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孕 .....
“我已经按你的要求做了!我的琼琼, ”柳飘飘一见贤音公主,忽然崩溃一般扑上去摇着她的肩膀,几乎痛哭失声, “我的琼琼什么时候能回来?”
贤音公主凤眼微眯,玩味地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柳飘飘见不得她这个笑容,就好像......就好像, 自己愚蠢受了骗一般,可是那药, 那药她自己煎服过, 对人没有毒性。
“你话呀, 我的琼琼会回来的,对吧?”她发疯地摇着贤音,显然把贤音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 “不管多久,她都会回来......”
她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给谁听,还是在服自己。
贤音笑够了,忽然像是发了慈悲心一样,捧着柳飘飘的脸, 替她抹了泪,还顺便扶正差点掉下的玉钗。
柳飘飘以为事情终于有了明朗的希望,她满怀希冀地盯着贤音
听到她清了清嗓子,用甜美的声音出了最恶毒的语言。
“一副药不够的,陆夫人。”
“呵呵,往后一个月,还得再喝两次呢。”
“你放心, 两次以后,真正的陆姐一定回来。”
马车行驶到一处荒废的老宅附近,贤音悠闲地站起身,跳下车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夫人,做了一半的事,一旦回头,什么下场,你知道的吧。”
“贤音,就坐等陆夫人的好消息了,您可不能让我失望。”
柳飘飘呆坐在马车车厢里,突然觉得把车帘吹得吱吱作响的风,寒意刺骨。
这明明是夏天,那风却呼啸着,像要把经过的一切都杀死。
回陆府当夜,柳飘飘就病了。
她整个人恹恹的,总是一个人念念有词,但面对陆司霆和陆升阆时,却又什么都不。
陆司霆和陆升阆也不是很能顾及到她。
从狱中出来后,便按着同秦岁晏的谋划,将蛰伏在狱中时手下探得的消息整理了一番,拿着证据拟了名单,由陆司霆亲自去搜捕扶启潜在京中的暗桩。
父子两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平日像风一样出入陆府。
柳飘飘的烦忧也不敢出口,尤其是告诉他们俩。
跟了柳飘飘几十年的李妈妈,望着她憔悴的脸,在梳头的时候悄悄藏了好几根银丝。
她的情况,阖府上下都不敢,更不敢报给琼瑰。
就连李妈妈,一旦稍微露出一点想送信去宫里让琼瑰回来看看的意思,也会立即招来柳飘飘激烈的反对,她会突然发出尖叫,然后砸碎手边的东西。
这个时候,李妈妈也只剩抹眼泪的份。
幸亏府里还有个少夫人沈若嫱,因为她有了身孕,柳飘飘大多事情都会听她的,可是大约也是因为沈若嫱有身孕,柳飘飘也不怎么愿意见她,怕自己做的孽,会让未出世的孙子沾染上。
李妈妈深知这是心病。
她总劝柳飘飘:“您都亲自试过那些药,若是有事,您早该觉得不适,如今您还好好的,那皇后娘娘她,自然也是好好的......”
“琴芳,你不知道,”柳飘飘恍惚着,声音十分虚,“我既盼着那药有用......又不敢想它真的有用,每过一日我都好像在火上煎熬,我给她喝了那些东西,那孩子还叫我母亲——我的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呢!”
