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蝶恋花·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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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府和杜府多年前曾是一处园林,后来从中分开,可仍共享着一片风景——临川水和山亭。

    两府之中各有一个阁楼,原先是一对,一个叫做望水阁,一个叫做望亭阁,因这园林与对岸的山亭中间跨着一条河,唤作临川水。这双阁的取名就来自,望临川水,望山亭。

    晏府的的北边靠西的院落——钟灵苑,是晏亭柔住着的院落,那望水阁就在她院子的最北边,而她的闺房,唤作毓秀轩。

    钟灵苑前院种两季桂花,后院栽几棵芭蕉,这样春秋可闻桂花香,夏日可听雨芭蕉声,绝佳风景,还色香味俱全,尽收眼底。

    丰秀儿带人端着汤药过来时,在毓秀轩里寻不到晏亭柔,就上了望水阁。

    阁楼两层,从低层上去,约么二十来个木阶,就见晏亭柔单手支在栏杆上,看着临川水对岸的山亭。

    山亭上,云深处,忽有桂花香飘来。

    “柔,怎么又在这里吹风,把药喝了。”

    晏亭柔接过丰秀儿手里的药碗,将汤匙摆在竹盘里,一口饮尽,微紧了下眉头,又接过手帕,擦擦嘴,“睡得浑身都疼,脑袋似更沉了,上来清醒一下。”

    丰秀儿冲着仆人抬手,示意让仆人下去。自己在晏亭柔身边坐下,神神秘秘的冲着她笑:“你可记得昨日怎么回来的?”

    晏亭柔摸着额头想了一会,“赵拾雨送我回来的。”

    “怎么送?”

    “马车啊,还能怎么送?”

    丰秀儿眨了眨眼睛,痴痴一笑,“你可是靠他怀里下的马车。”

    “啊?”这下换做晏亭柔睁大了眼睛,“不是吧?我没印象啊?”

    “嗯,对,你没印象。所以就这样啦。”

    “我病了嘛,难道他不扶我一把,将我踹下马车么?”晏亭柔倒是释怀的快。

    她记得赵拾雨问,要不要抱她。心道,还好不是抱她下马车,不然才真的是不清了。

    “是,是,是。我觉得王爷不如把你踹下马车呢,起码你还能清醒些。”丰秀儿笑道。

    “秀姐姐这是什么话,又拿我寻乐子!”

    仆人在望水阁楼下敲了两下,“姐、表姐,王爷来拜访。”

    “好,这就来。”丰秀儿拿着手帕掩嘴偷笑,“曹操曹操到,这人啊,真不禁念叨。”

    谁来了?赵拾雨?晏亭柔忽然乱了阵脚似的,“秀姐姐,等我。不是,让他们等着。我这衣衫都没穿好呢!”

    她忙将披在身上的上襦衫穿了起来,又觉得这身不好,“秀姐姐,快去给我找衣裳!”

    “好,好。”

    毓秀轩的外堂,丰秀儿已命人点了茶送上来,建窑的兔毫盏里盛着翠绿的茶汤,配了三碟糕点。

    赵拾雨坐在客椅上,他的两个「门神」则左右排列。过了片刻,见晏亭柔穿着淡鹅黄的褙子,藤黄襦裙走了出来。

    她面色仍是不好,未施粉黛,是一种病态的白,头上只是懒懒的将上额的青丝挽了垂耳的发髻,其余松散在肩后。她也不想同赵拾雨客气,就问:“王爷,可是找我?”

    赵拾雨也开门见山,将手摆在椅边的四方檀木桌上,“你昨日夜里答应我了,醒来要给我换药的。”

    闻言良和武同相互忘了一眼,倒吸一口冷气,王爷真是胆大、心细,毫无铺垫,上来就。闻言良忙放下手中药箱,声对丰秀儿:“表姐,可否讨杯茶吃?”

    丰秀儿生得一颗玲珑剔透心,笑道:“是秀儿怠慢了,竟忘了二位的茶。若不嫌弃,且随我来偏厅。”她带着两人踏出门槛去,又嘱咐了家仆上茶点。

    毓秀轩的外堂就只剩下晏亭柔和赵拾雨两人。赵拾雨毫不客气,嘬了一口茶,又将屋里一番量,见晏亭柔许久不话,望向她:“怎么了?还难受呢?”

    晏亭柔才缓过来,并不答他,“药呢?不是让我换药?”

    赵拾雨受伤的手仍放在檀木桌上,顺势抬了手指关节,「当当」敲了两下桌板,“这里。”

    晏亭柔开药箱,取出纱布和药膏,伸手去解赵拾雨手上缠绕的纱布,有些嗔怒,“闻言良换不得药,还是武同换不得?非要跑的老远,让我来换?”

    赵拾雨见她那副女儿模样,不禁笑了,“他们都是男子,手上没轻重,疼。且这不远啊,杜府和晏府,若凿了墙壁去,不就是一处院子。我在杜府东北的院子住,咱两真的就只隔了一道墙。”

    晏亭柔站在他身边,解开纱布,才看见他掌心的血痕,心道昨日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

    瞧着都是疼的,忽觉得心虚。药膏放在一个巴掌大的药坛子里,总要取个东西来抹药膏,就问:“药箱里没有竹片么?”

