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错觉 原来他们本是一样的人
眼看着琼瑰软软地瘫倒在自己面前, 令云心脏似乎也跟着被冰住了一瞬,他慢了一拍,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琼瑰站在他面前, 不仅挡住了秦岁晏射来的暗器,还挡住了他的视线。
下一秒,他就领略了这个世界里的轻功,眼睁睁看着秦岁晏从他面前揽过昏迷过去的女孩。
他伸手过去, 指尖只来得及抚过女孩衣服上的飘带,修长人影一个旋身, 大氅带过一阵风, 再一眨眼, 人已经被带到了观门外。
在从他身边经过时,令云似乎感觉到一阵肃杀之意,凛冽极了, 周围的草木似乎都跟着萎靡起来。
这位新君,身手居然这么好。
然而,就这样让他把琼瑰带走——令云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男人的好胜心理,以及一种不出的冲动,让他直接冲已经走出观门的秦岁晏大声道:“陛下微服出访清闲观,就是为了强抢一个民女回去?”
抱着琼瑰的背影果然一顿, 然而秦岁晏并没有回头,很快继续往附近停着的马车上去。
令云焦急地跟上,却在门口被两个瘦高侍卫拦住,他想往外冲,无奈两人看起来精瘦,力气却十分大,其中一个只用单手便拦住了他。
另一个姿势未变, 抱臂在旁边看着,甚至含笑道:“道长这又是何苦,螳臂当车未免太累,不如留着力气多炼些丹药罢。”
令云恼火地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你是哪个品种?”
木岫和木萧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句骂人的话,眼神之间带着疑惑。
倒是令云,完这句,他便冷静下来,摘下自己的尖尖三角帽,在里面翻找了一阵,随后取出了一支袖珍手木仓,很快将木仓口对准了木岫和木萧。
两人虽然不知道令云手中拿的是什么,但战斗本能让两人下意识地闪开身形,却没想到距离太近,令云又开木仓开的极为果断,里面弹出针头不过一个呼吸就刺破了两人的皮肤。
皮肤被刺破的一点感觉对于曾在刀尖上讨生活的木岫、木萧来,微弱到可以直接忽略不计。
两人都呆了呆,对视一眼,十分不解,又齐齐看向令云。
系统见状,赶紧迈着步子跑到他身边声焦急道:“宿主请理智,不许故意和当地世界的土著发生冲突,违反规定会被扣除5%任务进度的!”
令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去他妈的任务进度。你一边呆着去,等下伤到你,这里可没办法送你返厂维修。”
一针不够,那就两针。
袖珍手木仓里的麻醉针反正多。
两针之后,木萧和木岫只感觉眼前一花,接着便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在院中目睹了一切的谢宛宁捂住了嘴,以为他们死了,想也不想就朝道观里面跑去,想悄悄饶走,却被系统喊住:“谢宛宁。”
这童稚的声音令谢宛宁下意识顿住脚步回了头,没想到就这一瞬间,一声尖啸,有个东西划破了空气刺进了她的脖子。
或许是体质原因,谢宛宁几乎是应声而倒。
身后的令云顾不上夸赞系统机智,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出其不意,他只是匆匆往观外走去,经过系统时拍了拍两只花苞鬏。
系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耷拉着脑袋想,自己这下真的上了贼船了。
最善于教育宿主的系统,一世英名全毁。
他抬头看了看天,幽蓝的天空已经渐渐黑沉,翻涌起一大片乌云,很快就要下雨,系统赶紧迈开短腿,挨个往晕倒的三个人身边跑去,给几个人念叨了一段催眠话术,模糊之前的记忆。
清闲观所在的这个山头,外面也没种多少树,因此山风刮起来时也没什么可以遮挡的,破破烂烂的道馆还四面漏风。
大概是感觉冷,几个人很快悠悠醒转。
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系统颇无辜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可什么都没做,只是喊了一下那个姐姐,又给他们了几个故事而已,系统监管局应该查不到才对。
观外,令云走到马车附近,正准备破开车厢门入内,门忽然从里面被开了。
一双清冷凛冽的眸子正看着他,令他不由自主地了个寒颤。
令云很忌惮秦岁晏,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是什么感觉,明明心中没有找到惧怕的理由,但见到时总会觉得气焰天然矮了一截。
大约是因为这个世界毕竟是秦岁晏的主场。
“朕已经给她解了毒,她现在无碍。”秦岁晏着,视线越过他扫向远处的观门。
木萧和木岫正算过来,他微微摇摇头,令两人原地待命。
令云自然注意到秦岁晏的举动,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让秦岁晏从马车上下来,这样被他居高临下看着,令云感到很不舒服。
秦岁晏却泰然自若,继续道:“朕听闻,称陆斯玉应为皇后的天书是你所造?”