李妈妈心疼极了,颤声道:“这原是老天做的混账事,不是您的错,咱们熬的那些药是补药......您别再想了......好好的,吃一点东西,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柳飘飘呜呜痛哭了一会儿,也会点点头,像是把李妈妈的话听进去了一些。
然而这些话起的效果往往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因为那些药,还没有全部让琼瑰吃下去。
起先柳飘飘勉强撑着又送了两趟,可是自宫里回来后,她几乎哭得吃不下饭,反常的让陆司霆和陆升阆父子都起了疑。
还是李妈妈想了个办法,教她自己是因为丈夫和儿子都在替君分忧,担心伴君如伴虎最终不能善了,又担心琼瑰一人在深宫里受欺负,所以才会情绪不稳。
柳飘飘照着了,才险而又险地瞒过了陆司霆和陆升阆。
这之后她便将药交给李妈妈,由她做好了亲自送进宫去,自己不敢再碰。
陆升阆父子两人进狱的缘由并没有全告诉过柳飘飘,所以两人对柳飘飘表现出的“担惊受怕”都十分愧疚,纷纷劝了她好久,却并不知道家中往宫里定期送汤的事情。
整个陆府里,唯有独居在自己院子里几乎不出门的陆蔓,注意到了这件事中的猫腻。
李妈妈第一次独自进宫的那个早上,陆蔓正让青音出去买她爱吃的芙蓉双合糕和栆心山药泥。
桐花巷附近做那两样吃食的店生意好得很,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有人排着队,去晚了就卖空了。
所以青音起了个大早,她去厨房拿食盒,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药炉前挤着纱布过滤药汁,纱布下透出的药汁泛着一种甜香,味道似乎不错。
那身影微微发福,穿着扮都像极了柳飘飘身边的陪房李妈妈。
青音只当是沈若嫱怀孕害口,所以柳飘飘派了李妈妈特意为她熬点口味好的东西进补。
她原想凑上去看看那汤是什么做的,但是才刚要靠近,李妈妈已经将盖盅合上,放进食盒里装好,然后轻轻吁了一口气,还左右看了看——
青音下意识地就蹲下身去,在一个大灶台下呆了一会儿。
等李妈妈的脚步声离开了,她才站起身,开始怀疑那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若当真是給沈若嫱的补药,根本没必要这样谨慎地避开人,府里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扰跟少夫人有关的事?
她知道柳飘飘不会,她家姐哪怕对沈若嫱没什么好感,但因着陆司霆也不会给她使绊子。
还是——她们始终没把蔓姐当一家人,所以才这么防备?
青音气得要命,取了食盒去排队的一路上都憋着气。
她一回陆府,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蔓。
彼时陆蔓正趴在美人靠的栏杆上,一点一点地往池塘里扔鱼食,看那些五彩锦鲤摆摆尾巴游来面前。
听到青音气咻咻的话,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一挥手将手里鱼食一把全抛了,回头朝青音道:“这府上人不当我是陆家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我本就不是。这也值得你生气?”
“您怎么不是陆家人?姐不可妄自菲薄,明明老爷夫人都将您留下来了的!”青音瞪了眼,十分不服气,还要再辩解。
然而,陆蔓很快又平静下来,看了一眼在远处站着没有靠近的丝桐。
她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索性青衿今天撞破了,正好去看看。
“青音,你过来。”
陆蔓招手示意青音把耳朵贴近。
“你让青矜去盯紧丝桐,瞧着她都去了哪儿,还有,最近虞妈妈同丝桐走的近,你去查查,她可有求过丝桐办什么事?”
青音一一答应,转身便去办。
陆蔓对着池塘出了一会儿神,太阳越发高了,亭边柳树的树荫已经不够遮阳,她站起身,也慢悠悠地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当天夜里,青音便将事情查出了一些眉目来。
她细细向陆蔓禀报了丝桐把琳琅送进宫的事:“二姐院里的大丫鬟当时都带了进去,还有几个丫鬟,也跟着得了福气,不过琳琅就没这么好命了,她当时不在进宫的名单里。”
“怎么回事?”陆蔓本在把玩着一个刻着福禄二字的不倒翁,听到这儿抬起头看向青衿。“管事的人有胆子篡改了名单?”
青音摇摇头,神情十分愤慨,“那起下作胚子哪敢去动钦定的名单,燕儿、苹果她们是第一批早跟着二姐进了宫的,丫鬟们都是后来典礼操办完再进去的。临去的前一夜,有个丫鬟突然吃坏了肚子,在茅房摔倒,破了相。她的空,就由琳琅顶上去了。”
青衿也在这时赶了回来。
陆蔓把视线移向她,她心中一紧,手指绞着衣襟,径直跪了下来。“奴婢,奴婢办事不力......跟丢了丝桐。”
“诶呀,你呀!”青音恨铁不成钢地走上前去,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骂道,“你能办成什么事情!”
青衿吓得不敢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声道:“蔓姐,奴婢还想起来一件事......奴婢今天,瞧见府里的马车,从皇宫里出来——就在奴婢去跟着丝桐的路上。”
陆蔓的眼神凝住了。
青音也跟着叫了声,“姐,青衿出去的时辰大约是辰时,若是李妈妈去的是宫里,那这时间就对的上了!”
