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跳崖
他咳了半晌, 唇边溢出殷红的血来,刺眼夺目。
白池看他撑着地,艰难直起了身。
少年身上衣裳被划的破破烂烂, 还被大片蔓延的血迹沁湿,怎么看, 都是一副经受了数次斗, 狼狈的不能再狼狈的样子。
可他却站了起来,伸出修长的指骨,随手抹去嘴角血迹, 又冷冷看向异兽, 眸中冰冷又沉寂。
异兽似是被激怒了般,狂吼了声, 庞大的尾巴猛的一甩, 少年便又冲了上去, 与之缠斗在一起。
少年衣袂飞扬, 躲过异兽的尾巴偷袭, 他喘了口气, 忽然伸出手, 指骨动了动, 朝着异兽勾手,像是唤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家犬。
轻蔑又挑衅。
异兽果然又被激怒, 粗壮的尾巴高高扬起,重重朝他甩去。
白池注意到, 每动用一次灵力, 每躲开一次攻击, 少年的面色变会更苍白几分。
“砰——”
思绪起伏间, 玄色的身影被击飞, 重重的落在了地上,少年再也抑制不住骤然袭来的痛楚,闷哼出了声。
白池身子一僵。
她想走过去,扶他起来,让他停手。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可是不能,她只能被困在这具身体里,眼睁睁看着他不自量力,一次又一次的上去找死。
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少年在地上躺了很久,才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咳的又急又重,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似的,白池眼也不眨的看着,看他又对上了异兽。
“砰——”
衣袂翩飞间,少年一次一次被击落,又再一次的强撑着起身应战,到最后,他扶着地,呕血不止。
异兽甩了甩尾巴,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喘着气,口中竟发出了人声,“子,你这是在找死啊。”
它的攻击从不手软,每次都狠狠落下,可这少年却一次又一次站起来挑战他,像是不畏惧任何伤亡,诚心找死似的。
“咳咳——”
少年扶着胸口,面色惨白的有些透明起来,他闭了闭眼,对它的话置若罔闻。
见他不理,异兽也未在意,灯笼大的黄眼珠子瞅了瞅,纳闷道,“按理,这后山禁地闲人勿入的宗规你不应该不知啊,你这么执着是干什么?”
少年咳声不停,听着沉闷不已,异兽本以为他不会吱声,没想到,片刻后风里竟传来声沙哑的,“找人。”
“咦?”异兽抬起爪,略有些好奇,重复了遍他的话,“找人?”
“找谁啊?”它眼珠子咕噜一转,血盆大口忽然咧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你的心上人?”
“与你何干?”少年浅淡的声音再次想起,他倚靠在树下,闭着眼修整,看似是毫不设防,但紧握的手却时刻提防着,而另一只手……却血流不止,无力地垂在一旁。
异兽倒也不恼,只吭哧吭哧笑了,“虽不知你要找何人,但是本尊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入了我后山禁地的,可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它看守后山已有上百年,孤独又寂寥,连个陪话的人都没有,而每次的擅闯者呢,没有一个能挺过三个回合,除了……眼前这个少年。
几百年的孤独寂寞,让它发了次善心,它想多聊几句,再动手也不迟。
也不知这话是哪里惹了少年不悦,他淡淡的瞥了异兽一言,便转过头去再不吭声,面无表情。
“嗤,”异兽了响鼻,眯着眼,“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长什么模样?你不妨来听听,本尊帮着想一想。”
“本尊常年镇守后山,进来过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少年动作一僵,随即猛的转过头来,一双眼紧紧的看着它,“真的吗?”
“快,本尊从不骗孩。”异兽不耐烦催促道。
“她……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少年缓缓垂眸,语气晦涩,“但应该,就是这几日。”
“她从来只穿白裙,爱笑,面容………”
异兽听罢,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像是在认真回忆,“你的……这个,本尊没印象。”
它摇了摇脑袋,“这几日没什么人进来,你确定,她真是进来了?”
少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他遍寻过宗中的每个角落,的确不见她踪影,但命牌的的确确显示是在附近,宗中人人都她违反宗规,独闯后山,他也是走投无路之下,这才闯了进来。
“也……也有可能是我盹了没注意到,”少年周身气息冷沉,异兽也不知怎地,忽然补了句,它有些心虚,“子莫要伤心了。”
它堂堂魔尊座下骑驾,被关到归元宗守这鸟不拉屎的后山就算了,怎么可能还每日里都仔细看着嘛。
想到这年年的消极度日,异兽周身的杀气忽然便泄了,它厌倦道,“你走吧,本尊不杀你了。”
“多谢。”
少年顿了顿,还是低声道了句谢,手撑着草地缓缓起了身。
“你要去哪?”异兽好奇道,“我这后山你不是都寻遍了吗?”
