她在心里仰天大笑,笑弯了腰,笑痛了肚子。雪里还在发愣,春信已经完全笑开了,手掌不停地拍着柜台。
雪里急忙转身,问她:“怎么了怎么了?”
春信笑得眼泪都出来,她把心里想的一股脑都给她听,雪里慈爱地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我很喜欢这幅画。”
她叫春信不要笑了,当心笑岔气,然后摸出手机,把这幅画拍下来,让春信站在这幅画前拍一张,等汤一辰买菜回来,再叫他给她们拍一张合照。
雪里用这张合照当手机开屏壁纸,把微信头像换成画里的女骑士,要求春信也把她的猫咪头换成画里的白衣少女。
“只有一个后脑勺和白裙子。”春信。
“好看的,换吧换吧。”雪里怂恿她,“这可是情侣头像,见过这幅画的人,如果同时认识我们俩,看到我们的头像,就什么都明白了。”
春信一听,有道理,没想到一直古板无趣的雪里竟然还能想到这样的好点子。
如果这不是一面墙,或者是一面点的墙,雪里真恨不得把它背到街上去,学校去,区里去,给所有的人都看看——这是春信画给她的画,它叫《骑士》。
她想方设法让周围所有认识她们的人都看见这幅画,发在宿舍群,家庭群。她还想把照片印出来,可那太模糊,不及原画万分之一。
雪里太喜欢这幅画了,有事没事就摸出手机看,三张照片翻来覆去划,看照片上自己那张脸就像盯久了的字,渐渐开始认不出,只认得春信。
后来这度劲儿过去,她又自私不愿与人分享,只想自己偷偷看了。
这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周六都没课,她们下午就一起回家,想到明天不用早起,雪里从包里翻出那条蒙眼的丝巾,递给春信。
春信坐在电脑边玩游戏,偏头瞟了一眼,没理,雪里知道她是为上次的事生气。
明明好回来玩蒙眼游戏,让人家好好玩个痛快,可雪里一直没有反应,问就太慢了,真的来不了。春信自尊很受击。
雪里其实不需要技巧,她只需要抱紧她,吻她,与她紧紧地贴合,便能由内而外得到满足,不止是身体,是另一种心灵上的满足。
可春信架势很认真,认真代表她离她很远,雪里够不着她,当然没办法进入状态,只能用慢来回复她的疑问,事实上因为春信的温柔和心,也确实够慢的。
“我又不是电动马达。”她声音里带了哭腔,雪里摘下丝巾一看,眼睛果然已经红了。
“可是我也不能演啊,难道你喜欢我演?”雪里爬起来问她。
春信鼓着腮帮子不话,她当然不要演的,可是怎么办嘛,她那么灵巧的一双手,什么事都干得了,偏偏在这上面栽跟头。
雪里为了哄她,只能比平时更加努力地折腾,直把她折腾得疲了,酸了,彻底来不了倒头睡去。
现在雪里把丝巾拿出来,也是个讨好的意思,“我这次肯定努力来。”
“不来。”春信扭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雪里确实有事相求,她想让春信再画一幅,挂在家里,像爸妈的结婚照那样挂在床头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总之,她既需要这样一幅画来填补心中的妒意。
那么好的一幅画,在别人家的墙上,雪里不痛快,连带着看汤一辰也不顺眼起来。
现在她三指并拢对天发誓,一定让春信玩个痛快,她保证来,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来!
春信反而被逗乐,“你少胡扯。”
雪里我没胡扯,我们再试一次好不好,然后心观瞧她神色,却见春信忽然变了脸,坏笑着靠过来冲她勾手指。
雪里心觉不妙,春信从卫衣兜里摸出个东西,“我同学推荐我买了个玩意,我偷偷在寝室试过,可厉害啦!哼哼,这次你不来也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