陆蔓没有话,但她的神情很明显就是在赞同青音的想法。
“可是咱们如何能知道,她鬼鬼祟祟地送个食盒进宫干嘛?”青音又道,“难不成宫里还会短了皇后的吃食?抑或是——”
青音眼睛一亮,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咱们二姐那身子弱极了,根本生不了孩子?所以夫人才会闷闷不乐这么久,还偷偷派李妈妈进宫去送东西?”
“青音姐姐......没影的事情,你怎么能这么——万一叫人听见了,岂不是给咱们姐惹麻烦啊!”青衿吓得连连摆手,希望青音不要再下去。
她眼睛不住地往各处张望,似乎生怕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偷听的人来。
“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陆蔓低头思索了片刻,忽然道,“倒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可以问。”
青音和青衿同时不解地看她。
“我那位便宜哥哥,芩知。”
陆蔓取了支笔,飞快地沾了墨写好一封信,又将信纸拎起来轻轻抖了抖,方才折好,交给青音。
“姐是要将此事告诉端王爷?”青衿声问,“可您之前闹成那样,也不肯跟他回端王府,这次他还会理会您的信吗?”
“呵。”陆蔓略有些恼怒地看了她一眼,而后轻嗤了一声,看向青衿,“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不指望你同青音一样为我分担些,怎么净只会惹人生气?若不是看在你忠心耿耿的份上,有时候我真想把你扔了去喂鱼。”
青衿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垂下头,再不敢多话了。
陆蔓却还是向她解释了原因,“我的信他不想接,你不会这是陆夫人给他的信?等他看了这信,必然会将信交给皇上。到时候皇上便知道了。”
想到这儿,陆蔓的心跳扑通扑通快了起来。
那个女人假若真的不能有孕,会不会被休弃?她若是后半生在冷宫里过,倒也和自己的处境没了两样吧。
宫外的这些事,琼瑰都无知无觉,就算知道也根本顾不上。
她原本因为腿上的伤躺在明和宫里心安理得地摆烂了几天,等腿好了以后,就被之前积累的一堆庶务包围了。
还没等她缓过来,东边的两位藩王又带着家眷欢欢喜喜地进京旅游来了。
不仅他们,扶启和周边国也像好了似的,齐齐在这个时候凑热闹一般派了特使过来商议事情。
于是秦岁晏就下令在毓芳阁摆了两天的正宴,第一天只宴请藩王同藩王妃他们,第二天宴请名单又包括了大使,还同时令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须来参加作陪。
官员们在毓芳阁宴饮,按制,琼瑰这个皇后就得随着皇帝的步伐,在不远处招待他们的家眷。
那些家眷有些有诰命在身,有些同皇室沾亲带故,这样一来,座次如何安排,又成了亲疏有别的体现。
虽然琼瑰硬撑着没有在这些事上去问秦岁晏,自己暗地里翻了无数之前的记录案例,然后亲自完成了名单交给秦岁晏去过目,其实她心里是很犯嘀咕的。
感觉自己混成了一个秘书,这个kpi能不能完成就看这个头能不能开好了。
好在秦岁晏似乎也忙,她送进去的名单很快又被恭四善原封送了回来。
琼瑰翻了翻,发现秦岁晏连朱笔圈阅都欠奉,她眨眨眼,也不知道这种算是肯定还是直接放弃,总有种辛苦劳动的成果没被老板认可的不快。
整件事里,唯一令琼瑰有点安慰的是两位王妃。
在万乾殿初见时,两位王妃一前一后随着自家夫君给琼瑰和秦岁晏行礼时,看上去都严肃的不行,举手投足间的仪态就算是题壁馆的嬷嬷在,恐怕也要拍手称赞。
明明一个是家碧玉的清秀模样,另一个是爽朗明快的秀丽女子,硬是让标准露齿微笑整的很高冷,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琼瑰看得心里直犯嘀咕,生怕这两个人就和之前见过的一些京中贵女般不好相处。
谁知宴席还没结束,两人就装不下去,频频露出真面目。
家碧玉的和安郡王妃很喜欢京中食物,尤其是琼瑰特意加在菜谱里的瓜果类冰沙。
不仅吃了不少,最后还忍不住派了侍女来,委婉地跟琼瑰请教怎么做的。
琼瑰当然不会气,直接将令人誊录了一份食谱做法交予她,和安郡王妃捧着薄薄的一张纸,笑的露出了虎牙。
另一位宜安郡王妃则更直白些,见琼瑰与和安郡王妃的侍女有交流,危机感立马就来了,当场就站起身也有礼物要送给琼瑰——
