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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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朝天门需要三百一二步、跨过一道高槛, 会有喜嬷嬷来引着我向前走......玉辇会自皇城瑞升门起,经平佑大道过清安长街,巡城半圈以供百姓瞻仰......上承天台和皇上喝三杯酒, 敬天地、敬彼此、敬百姓......卸大妆有三十六道步骤......”

    撷芳宫里灯火通明,正厅里,琼瑰正单手撑着下颌,一边呵欠, 一边被旁边秦岁晏派来的人逼着背下明天的流程。

    她已经背了一个多时辰,快要困死了, 可是这群人还有一半没结束, 不管她怎么明早早起来背都不可以, 一定要她马上熟记。

    背到大妆时,琼瑰实在撑不住了,这好像快要三点多了吧?

    没穿来的时候, 哪怕是高考前,她都没有超过一点睡觉的时候,不行,这也熬夜熬得太晚了,就算现在勉强背下了,明天哪有精力思考照做?

    想到这儿, 琼瑰朝旁边的一排嬷嬷歉意一笑,然后叫来燕儿,坚定地转身朝内间卧房中走去,她需要好好休息。

    嬷嬷们和燕儿面面相觑,还不待她们开口,燕儿便张开手挡住她们的视线,一脸无畏。

    为首的嬷嬷见状摇摇头, 也不多分,扭头便走出了撷芳宫,将此事报告给秦岁晏新任命的总管恭四善。

    恭四善是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恭富总管认的义子。

    皇后撂挑子不想干的事,底下人自然不敢勉强,但这事关明天皇帝成亲之礼——这也不是一般的册封,新皇性质特殊,潜邸时也从未有过亲事,所以这一遭就显得万分重要。

    恭四善得了这个消息,只感觉脑袋嗡嗡的,一路跑着到了皇帝的汲徽殿门口,同里面出来的葛罗差点撞上。

    “恭公公!”葛罗一闪身揪住了他的腰牌,在人摔倒之前拉住了他。“什么事情这么着急?皇上正在召杨学士话。”

    恭四善茫然找了片刻,忽然灵光一现低下头去,果然见葛罗大眼睛瞪着他,颇不高兴。

    “葛大人息怒......咱家也是一时情急——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刚刚撷芳殿的嬷嬷来报,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你先点声,别吵着皇上。是不是皇后娘娘吵着闹着要出宫?”

    “诶呀不是,这可怎么是好——”

    恭四善越想越急,禁不住在廊下两只灯笼间来回走着,恨不得里面杨学士赶紧出来,偏偏里面没什么动静。

    “你别晃来晃去,我头都被晃晕了,皇后娘娘还在宫里就不是什么大事。”葛罗叫道,“恭公公要是还不放心,那就先去见木岫哥哥。”

    恭四善停了脚步,刚算听葛罗的,却见汲徽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耄耋老人扫视了他们一眼,中气十足道:“何事在殿前喧哗?”

    恭四善刚要回话,忽然感觉周围气压一低,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勉强压着害怕飞快看了一眼,杨学士身后,一道明黄色身影缓缓步出,并没有话,只是静静停在他们面前,葛罗也默了默,尔后极慎重地行了礼。

    “禀主子,属下刚刚在门口遇到恭总管,好像是皇后娘娘那边有事。”见恭四善半天不敢话,仿佛一个木头一样,葛罗只好硬着头皮了下大概。

    他还没完,就看到秦岁晏已经如一阵风般掠过他,闪身出了汲徽殿。

    恭公公和葛罗连忙跟上,留下杨学士望着他们的身影,眉头挑的老高,连连叹气,脸上的皱纹都深了不少。

    “成婚前夜都能惹出事端,如此皇后,怎可母仪天下。皇帝正事上英明睿决,怎地于情爱上竟像个毛头子一样,唉.......”