也正是因为如此,少年搜寻的动静太大,这才惊醒了休眠中的它。
“那就再找一遍。”少年头也没回,声音已经干哑。
“都了没有没有,找不到的,”异兽尾巴一甩,悠然自得,“你再找千遍万遍也没有用。”
“那就再找千遍万遍,”少年捂着胸口,沉闷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池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有血自衣上滴落,最后他走过的地方,都渗出了深深的血印。
少年面色惨白,唇色寡淡,但他毫不在意。他找了一圈又一圈,从日落到东升。
最后,光熹微,异兽终于是喊住了他,“喂,子——”
它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断崖,“你去那里看看。”
少年脚步一顿,虽不知它为何这样,但出于某种原因,他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去。
眨着被汗水浸湿的眼睫,格外咸涩的眼,少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看到断崖边那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白色发带时,身子骤然一僵。
仿佛是不敢置信般,他愣了许久,这才缓缓蹲下身,手向那发带伸去。
在看到自己身上斑驳血迹的一瞬间,少年像是被刺痛了般,他犹豫了下,缩回手,在身上擦了擦,这才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根发带。
异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惊讶,“嚯,还真被你找到了?”
它拖着庞大的身体走来,最后在断崖不远处停下,了个哈欠,懒懒开口,“瞧见了吗,这断崖上的封印阵法。”
少年抬眸看去,那断崖尽头,果真漂浮着偌大的,以朱砂绘成的法阵。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异兽尾巴轻晃,“不是找不到,而是,她跳了崖。”
它慢悠悠接道,“其实还不如找不到呢。”
“这崖下封印的人归元宗千百年来捕获的所用魔物,劣性难驯,你那心上人既然跳了下去,那你也不用再担心了,多半啊,是粉身碎骨咯。”
少年眸一沉,猛的攥紧了手中发带。
随后又像是才回过神来,又急急忙忙松开,仔细抚平褶皱,略看了几眼,最后极为珍惜的妥帖放入怀中。
白池眸一睁,似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来过后山,这多半,是那些人以她的发带而作的诱饵。
“诶,你这子,你想做什么?”异兽唬了一跳,连连开口阻止道,“你不会是也要跳崖吧?”
“这……使不得啊这,崖下封印里的那些魔物,个个都比本尊凶残啊,你要是不听劝,真跳下去了,不一定能活啊我告诉你。”
少年听完,沉默了半晌,最后轻轻揭下了脸上面具,取出怀中发带细细缠绕在一起,就像是,他和她……
“多谢了。”
少年留下一声极轻的道谢,随后握着面具和发带,毫不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法阵上黑气倏地一闪,片刻后,少年身形不再,崖下传来极为兴奋的嘶吼声。
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了般。
白池眸中颤的厉害,面上冷沉也渐渐不再,她这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心忽然狠狠的纠扯在了一起。
画面一转。
她又回到了地牢中。
楚珩背对着她,清隽面容藏在黑暗里,模糊不清,意味不明。
“阿池……”他轻叹了声,“那个外门弟子,你还记得吗,是你把他带回了宗,若不然……他本是可以避开这场祸事的。”
白池心间一颤,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来的情绪了。
是她将他带回了宗。
他本是孤村中的凡人少年,从雪地中将她救起,又悉心照料,为了报恩,她这才将他带回了宗。
可她万万没想到,偏偏是这一举,害了他。
回宗后她深陷楚珩变心和沈初初迫害,几个徒弟叛变中,自顾不暇,还没来得及仔细教导他些什么,便让他……因她白白丧了命。
要是没有遇到她,他做一个凡人少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虽寿命不长,但起码快活自在,没有这许多的束缚和压抑,没有人会因她而害了他的命。
楚珩冷眼看着她低着头,身子轻颤,地面上一团团深色晕染开,他心中名为嫉妒的恶兽已经狂躁地快要挣开囚笼,一见天日。
看着她痛苦,看着她落泪,楚珩心里不出的畅快,于是他咽下了后面的话,他不算……再告诉她隐情了。
就这样吧,继续痛苦下去。
楚珩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他跨过日光,最后和深不见底的黑暗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