就很像时候领居家孩在一起比考试成绩那种。
第二天晚上,席上的聊天风向转到边地政事上,琼瑰本来没注意到什么,反而饶有兴趣地跟着听了两句——毕竟从到大的大部分考试都要考时政,关心国家大事几乎是现代人骨子里养成的习惯。
结果和安郡王妃这个天使又偷偷派了侍女来,自己身子不舒服,希望琼瑰带她先去偏殿休息休息。
怕她是吃多了冰沙凉胃,琼瑰急吼吼地退场算带她看御医,她却轻轻抿唇一笑,自己已经没事了。
琼瑰很快反应过来她刚刚是找了个托词想离席罢了,可是为什么呢。
她正蒙着,就看到宜安郡王妃并许多女眷都跟着出来了,宜安郡王妃一见到琼瑰就快言快语道:“娘娘和宜安郡王妃躲得倒快,嫔妾跟着各位诰命夫人差点没反应过来,嫔妾差点要被郡王责骂了。”
和安郡王妃瞅着琼瑰莞尔一笑,巧的梨涡十分甜美。
琼瑰这才领悟了她刚刚的用意,她同样回报以微笑,又安抚地对宜安郡王妃道:“下次本宫一定记得叫上你一起。”
因着京都的昼夜温差有些大,更深露重,秦岁晏他们还未结束宴席,琼瑰想了想,又领着家眷们去了附近的竹轩馆,重新安排上席面,并且让宫人叫上了预备好的才艺表演。
琼瑰为了不影响不远处的毓芳阁,特意命人准备的是相对安静的皮影戏,还加了两个简单的魔术。
在座的贵人们虽然也常参加宴席,但对于魔术还是见得不多,见表演的宫女走进袋子里后,袋子便整个空了,像薄薄的纸片被拿在手中展示,都觉得很新奇。
一时间众人看得都很投入。
琼瑰则趁这个机会,仔细挨个地看了一眼她们,试图将她们分清并记在脑海里。
她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最终还是很遗憾地确定,陆家的家眷今天只来了陆蔓一个。
陆蔓倒是发现了琼瑰朝她看了一眼,但她也被魔术吸引,丝毫没在意。
她继续找,又意外地看到了坐在最外围、离她非常远的谢宛宁。
谢宛宁刚刚似乎也在悄悄地看着她,两人目光撞上的一刹那,谢宛宁便重重地偏开了头,同身边的人起话来。
琼瑰叹了口气,放弃了过去聊一聊的愿望。
她刚算好好去看节目的时候,宜安郡王妃突然一脸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瞪大眼睛问琼瑰,“娘娘,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琼瑰乍被问,觉得莫名其妙,又跟着屏息听了听,周围除了第二场皮影戏的女师傅轻柔的声音在着戏,哪有什么其他声音。
“宜安郡王妃可是困了?不若本宫派人先送你回去歇息?今夜确实有些晚了。”
她着便朝立在一旁的良梓招了招手。
“不对,”宜安郡王妃严肃地摇摇头,还站起身来,离开座位欲往外间去。“是有声音的,有个孩的哭声。”
琼瑰为了舞台效果,特意在皮影戏开场时命人将席间的灯烛熄灭几盏,只留了正前方水中看台周围的灯笼。
此时竹轩馆里光线幽暗,外间的连廊更是漆黑一片。
氛围立刻变得有些惊悚。
可宜安郡王妃胆子还挺大,刚完那些话立即毫不犹豫就要踏出门,给身边丫鬟都吓坏了,满脸担忧地瞥了一眼琼瑰,似乎在求救。
琼瑰一阵无语。
没办法,只好带了几个人亲自跟过去,算将人劝回来。
宜安郡王妃身材苗条修长,做事雷厉风行,走路速度也快了琼瑰好几倍,她跟的吃力,待进了廊下时,只能看见两个在极淡的身影已经远远穿梭在连廊前方。
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宜安郡王妃一声惊呼,脚步顿住,躬下身去。
连廊上的几星灯光被水中看台的煌煌灯火一衬,太过微弱,琼瑰看不清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只得也跟着往那边疾走,顺便不忘让苹果去找附近的禁军守卫过来。
走到一半时,琼瑰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吓了她一跳,差点就要脱口喊“有鬼”了。
“你身子一向弱,抢先去了又有何用,等禁卫来了再过去也不迟,这里席上谁没看见,是宜安郡王妃自己不听劝要出去的,便是有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
随即响起的柔婉嗓音让她脑海里翻滚的念头都住了。
她转头看去,跟着来的人正是谢宛宁,她的急切,映着湖边的星点灯火,脸色有些红。
琼瑰一怔,目光不自觉地移向有点吃痛的手臂。
谢宛宁的视线随她下移,似乎才发现自己还死死抓着琼瑰的手臂。