令云本不想回答他,但转念一想,若是他不回答眼前这个皇帝的话,皇帝喜怒无常,陆家因此获罪,琼瑰一定会怪他,还会回去求皇帝。
还不如忍下一时之气。
令云只好满心不情愿地:“不错,是我所为。”
他应得如此痛快,全无半点曾犯下欺君之罪的惶恐,秦岁晏的目光凝在他身上,微微有些欣赏。
令云这个人,早年端王在黄河治水时,他就注意到了。
当时端王那里有他的人,在给他传信时,便提到过,端王有个谋士,千里迢迢送信给端王,献上不少治水秘法。
此人当是有才之人,但却偏安于一隅,整日装神弄鬼以道士身份做遮掩,却不在意财帛多寡,结交高官显贵,又不索取功名职权。
若是他无所图还好,有所图,则所图必不便宜。
问完天书之后,秦岁晏正欲转身回车内,令云却忽然开口,语气诚恳:“皇上,您也知道了天书是假的,琼瑰——草民是陆斯玉,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上天定的皇后,娶了她也不会有什么江山永固、后世昌繁,反而会让后宫鸡飞狗跳,她根本不会容忍你娶了她又娶一堆其他老婆的。到时候就贻笑天下了,你肯定会后悔。”
秦岁晏注意到他在提及陆斯玉时下意识用的是“琼瑰”这个称呼,思绪漫溯,记起万佛寺里将她救下时,她好像也这样和自己过。
她这是......因为对自己以前给出的反应失望,转而又向另一个男人示好?
据他了解,整个陆府众人包括与陆斯玉相熟的人中,除了令云和陆斯玉自己,再没有其他人用“琼瑰”这个名字叫过她。
如今这个名字从令云口中出,再加上他的刻意解释,就更显得像是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语。
秦岁晏的目光骤然冷了。
他低声道:“你怎知她不愿意嫁予朕?”
天边浓云翻滚的愈发厉害,此时应景的来了一声雷,令云微仰了头,看了看天,天边太阳被掩在云层之后,日光无力地给乌云镶了一层金边。
他嗤笑一声故作疑惑地看回秦岁晏道:“你什么,我没听清?哦......你不会一厢情愿以为她想嫁给你当那个什么破皇后吧?她能愿意嫁给一个早晚要妻妾成群的男人?”
真要眼瞎到那种程度,自己肯定能先眼前这个男人一步,把她骗走。
穿越本就不易,能在异乡遇到同一个世界同一时间的人,还挺投契,令云忽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到她。
也许是戳中了秦岁晏的弱点,他的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往日浅淡的唇色变得绯红,可以看出心思起伏,然而他只是沉默着,并未反驳。
古今帝王,驭下也不过制衡威慑之术,威慑这点秦岁晏现在就已经做得非常好,可是制衡一道,若要省些心力,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充裕后宫。
前朝可以不动声色,以后宫女子升降,于内能简单调动那些臣子或是为君主所用,或是相互倾轧,于外可以宽邻邦之意,为边境百姓带来一时的安宁。
秦岁晏又是一个冷漠理智的人,纳妃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有利于国邦,他怎会为了一个假天书能做皇后的女人,就白白放弃?
令云见他半天不话,突然觉得队友在口才上不过如此,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好言劝道:“再,您也不喜欢她,娶回去大眼瞪眼?这皇后之位,留着给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好吗?”
秦岁晏忽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他只是咳嗽了一声,全然不在意地继续道:“令云大师未曾做过天子,大概不懂,不喜欢的东西,也可以拿回去做摆设,天下尽皆归朕,何况一个女子。”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秦岁晏漠然冷静的容颜照的分外清晰,那股冷凝肃杀的威压,使令云心口一窒,竟恍惚了一瞬。
秦岁晏不再多言,瞧了一眼快要低垂到眼前的黑云,转身要进马车。
令云抓住这个机会,再次举起装了麻醉针的袖珍手木仓,对准秦岁晏,扣动扳手——
“砰!”