    杨学士又想到之前耳闻过的陆斯玉的事迹,越发忧愁,片刻也不想在宫中多呆,气咻咻地背手回去了。

    此时的撷芳宫已然熄了灯,静悄悄一片。

    天上明月如银盘一般,银白光芒洒在歇山顶的琉璃金瓦上,如水波般粼粼幽动。

    甬道条石路上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很快地上的人影便停在书着撷芳殿三个字的宫门前。

    守宫门的内侍见来人是皇帝,本来有些瞌睡的意头,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纷纷跪倒行礼。

    秦岁晏没有理会,匆匆进到殿内,循着壁上挂着的几盏幽暗宫灯,一路找到琼瑰睡下的内室。

    厚重的绸帐被镂空四蝠海棠金帐钩勾悬,只放下了里侧的两层纱帐,床上人影影影绰绰地从纱帐里透出。

    秦岁晏微微顿了顿,抬手将纱帐掀开,入眼便是琼瑰恬和的睡颜。

    他在床边坐下,凝视了琼瑰一会儿,她颊边因熟睡的热意而产生一片晕红,让人很容易想到芬芳饱满的草莓。

    秦岁晏忍不住伸手触了触,指尖传来细腻丰柔的触感,令人想要继续流连——

    然而或许是他才从外面来,身上寒意未散,被冰冷的指尖触碰,琼瑰微微蹙起秀气的眉,红润的唇忍不住嘟了嘟,似乎在梦里抱怨了一下。

    秦岁晏眸色瞬时转深,视线牢牢锁住睡梦中的少女,喉结无意识地动了动。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又倏地站起身,朝外退去。

    然而走了几步,秦岁晏又折返回来,不再看床上的少女,只是将最外层的厚实绸帐也放了下来,像是彻底将人藏起来。

    经过外间时,燕儿已经被葛罗叫醒了,正着呵欠垂头听恭总管训话。

    “陆姐不肯背也就算了,你作为贴身丫鬟,居然不知道规劝主子反而跟着胡闹?”恭四善气得不行,瞧着燕儿觉得这丫鬟就是不服管教。

    秦岁晏没有理会他们,又径自走了出去,这回他的步伐坚稳扎实,恭四善很容易就跟上了。

    “还有何事?”秦岁晏问。

    恭四善虽然跟秦岁晏不久,但是这会儿倒不难揣测主子心情不错。

    他仍有些战战兢兢,磕巴地把教习规矩礼仪的嬷嬷所报告的事,又了一遍。

    末了道:“喜嬷嬷们都怕娘娘今日贪睡,明天会耽搁——”

    “无妨。”秦岁晏淡淡道。“朕会引着她完礼。”

    “陛下——不、不怪娘娘?”恭四善诧异的不得了,悄悄问葛罗。

    他毕竟是自长在皇宫里的,那些皇帝对女人的态度,什么没见过。

    流水的皇帝铁的内侍,的就是这个理。

    从□□太宗到先皇肃宗,就算对后妃再宠再爱,也断不会为了她们违拗一丝祖制仪典,否则不是容易被人传成昏君?

    如今新皇断不会是昏君,可这样纵着皇后的行为,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并不像坊间所传,皇帝娶皇后只是为了收拢以陆太师为首的旧臣?

    葛罗摇摇头,根据他的观察,他们主子很喜欢皇后娘娘,以后他反正是算犯了错先去求皇后娘娘。“放心吧,圣上都这么了,到时候肯定没问题的。”

    恭四善将信将疑地住了嘴。

    走了老远一段路,他忽然一拍脑袋,慌张不已,神情显得十分飘忽。

    他和葛罗走在秦岁晏后面,葛罗望着他有些嫌弃地声道:“恭公公又怎么了?”

    恭四善哭丧着脸同样声道:“大婚前日新婚夫妇不能见面啊,这见着面就会不吉利,以后不定会分离......呸呸呸,阿弥陀佛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他着又了自己几个耳光,一脸懊悔。

    “这有什么......我们主子又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葛罗瞧他的自己脸都有些红,于是劝了两句。

    许是这声音有些响,又透着一种真心实意的关切,竟惹得前面的秦岁晏脚步一顿,回了头看他们。

    恭四善被秦岁晏淡淡瞥来的一眼给吓得魂不附体,差点就要跪下去,葛罗也跟嘴巴被人塞了个东西一样不出话来。

    然而秦岁晏却转身继续向前走。

    恭四善和葛罗仍旧继续跟着,这回,两人都消停了许多。

    好一会儿,风里忽然传来秦岁晏的声音,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他们听:“朕去见她时,已经过了子时......并不应该算前日才对。”

    恭四善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忽然看向葛罗,眼神颇有些不信任——他也是昏了头,这孩子怎么可能了解皇上,他才多大呀。

    葛罗起初不解,而后忽然明白恭四善的眼神——他刚才什么来着?他们主子不信这些民间习俗?