    “竹片啊?柔,我怕疼的。”赵拾雨一脸平静的在逗她。

    晏亭柔看了他一眼,竟然信了,就伸出手指抹了些药膏在指肚上,往他掌心的疤痕上,一点一点推开来。

    她的指尖冰凉,他的掌心温热。

    如一柄清凉的玉石笔,在丝绸上划出笔迹。一点,一推,又揉开,也将两人心上的平湖,搅动的波澜骤起。

    晏亭柔已觉得自己耳根好似红了,烫得很,就赶忙拿了纱布,缠了两层,了个千丝结,“好了。”

    她觉得燥热的有些口渴,慌忙就坐在了赵拾雨身板的座椅上,拿了四方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才算浇灭了一些心上的热。

    那不是方才自己喝剩下的半盏?赵拾雨抬头看着她,“你……渴啊?”

    “啊,怎么了?”晏亭柔望向茶杯,才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的茶啊。”

    她觉得自己今日定是着了魔,怎么如此紧张又失礼,忙起身转过身,朝门口走去,告诉自己冷静些。然后对着门外唤道:“秀姐姐,上茶!暖炉烹茶,不要点茶。”

    赵拾雨心里不禁偷笑,趁着她转身,将那茶盏里剩下的一点茶,尽数吃了。那茶汤含在嘴里,竟有些甜。

    晏亭柔再转身回来坐下时,已经是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了,正色问道:“你昨日《大藏经》哪里记错了?不是画了出来,还未给我呢。”

    赵拾雨不经意了咬了上唇,脸上浮现了一抹淡笑,“上次我画的没错。昨日那么,骗人的,我想借你脱身。”

    昨日那花神节的晚宴,大半人都瞧得明白,是韩县令给他赵拾雨摆的「相亲宴」啊。

    不过就是韩县令,想着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到王爷眼里罢了。

    “那韩山山姑娘生的漂亮,哪里不好,你怎么不肯同她多聊几句?”

    “韩山山是谁?”赵拾雨一脸无辜的看向她。

    晏亭柔「噗嗤」一声笑了,解释道:“昨日弹琵琶那位,韩县令的女儿。”

    “哦。柔喜欢听琵琶?”

    “喜欢……”

    赵拾雨笑着:“知道了。她,她弹得好么?远不及我,你若喜欢我以后弹给你听。”

    “随便听听,我,不辨五音……”晏亭柔笑着:“音律相关,我都不擅长。”

    “没事,我擅长就行了。”赵氏子孙,只需荫封做些官。

    祖辈留下的家训即是如此,他父王谨遵祖上教诲,从就培育赵拾雨,将琴棋书画学了个透。

    在如何培养一个纨绔子弟上,不遗余力。好在赵拾雨他娘亲是个通透的,让他读书识礼,即便不能做大官,也要做个有用的人。成日拈花惹草的,有甚意思。

    “嗯?”晏亭柔又觉得脸上一热。

    “这次来临川,我没有带琵琶。不过随身带了柄白玉笛。明日……”赵拾雨朝着窗外的望水阁指了指,“我在杜府院里的望亭阁里,吹笛给你听,好不好。”

    晏亭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偷偷与她相约么,仿若自己同他幽会一般。她不知如何作答,心里自是不想拒绝,可嘴上又不好答应。

    赵拾雨当她应了,又问:“你爹爹何时回来?”

    “才收到他的信,明日能到。他想着花神节第三日需侍弄院子,传这日穿枝的果树和花木,一年都会长得好些。你好似问了好几遍了,你找他有事?”

    “嗯,自是有事。”

    “何事?”

    “不告诉你。”赵拾雨趣的看着她笑。

    晏亭柔觉得他坏的很,总是能吊着自己的心情跟着他跑,“不就算了,我还不爱听呢。”

    赵拾雨将胳膊支在桌上,吊儿郎当的模样,邪魅一笑,“我要找你爹爹,同晏三叔,柔吃了我的茶去。”

    “你!”晏亭柔曾听丰秀儿讲过,若两家将成婚好,男方下聘礼给女方,必得有茶,取茶树「不移」之意。

    因茶树必须以茶籽种下方可活,移植则不复生,有忠贞不渝的好意头。

    他这句「吃茶」,似是无意之举,暗示方才晏亭柔不心吃了他茶杯中的茶,又暗涵着另外一层意思,好似要同晏三叔亲。

    可这话不好敞开来问,瞧他那副得意的模样,晏亭柔又觉得自己不能吃了这个暗亏去,就问:“你,什么意思?”【1】

    赵拾雨看着她的眼睛,不笑了,一本正经的:“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

    【1】以茶为聘礼,参考《茶与宋代社会生活》、《宋史?诸王纳妃》。北宋初期,吃茶的方式,点茶、煮茶、泡茶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