拿木仓的右手手腕突然被一块硬物击中,整条手臂一麻,人便脱力向前跪扑下,眼看就要撞到马车上,耳畔传来一声惊呼,额角最终撞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虽然很痛,但并没有磕破。
令云揉着额头抬眼去看,对上一双满含关切的雾眸。
琼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从马车中推门出来,正巧看到这一幕,便想也不想地伸手过去给令云垫了一下,让他没有受伤。
但是她肌肤细嫩,这一下硬生生扛住了令云的撞击,很快手背便青紫淤血,高高肿了起来,像个馒头一样,十分吓人。
令云想去看看她的手怎么样了,然而刚扶着车辕站起身,手臂就被人抽走大力捆到了身后,再也动不了——木萧和木岫有了第一次受袭的经历,哪怕记忆模糊,战斗本能也记住了教训。
他们的反应速度,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制服令云很容易。
“你还好吧?”琼瑰蹲下身伏在车辕附近,担忧地看他,用嘴型劝道:“别意气用事。”
令云没好气地瞅瞅她,见她完好无恙,唇色已经恢复红润,再不像之前那样青紫瘆人,便相信秦岁晏真的给她解了毒。“你没事?”
琼瑰连连点头让他放心。
她又转身去朝已入车厢的秦岁晏道:“能不能让你的侍卫放开他?”
车内端坐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放开他。启程回去。”
木岫和木萧两人听到命令,便给令云松了绑,替他撤去身上手臂粗的麻绳。
随后谢宛宁也从道馆里走了出来,琼瑰见状,准备亲自接她上马车,木岫却微微一笑拦住她,让木萧去扶谢宛宁。“此等事,不用皇后娘娘出手。”
木岫本来是好意提点琼瑰,让她知道现在的情势,顺便也有意同琼瑰好关系——之前他确是瞧不上陆家的姐,但现在主子的意思很明确,陆斯玉只要嫁给了主子,就是他的家人,自己当然也会将她奉为女主人。
只是这话在琼瑰听来相当刺耳,她抬眼看了看笑着的木岫,又垂下头,只当没听到,朝谢宛宁招了招手后,就径直回了马车里。
谢宛宁本来还徘徊在远处不敢贸然靠近他们,正巧燕儿从后厨出来,看到她在,惊诧地上前问安,她便让燕儿带路,也向马车而来。
等车上人都坐好,木萧便驾着马车飞快地奔驰而去,只留下令云站在原地,阴沉地望着他们远去。
雷声很快轰鸣不断,闪电时不时劈开云层,泻下一束强光,沉重的乌云像终于无法负荷痛苦一样,不断砸下豆大雨滴。
这场酝酿了许久的瓢泼大雨,虽迟但到。
清闲观外的泥土地面上不一会儿便汇聚出无数细水流,水流肆意流淌着,在地上凿出千疮百孔,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夷平,然而下一轮水流重又流去,周而复始,不知疲倦。
令云盯着地面,感觉被凿出千百个孔洞的,其实是自己。
被初冬的大雨浇的透心凉,滋味很不好受。
他抹了抹因雨水淋湿而重的不行的头发,冷的抖了一下,转身就往观里走去。
一个的身影撑着伞从观里朝他冲了过来,很快跌跌撞撞地迎到他身旁,在轰隆的雷声里大声叫着:“狗东西弯腰啊!太高伞举不上去!”
令云一把拽过伞,一手将系统夹在臂弯中,几步跑回清闲观的门廊下。
他将系统重新放在地上,系统这才抖着嘴唇悲愤道:“刚刚系统监管局发邮件,暂停我的能量源三周!三周啊!”
他长高的时间将严重被耽误!