    葛罗忽然觉得脸隐隐有点痛。

    *******

    琼瑰仿佛才一眨眼,便又清醒了。

    这次没有人喊她起床,但好像总有一件事没有完成似的,心里崩着一根弦,自己开始紧张起来。

    帐内一片漆黑,应该是有人把外层不透光的绸帐也放下了。

    琼瑰直直地盯了一会儿虚空,忽然没来由地笑了笑。

    她起身拉开帐幔,望见燕儿在不远处的矮榻上正睡得香甜。

    内室的烛火早已被熄灭,然而窗外隐隐透进青白天光,使人能看清房内陈列摆设的轮廓。

    琼瑰走到窗前,有些凛冽的风让人精神一振,夹杂着幽冷的梅香,林间偶尔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连桌上没看完的庆典集都显得可爱。

    拿了书走到外间,守夜的宫婢见到她都有些惊讶,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来了的喜嬷嬷们脸上波澜不惊的,直接命人为琼瑰整妆准备起来。

    “娘娘,老奴等商量了一宿,娘娘若是实在不能全记下,只需记住口诀便行......”

    琼瑰刚想低头去看送到面前的纸,嬷嬷中年长那位便精准又迅速的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有多余动作以免影响到描眉的侍女。

    “娘娘保持好仪容,稍安勿躁,一切都有老奴们在。”

    她劲还挺大,琼瑰感觉自己的颧弓可能被按红了,她几乎是眼含热泪答应了嬷嬷的话。

    就这样,嬷嬷们在前面一边督促她背书,一边监督身后喜娘和多名宫女为琼瑰整妆的进度。

    另一边,柳飘飘还有柳家大夫人、柳老夫人也都在天不亮时便被人接到了宫里,为的是先来给新人暖居——

    西洋自鸣钟铛铛响了起来,宫人们的唱礼声一声叠一声,自内廷沿着重重宫门向外城传去。

    柳飘飘和柳家的长辈们为琼瑰象征性地梳发添妆以后,便由皇室宗亲里声望最高的老仪亲王太妃替琼瑰盖上缂金龙凤呈祥天蚕丝盖头。

    “多标志的一个孩子啊,奶奶看到你就喜欢的很,来,这个给你......”

    老仪亲王太妃年岁长了,见到琼瑰便很高兴,当场就要从手上退下自己带的镯子往琼瑰手上套。

    “哎——老太妃,老太妃咱们先来这边坐坐......”

    旁边宗亲夫人们连忙将老人拉到一旁,柳飘飘看得哭笑不得,因女儿出嫁而悲伤的心思反而冲淡了几分。

    老太妃原本执意要把自己的镯子给琼瑰戴上,谁劝都不管用,后来不知怎么,从镜子里瞧见琼瑰因为这件事在笑,突然就开怀一乐,也肯听话了。

    这么个插曲以后,琼瑰便从撷芳殿出发,被浩浩荡荡的许多人簇拥着上了皇后御辇。

    红盖头薄如蝉翼,四角缀了水滴般的晶透宝石,稳稳当当地压住了不时拂过的风。

    远远传来一阵欢呼,好像隔着几座宫宇。

    琼瑰心念一动,想转头看看,哪怕并不能透过宫宇看到什么——然而燕儿已经放下了卷帘,喜嬷嬷们转头笑吟吟地吩咐人抬辇。

    琼瑰心下正有些空,燕儿忽然凑到她耳边一笑,隔着盖头极声道:“姐,等到了瑞升门,您和皇上合了辇便能见到彼此了。”

    琼瑰没话,只感觉脸上慢慢热了起来。

    巳初三刻,京中诸寺均鸣钟为皇家祈福,满雍京的百姓都涌到了街上,将御辇会经过的道路两边围的水泄不通,好在有仪仗队先行启程开路,一切都还算顺利。

    祭天、交拜、祭太庙、巡城、最后登城楼受万民朝拜......