顿了顿,她赶忙抽回手,隐下眼中的担忧,还得体地朝琼瑰福了福身,道:“臣女失言,多有冒犯,还望娘娘海涵。”
“你若担心,跟我过去便是了。”
琼瑰没什么表情,反手轻轻挽住了她的手臂,仍旧往前面宜安郡王妃身边走去。
谢宛宁看起来十分不情愿,无奈琼瑰很坚持,她也便跟着向那人群渐渐聚集的地方走。
走到近处,人群见琼瑰到了,都自觉地给她让开位置,露出连廊尽头的哭声的来源来。
那里有座五尺来高的假山石,形状嶙峋,夜晚看去十分像是一只怪兽。
赶来的禁军守卫带了很多火把来,一下子照亮了周围一切,也包括假山石中下部的许多大大的洞口。
谢宛宁看清其中一个洞口前露出了一个孩子的脑袋来,连忙惊呼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琼瑰皱了皱眉,让良梓把她扶好,自己则上前细看。
宜安郡王妃正在问那个孩话,“......好孩子,你试试憋气呢,能不能把头缩回去从卡口后面出来?”
“这是怎么了?”琼瑰问。
“这好像是哪位大人家的孩子,跟着家里人来赴宴,结果瞒着母亲偷溜出来玩,路上碰到值夜的巡逻队伍,情急之下就躲到这石头后面,结果不心把头卡住了出不来。”
宜安郡王妃一边对琼瑰介绍孩的情况,一边盯着孩往后用力拔脑袋的动作,鼓励道:“好孩子,再用些力,好像耳朵快缩回去了吧?”
琼瑰从旁边宫女手里接了只灯笼,提近了看,赫然发现那孩喘着粗气往后缩,脸和耳朵上都被山石擦出了许多条血痕来,惨兮兮的。
“这样不行,你先不要动。”琼瑰哭笑不得,连忙制止了孩的做法,转头就向宫人吩咐道,“去找些软缎鹅绒枕头来,给他垫在脖子和脸周围,然后把这石头敲碎。”
宫人行动迅速,很快就按琼瑰的布置好了,正要抡起铁锤敲石头时,孩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了。
宜安郡王妃离家有一段时间,十分想念自己家中的孩子,此刻哪受得了听见孩的哭声,立刻上前抚着他的头轻声哄着。
可惜孩哭得天昏地暗,口齿不清地叫着:“不要锤锤......不要......我要姆妈......娘......”
琼瑰在旁边看着他,十分为难——她压根不会哄孩子。
情急之下,琼瑰想起来,现在跟过来的都只是与她或者宜安郡王妃亲近的人,大部分赴宴的家眷,没有特别的命令,都只敢待在席上,没有四处走动。
“良梓,快回席上看看,哪位夫人丢了孩子......来这边认领一下。”
等了一会儿,孩子仍哭啼宜安郡王妃眼睛一红,转过头来看向琼瑰,目光里带有责备之意。
琼瑰莫名觉得头皮发麻。
看着她做什么,她还没有当母亲的经验。宜安郡王妃都哄不好孩子,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但是宜安郡王妃不仅眼神谴责她,还的十分直白,“娘娘,您也过来逗逗这孩子,好歹能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呢,看他这些伤,身上肯定痛死了。”
那眼神像在琼瑰哪怕就动动嘴皮子,都比干站着强。
谢宛宁也悄眯眯地凑上来了,对孩子笑了笑,孩子理都不理,还是哇哇大哭,谢宛宁有些尴尬地抬眼四处看了看。
忽然看到远处又亮了一条火龙,正沿着湖岸往这边移动,看样子似乎是从毓芳阁出来的队伍。
她担忧地拉了拉琼瑰衣袖,暗示琼瑰去看。
眼看这哭声都惊动毓芳阁那边了,琼瑰没办法,左右看看,随手就从旁边的树枝上摘了片叶子,心一横,就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叶笛清脆悠扬的声音响了没多久,居然真的奏了效。
那孩子抖了抖脑袋,吃力地往笛声的方向转了些角度,勉强看清了琼瑰的侧脸,还有她放于唇边的那片仿佛有魔力的青绿叶片。
他一时忘了哭泣,只顾张大眼睛盯着琼瑰看。
宜安郡王妃在旁满意地笑。
瞧见这场面,谢宛宁连忙朝手里执锤的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趁机动手敲碎石头。
宫人们十分果断,三下五除二便将洞口清理扩大,足能使孩子安全自如地从洞口脱身了。
孩子的母亲也在这时赶了过来,远远就扑过来一把搂住了孩子,哀哀哭骂了两句,“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夜里在宫中乱跑什么,母亲都快被你吓死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和你父亲......”