要不他刚刚也不能干看着木萧和木岫对宿主出手,实在不是见死不救,是无能为力哇。
大意了,他还以为偶尔犯个规对异世界里土著出手,是没事的,毕竟没有伤害他们。
谁想到狗监管局查的这么严了,还警告他要约束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能越来越野。
他哪里野了,分明只是一个可怜弱又无助的系统,谁能懂他的悲伤啊。
令云却望着漆黑的天,和密密麻麻几乎快连成一道道白线的大雨,压根没把系统的话听进去。
也不知看了多久,一颗雨珠从檐下滴落到他额头上,正好碰在之前磕到的地方,令云一个激灵,随手拍到系统的两个圆鬏上,叹道,“幸好她走了,这破地方还不如一辆马车严实。”
他完便背着手优哉游哉地穿过露天庭院往浴室去,系统却总觉得那瘦削的背影飘摇在风雨里,有种不出的落寞。
“喂!也不是没办法!你可以邀请一个人跟你共同完成任务,积分够了能兑换回去的能源点!”系统瞪着令云,大声喊。
老半天,才看到令云停在雨里,转过头来瞪着他同样鬼叫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局里有人!”系统没好气道。
令云于是想了想,飞快地冲回檐下,抄起系统往肩上一扛,重又冲向浴室。
“免费让你搭趟顺风车,不用谢了。”
系统:“......”
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后悔一时心软了。
琼瑰并不知道,确定自己能够回去的机会,竟然是令云靠无意间的萧索获得了。
她此刻同秦岁晏和谢宛宁坐在马车中,心思却早就飞走了。
马车车厢被一道屏风隔出前后两个部分,自谢宛宁进来时,秦岁晏就已经避去了屏风后。
三人静静坐了一会儿,马车驶到半山腰的时候,谢宛宁扯了扯琼瑰的袖子,并且伸手挡在琼瑰盯着窗外的眼睛上。
琼瑰转过来看她。“宛宁,怎么了?”
谢宛宁看到琼瑰无精采的样子,又气又觉得心疼,“若我不主动同你话,你便不算理我了是吗?是我谢宛宁高攀你——”
“你明知道不是。”琼瑰皱着眉止住她的话。“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有什么事情你不能出来告诉我?我不是你的好朋友了吗?”谢宛宁忧心忡忡地看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自陆府被封那件事后,她就和自己来往愈少,现在竟然疏远至此。
“你还在怪我当时没有很快找到你、帮你向皇上求情?”谢宛宁到这里,声音一哽咽,便流下了眼泪。
她也不管还有秦岁晏这个外人在场,甚至忘了改口,只觉得要把心里话好好问清楚。
燕儿在旁边默不作声地递上手帕给琼瑰,示意她去给谢宛宁擦擦眼泪。
琼瑰叹了口气,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替谢宛宁擦拭脸颊,一边擦一边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对不起,宛宁,我一时间疏忽了你。”
“等到事情告一段落,我们找一处茶楼,我一定好好把所有事情和你一遍,好不好?”
谢宛宁不语,只是从红着眼睛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扔给了琼瑰。
“回去之后再看。”眼见琼瑰马上要拆,谢宛宁又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朝车厢正中的屏风看了一眼。
秦岁晏就在那扇屏风后,琼瑰会意,点点头将信收好。
马车行了一段,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木岫的声音:“谢姐,您的丫鬟来接您回府,请下车。”
谢宛宁掀开帘子,同琼瑰一起向外看去,但是大雨如注,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稍远点就完全看不清,
谢宛宁本不欲下车,正算让木萧转告对方,自己跟着琼瑰去陆府。
但是对面马车等了会儿没看见谢宛宁从车里出来,便派来了个丫鬟。
丫鬟撑着伞顶着风好不容易走到马车前,立即扯着嗓子大声喊:“姐,是奴婢,杏叶,您在里面吗?奴婢来接您了。”
谢宛宁只好起身准备跟她走。
她不太明白,杏叶为何这样焦急,让她冒着大雨换车,但基于对自己丫鬟的信任谢宛宁还是照做了。
临走前,她回身地瞪了一下琼瑰,然后轻声道:“你若有歉疚,知道自己错了,下个月我姨母过生日时,便亲自来府上接我同去,否则,哪怕你以后成了皇后,我也绝不再理你,阿琼,我到做到的!”
琼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当然明白谢宛宁是舍不得同她的友情,或者,是同原主的友情,所以努力找了个台阶想要同她继续要好。
见她没有马上话,谢宛宁反而着急了,又催道:“阿琼,我到时候让杏叶给你领路,你一定要去,记住呀。”
琼瑰连忙答应,保证一定用家里最华贵漂亮的一辆马车载谢宛宁去。
谢宛宁这才破涕为笑,含嗔睇了她一眼,转身下车。
杏叶扶着她回了自家马车,谢宛宁才奇怪地问杏叶道:“怎的这么没轻重,我不是过,若不能及时回来,便会去阿琼家么?”