    不知不觉便到天黑时分,琼瑰又累又渴,哪怕是提前备了很多方便吃食的燕儿,瞧着她累,却也不敢贸然让她用一点。

    御辇停在城楼不知道多久,琼瑰听着耳边涌来山呼海啸般的人声,一时有些恍惚。

    而后她又被人缓缓抬下,在城中行了一段路,最后停在城中最高处枕星楼上。

    到枕星楼上以后,燕儿突然从她身边退了出去,琼瑰知道秦岁晏就要来了,心脏忽然越跳越快,像是有个快乐的孩在咬着拨浪鼓一样。

    纱帘被人掀起的声音几乎微弱的听不见,但琼瑰就是能感觉到......直到交握着放在双膝前的手被人轻而坚定地握入掌心,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炸开了花。

    “你冷?”

    秦岁晏低声问。

    琼瑰还盖着头纱,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但是眼前却能浮现他面无表情询问的样子,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声音还有些颤:“不冷......我,我很紧张。”

    秦岁晏顿了顿,将手中娇若无骨的白皙柔荑握得更紧,揽着琼瑰的肩将她带入怀中。

    琼瑰不能辨路,只能靠秦岁晏引着,两人执手慢慢行到枕星楼的高台上,在中间立住,进行最后一个与民同乐的仪式。

    隔着头纱,琼瑰感觉一道道烟花绽放闪耀在周围,她有些心痒,睁大了眼睛想看,但是一切都很模糊,并不尽兴。

    “我能不能——”琼瑰声问着,但感觉秦岁晏可能不会同意,于是没再问下去。

    然而她悄悄用没有被握住的左手掀起了头纱一角朝外看去——

    原以为声音淹没在欢呼声和烟花里,没人会注意,却不想秦岁晏耳力极好,还是捕捉到了。

    “嗯?”

    他偏过头低下,正撞见琼瑰在掀头纱,玉白纤指捻着精致的龙凤喜帕的一角,已经撩起了一些,露出一双天人描摹般的雾眸,正含笑睇来,似有水波潋滟的清凌眸子里,完完整整地只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

    秦岁晏喉结微动,目光掠过线条优美而挺翘的穹鼻,最终转过头将视线落在远处的烟花上。

    “我就偷看一会儿,这样不算掀盖头吧?”

    耳边传来琼瑰娇憨的嗓音,秦岁晏看了一眼眼前绽开的盛大烟花,忽地转身,将琼瑰抱起来,转开一个角度,将人靠到柱子上,仔细又充满掠夺地凝视着她,将这只属于他的红妆镌刻到心里,到骨子里。

    琼瑰还有些错愕,秾丽欲滴的红唇欲张未张,像一颗等人采撷的樱桃。

    下一秒,她仿佛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一样,紧紧闭上了眼,霸道而炽热的吻也随之落下。

    唇齿交缠,呼吸被狠狠攫取,灵魂仿佛要被揉碎在恍惚暧昧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岁晏才将她放开,带着她重新站到平台中间去。

    然而她却有点站不住,只能软软地揪住他的大氅,却不料秦岁晏干脆将大氅解开,将她也围了进去,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

    “以后,像这样贿赂我,我就可以当做没有看见。”

    “学会了?”

    耳边突然传来清澈磁性的轻笑声,琼瑰连忙放下掀起的头纱,平息自己的心跳。

    谁要学这个啊?无不无聊?亦天天的。

    就在这时,楼下的百姓欢呼声更是达到高潮。

    琼瑰还以为他们看见了什么,正有些害羞,然而空中突然有一道极强烈的光闪过,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其他的事发生了!

    远处一轮轮炸开的烟花中间......仿佛有个巨大的热气球正朝枕星楼这个方向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