良梓轻轻咳嗽一声。
立即有两个宫女会意,上前去安抚那位年轻的夫人。
夫人想起来琼瑰还在场,连忙带着儿子扑倒在脚下,连连磕头感谢,“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恩大德,臣妇永世不敢忘......”
琼瑰连连摆手,一边去扶她,一边解释道:“这事你要谢,应当谢谢宜安郡王妃才是,若不是她耳力出众,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又执意要来看看,恐怕孩子还要——”
她将人扶起来,看清了对方面容以后,嘴里的话就卡住了。
这位年轻的夫人,琼瑰很多年前第一次参加嘉然郡主的宴会时,替人背锅的正主,和订婚的人在桥上相会的曲清姿。
她今日穿着秋香色的命妇服饰,发髻也高高盘着,模样变了不少,琼瑰险些没认出来。
那位年轻夫人也啊了一声,见琼瑰有些迟疑,似乎是认出了她来,转而满脸羞愧,又要跪下。
琼瑰大概能猜到她的忧惧——之前冤枉琼瑰私会外男的事,曲清姿虽不是始作俑者,可却也没站出来为琼瑰过一句公道话,这时再见到已经是皇后的琼瑰,焉能不惧不愧?
不少女眷都对曲清姿的表现疑惑不已,窃窃私语着,包括陆蔓在内,都等着看好戏。
“好了,孩子找到便好,这里风大,且先回席吧。”琼瑰拦住曲清姿下跪的动作,淡淡道。
宜安郡王妃瞧出些端倪,也插进来趣道:“至于谢恩,夫人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请我去家中做客便是。”
曲清姿感激地点头应了,将孩子的肩膀紧紧搂住。
正巧秦岁晏那边已经散宴,琼瑰也顺势让人送各位夫人出宫去,回自己家的马车。
天色太晚,她本算将谢宛宁留在宫中过夜,无奈此事一了,谢宛宁便急急地回到了人群中,生怕琼瑰再去找她的样子,琼瑰只好作罢。
人群一散,卸去了紧张感,疲倦也如潮水一般漫上全身,唯有兴奋还在。
今天这个宴会除了最后一点突发事件,也算无可挑剔了。
应该能往自己的皇后履历里添上一笔。
夜色如水,湖面却平华如镜,与头顶星空悠悠相连,使人生出一种步月踏星的幻梦感。
从毓芳阁回明和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喜滋滋地跟良梓和苹果、山竹复盘宴会的准备工作,到了明和宫门口还觉得意犹未尽,甚至还有一点点怀念身为社畜的日子。
压根没注意到,途经湖岸时,岸那边八角攒尖顶的亭子里,立着一个身影,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直到提着宫灯的一队人影走远,再也看不见,秦岁晏才转过身,在石凳上坐下。
台阶下的恭四善正同方才领来的禁军守卫恭敬弯腰站着。
“方才,”秦岁晏状似随意地问,“皇后叫你们过去所为何事?”