她话音未落,角落里就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幽幽长叹一声:“我的乖女儿,来接你不是杏叶的主意,是一道给为父的旨意。”
谢宛宁这才反应过来,恐怕是秦岁晏想同琼瑰单独相处,但雨势一时半会难停,自己势必是要跟着他们回陆府的,到时候有自己在,秦岁晏便不方便在陆府久留。
这位皇帝,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心里计较也太多了。
谢宛宁默默地点了点头,弯腰朝谢佻行了个简礼,道:“雨这么大,还要父亲亲自来接,孩儿不孝。”
谢佻望着宝贝女儿,本想怪罪她不如琼瑰机灵,不能活跃于圣驾前,这时见谢宛宁如此乖巧,也只能将一肚子闷气全都收回去,不对女儿发作。
“起来吧,一人一命,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为父不会苛责你。”
谢宛宁乖顺应了,又有些担忧地问,“父亲,女儿实在不解,您,皇上他......为什么会想着立阿琼为后呢?皇上,是真心喜欢阿琼才要娶她吗?”
她都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交集,两人明明不熟,甚至以前秦岁晏一直都是无视阿琼的,就因为一张假天书吗?
谢佻正在拨弄自己刚得的西洋怀表,闻言哼了一声,将表盘上的雾气擦掉以后道:“咱们这位新帝,还能有真心这种没用的东西?若是有真心,他怕也活不到现在,早被人弄死了。一个皇帝,若耽于儿女情长,就只会成为笑话。
“他不过是想借着婚事,逼陆老太师自尽吧。陆升阆为人冥顽不灵,不知道审时度势,只是一味忠君爱国,怎么受得了现在的皇帝是个夺位的异姓?”
“即使先皇亲口承认过,新帝虽是私生子,生母又是有罪的亡国女,但终究是他的血脉亲子,是名正言顺继位的,但陆升阆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这么想的。
“他自然也不会同意女儿嫁给不忠不孝之人的。此事后续如何,还不好,且静观其变。”谢佻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对谢宛宁语重心长道:“你也要记住,即便以后嫁人,也是我谢家的女儿,为的,只能是我谢家。同样,也只有谢家,才是你的依靠。就比如,日后陆家倒了,陆斯玉无论嫁给谁,都只能一生惨淡。”
“是,女儿谨记。”谢宛宁有些木木地答了,心里只为好朋友感到难过。
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且不阿琼能不能顺利入宫为后,即便真的当了皇后,照这个情势,她若是不得帝王宠爱,又没有母家倚仗,在后宫里怕是不会好过。
好在,自己若是嫁人,想必夫家门楣定不会低,到时候好歹也能想办法帮衬阿琼一点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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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宛宁下了车以后,燕儿便很有眼色地推着她,要她转过屏风,去找秦岁晏。
琼瑰硬气地不肯。
她从中了毒针的昏迷中醒来时,正好听到令云问秦岁晏的话,令云问的每一个字,都是琼瑰关心的,因此她并没有急着出马车去。
于是她就听到了秦岁晏的话。
她蓦然发现,原来秦岁晏和林屿,骨子里也是差不多霸道的人。
区别就在于,秦岁晏懂得韬光养晦,掩藏锋芒,而林屿个性张扬,太目空一切了。
宫变之后,琼瑰被秦岁晏派人从春晖苑送回家中,正遇到母亲同舅母聊天,她和表姐妹在旁边学着看账簿,偶然听到舅母提及,林家作为前国戚,不仅被撤了世袭,而且还被流放到千里外的岭南去了。
至于林屿,他似乎主动请旨要去东南边,讨伐那些海寇。
他同秦岁晏,如今境遇称得上是天壤之别了。
秦岁晏为人冷漠骄矜,不仅不热情甚至有些推拒琼瑰的靠近,所以在林屿过于强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时,琼瑰几乎是慌不择路地奔向他,觉得待在他身边十分自由。
再加上,经历了这么多,琼瑰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习惯有他存在,有他帮忙,回过神来,早已陷得很深。
如果......同秦岁晏再相处的久一点,她会变得像原主痴迷于林屿那样,痛苦不堪,又盼望奇迹出现,他能爱上自己吗?
琼瑰想不出答案,她偏头靠在厢壁上,听着雨点滴滴哒哒敲着,外面的雨似乎了很多。
燕儿看看她,又看看毫无动静的屏风,然后也撑着脸在旁边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这回已经到了陆府后院了。
苹果等人早就准备好了油纸伞和蓑衣,等琼瑰一下马车便簇拥着她离去。
因陆司霆不在,陆升阆这段时间处境又有些微妙,柳飘飘的侄子柳明桂便时常过来探望他们,今日他正好在陆家,早便得了消息。
此时就站在一旁,等着秦岁晏问话。
不期然,秦岁晏居然下了马车,他一怔,还没来得及什么,木岫便笑道,“国舅不请陛下进去吗?”
柳明桂听到这儿,连忙躬身澄清道:“这位大人怕是认错了,学生是柳明桂,陆太师乃学生姑父,现下带兵在外的光武大将军,才是琼表妹的亲兄长。”
木岫好笑地摇摇头,心道此人何其迂腐,他拍了拍柳明桂的肩膀明示道,“还是快请陛下先入内,再准备浴汤来。”
柳明桂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吩咐下人准备起来。
下人将此事传到柳飘飘那里时,陆升阆正在心绪不宁地作画,听闻柳明桂把秦岁晏留了下来,当即脸色便很不好。
柳飘飘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想了想,又让李妈妈派人去告诉侄子,就自己和陆升阆都出去做客了,要很晚才能回府。
“好了,老爷,你就算把脸拉长到地上,琼琼也还是要遵旨嫁给皇上的呀。”柳飘飘劝解道,“其实,仔细想想,皇上那个人品,我们琼琼也算捡到了一块宝。”
陆升阆无奈地看着妻子,陆司霆不在家中,他近来也几番犹豫,苦于无人可商量。
最后陆升阆还是忍不住对妻子直言道:“新帝心机颇深,现在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将来如有一日他负了琼琼,你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未必能替琼琼讨到公道,不定还要落个满门灭亡!”
柳飘飘微张了嘴巴,很快又镇定下来,拿手帕给陆升阆擦掉额头上沁出的汗,声道:“老爷这么激动,飘飘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要家里人能在一起,就算是死,飘飘也不怕。”
死有何惧,可是他怎么能让妻与子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呢,何况他肩上担着的,不止妻子,还有陆府几百口人的命。
陆升阆揽住妻子,终是在心里长长叹息。
“老爷,你老实告诉飘飘,你是不是想殉太上皇?”柳飘飘轻声问。
陆升阆迟疑许久,还是摇了摇头,嘴里似乎含了个千斤的秤锤。“不会,我不会让你和孩子们有任何闪失。”
柳飘飘听到这儿,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她知道,话到这个份上,陆升阆便是默认了答应琼瑰嫁进宫这件事。
那天夜里陆升阆被送回来时,真的惊到了柳飘飘,她从来没见过丈夫那般失魂落魄过。
再后来,陆升阆将当时的情形同她了,她便意识到,皇帝要她的女儿当皇后,是志在必得。
只是她也猜到,自己的丈夫不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后来秦岁晏派人来请,陆升阆便一直称病不朝。
然而封后的诏书还是很快下了。
若还不能接受,便是抗旨的死罪。
陆升阆性子执拗,又有几十年的礼法深刻在骨子里,如今要他做出同意的决定,几乎是将自己扒皮抽筋重塑了一遍。
柳飘飘擦着眼泪,忽然想到一件事:“可是老爷,若、若琼琼不愿意嫁怎么办?”
她一直不敢问女儿对这件事的看法,就怕她不愿意,自己会忍不住连夜给她备马车逃出雍京。
陆升阆闻言反倒笑了,抚了抚爱妻的肩,一字一顿道:“那就不嫁。”
“我们一家人,只要死在一处,便能永远团圆。”
“老爷。”柳飘飘呜呜地哭得更厉害了。
屋后的树林里,一个矫健的人影听到这儿,倏然飞身离去,将听到的一五一十转述给了客院中等着的秦岁晏。
“如何?”
“夫人和太师都同意了。”木岫笑,“能嫁给主子,是陆姐的福气,他们怎么会不同意,现下只等他们去问过陆姐的意愿,便万事俱备了。”
“问——陆斯玉的意愿?”秦岁晏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长眉忽然拧起。
或许,他该先去问一问。
难道她会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