恭四善本来奉命去竹轩馆察看情况,但走到一半,葛罗过来传信,皇后那边事情已经处理妥当,秦岁晏便没有再让恭四善过去扰,只让他把参与了事件始末的禁军守卫叫来。
守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了一遍,秦岁晏便没有再问,挥挥手让人退下。
他一个人在亭中坐了一会儿,垂着眼,看不出喜怒,恭四善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想上前去叫醒,没想到身后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再一回头,身边不止多了个木萧,还多个了俊秀的青年。
恭四善声“诶哟”了一声,却觑着秦岁晏的方向,只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便摇着头退下了。
秦岁晏上朝时,他也会陪同,虽是立在柱子后面,却也能看见朝臣的样子,朝中或大或的臣子,恭四善都眼熟。
今日这位身着湖蓝色罩衫、腰上佩着块罕见的玄色玉珏的青年,他一眼便认出,是那位有从龙之功被特许袭了老端王爷爵位的芩知。
他漏夜前来拜见,秦岁晏一直在等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恭四善很自觉地退守到几丈外,老实地跟禁卫军待在一起。
“陛下久等。”
芩知见到秦岁晏后,行完礼后,便匆匆道:“微臣有一件事要禀报,但事情紧急,微臣无瑕、也无法验明真假,所以——”
秦岁晏微抬了眼,眼风扫过,不怒自威。
芩知只觉得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震慑着,难以继续出话。
今夜秦岁晏本没有召见他的算,是他擅自动用了木萧留下的暗卫联络宫中,要求见秦岁晏。
秦岁晏在这深夜里等了他许久,可他能带来的却只是一个真假都不能保证的消息,实在是不好。
他只好跪了下去,忐忑地等秦岁晏的态度。
秦岁晏淡淡道:“但无妨,朕恕你无罪。”
芩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娘娘的庶姐,陆蔓,派人给臣府上送了一封信,信中所言事关重大,臣不敢隐瞒拖延,信在此处,请皇上过目。”
罢,便从袖袋中心翼翼取出信,递给木岫由他呈与秦岁晏。
那薄薄的一封信看上去十分简短,只有几行,秦岁晏只扫了一眼便悉数尽览。
视线扫至末尾,忽然变得凌厉至极。
芩知低着头,还在等秦岁晏示下,身边忽然掠起一阵疾风,带来似刀刮过皮肉的火辣辣痛感。
他连忙闪身躲避,仓促间只看见秦岁晏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眨眼消失在笼罩四野、渐浓如漆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木岫皱着眉,抓起飘落在地的那封信,也很快跟了上去。
芩知整个人犹如脱水一般,精疲力竭地靠坐在亭子的台阶上,手搭着美人靠,深呼吸着平复自己。
刚刚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
秦岁晏什么都没,可是浑身散发的暴虐气息,他却感觉得无比清晰。
恭四善察觉到不对劲,一溜烟跑着赶来亭中,瞧见芩知的样子,也傻眼了,支吾半天不知该什么话来圆场。
“端王爷,您这是......这是......”
“本王胆子太,见不得大事罢了,恭总管见笑。”芩知虚弱地朝他笑了笑,浑不在意地继续半摊的姿势。“天意难测啊,谁知何时就风雨满楼了。”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的话一般,天空中突然轰隆响了一声雷,沉闷不清,犹如猛兽从喉咙里发出的低吼。
恭四善也不禁跟着一抖,缩缩头道:“诶哟走吧端王爷,七月里这天气啊,变就变,怕是马上就要下阵雨了。皇上也没让您在这儿等吧。”
“嗯,你的对,皇上没有让本王在这儿等。”芩知着,语气难得的带了丝后怕。
他似乎被恭四善无意间的话点醒了,想起来现在不该是枯坐的时候,便又急匆匆出了宫。
那陆蔓在信中,看到陆府的人往宫中送药,推测是让人怀孕的土方子,她的意思很明了,就差明皇后可能不孕这事了。
可皇后若是当真不孕,之前进宫时宫中嬷嬷便该告诉秦岁晏。
以他性格,断不会将后位交给一个无嗣的女人,留到今日授人以柄,哪怕那人是他用来笼络旧臣的太师的女儿。
现今朝政已然被秦岁晏整治的平稳,陆太师的用处渐渐弱了,他从牢中虽被释放,身上实职却没留两个,只空余太师的虚衔。
这位皇后若当真不能有孕,那往后的日子可就十分不好过了。
但如今多事之秋,这药,有没有可能另有他用?
陆蔓在闺中没法细查,他这会儿,可不有机会去好好查探吗?
带着千回百转的思绪,芩知出了宫门,直奔自己的私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