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鹧鸪天·昨夜风
庐州城南,渡口边的李记铺外。
铺子极简单,不过就是做漕运行当的一个歇脚处,挂了个牌匾罢了。晏亭柔和阮六郎着伞,站在巷口盯了半晌,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阮六郎低声问:“姐,此间有三叔识得的故友。可需去拜访一下,帮忙查查么?”
“什么故友?我怎没听过?”
“青萝斋洪掌柜的妻子是庐州人,他妻弟你也见过的,人人都叫他阿昌的那个。”
晏亭柔有些印象,“他?好似是往返庐州和洪州间,倒腾些营生的吧?”
“是……”
晏亭柔还在琢磨着那个阿昌长什么样子,忽见有人走入李记铺里,那个不就是阿昌!
她走上前去,叫住了人:“阿昌!”
那阿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以为哪个相好的女子唤他,才要调侃,扭头一看是晏家娘子,吓得不轻,拔腿就跑!
晏亭柔见他跑,就知他定是心中有鬼啊,忙追了上去!阿昌没伞,在雨中跑的快些,晏亭柔见人闪入巷子,不见了,索性也扔了伞,追入了巷里。
前路有岔口,她回头:“六郎,我们分开,一会儿还在巷口见。”
“姐,我跟着你吧!”
“快去!”
两人分开,朝着不同巷子跑去。晏亭柔跑出老远,出了巷子口,竟又绕到了李记门口,赶情阿昌带她在李记附近转圈子呢。
忽然李记跑出来了五个粗布短衣的大汉。一看就是漕运搬货的,长得都黝黑又凶狠的样子,冲着晏亭柔喊道:“追我家兄弟作甚?”
晏亭柔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我同阿昌相识,他姐姐我还要唤声婶婶呢!我只来找他问些事情罢了。”
其中一个大汉,回头看了看,问同行之人:“阿昌呢?怎么一回事?”
另一人:“阿昌只有冤家缠他,让兄弟们帮他拦人!”
“哟!冤家啊!我瞧着这郎君是个女子啊?难不成是他相好的?”
晏亭柔见话之人色眯眯的,就想着不必同他们费唇舌了,赶紧走开,好在李记门口人来人往,应不会怎样。哪知她快步走,就有人跟上了她,还拉住了她衣袖!
晏亭柔回身冲着那人就是一个嘴巴!「啪」!
“这臭娘儿们敢我!哪里来的娼妇!”那被之人觉得失了面子,什么脏乱的话都骂了出来。他不理周围的人劝,还要动手回来。
晏亭柔跑到李记门口,随手拿起门前放着挑东西的棍子,举了起来,“光天化日的!你们还想欺负我个弱女子不成?”
“娘子莫要乱!是你先动手人的!”
“费什么话!还能被个女子骑头上?不过是阿昌带来的娼妇!捉回屋去!讨个法!”已有两人朝着晏亭柔走来!
其余三人不好坏,瞧着晏亭柔穿的华贵,不敢惹是生非,可也全然没有要给她做主的意思!
晏亭柔发现自己寡不敌众,想着她拖延几招,赶紧跑。那两人已经要来捉她胳膊!
她抡起木棍,朝着两人去!因她是学过用剑,晓得出招就要朝要害,才能博得逃跑时间!那力道用了十足十,直接两棍在两人腿根,两人齐跪下!
先时,这五人都没把晏亭柔当回事,没想到还是个厉害角色!就都聚了过来,跃跃欲试!
晏亭柔心道一声不好,以一五她可是不行,就抓了墙上放的斗笠蓑衣朝着五人扔去!还将门口棍子全部放倒!转身就跑!
时迟那时快!那个被扇了耳光的人随手捡起斗笠,朝着晏亭柔砸去!
那斗笠做的极粗糙,边缘还是未磨圆滑的竹篾。只见那用尽力气抛来的斗笠,锋利的竹片口直直的朝着晏亭柔的手腕砸去!将她腕子撞了一下,霎时划出了血口子!
“嘶!”她今日穿的男装短,袖口收紧,细皮嫩肉的腕子硬生生的挨了这么一下!她顾不得疼,拼命朝着人多的地方跑!
“别跑!”
“站住!”
她慌不择路,雨淋的她无法睁眼瞧远处,只能低头看着眼下的路!忽然撞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人一手着油纸伞,一手拉住了她胳膊,带入怀中,声音很是沙哑,“武同!讨回来!言良,报官去!”
那群大汉吼道:“什么人!又是相好的?”
赵拾雨声音不大,可冷冰冰的,很是慑人:“我是他官人!这是我娘子!”
晏亭柔听他胡诌,抬头方要骂他,就对上了赵拾雨阴沉的脸,他好似病了,嘴唇泛白。
他低头,她抬头,险险要碰到一处去!她背脊一凉,不禁后退。赵拾雨钳住她的手,似是气的不清,“再退!我就给你扔到池塘里去!”
赵拾雨伸出胳膊将晏亭柔半搂在怀里,为她撑伞,转身朝林湖馆的方向走去。
只听阮六郎也循声找了过来,跟武同一道,与那几人噼里啪啦了一顿。
晏亭柔想要回头看一眼,头生生被赵拾雨的手捏住,“还看!谁给你的胆子?自己就敢去单挑?”
“我……”晏亭柔想我没想着单挑,我带着阮六郎呢,可好似最后的局面真的是自己自不量力,就不再吭声。
“话啊!”赵拾雨被她气的五脏俱焚,他从没想过晏亭柔是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太不让人省心。
晏亭柔倔着,想着半月前,上一次见面还是赵拾雨强吻她,自己还没消气呢!
凭什么同他话!就挣开赵拾雨的怀抱,不稀罕他的伞,要跑出伞去。
可人才挣脱开赵拾雨搂着肩的手,那手就又勾上她的腰,将人拉回来,无比生气,喊了一声:“晏亭柔!”
晏亭柔此刻方觉腕上的伤口好疼,才察觉不久前自己一个人被五个大汉围着是多么危险,委屈、疼痛一时间全都冒出来,无所遁形,「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赵拾雨本就被她气得火冒三丈的心,从她肯开口那一刻起,就软了一半去,虽然她只了一个「我」字。
他是多害怕柔再不理她。而又听她一哭,那火气忽就浇灭了大半。
眼下见她满脸是泪,不住抽泣的委屈模样,方才的气恼尽数没了,就剩下怜惜。
他把在她腰上的手慢慢上移,在她后背拍了拍,似在安慰她,“知道害怕了?”
晏亭柔一听「害怕」就更委屈了,她觉得阿昌毕竟是洪掌柜的亲人,再怎么也不至于这般下作,着几个人围困她去,确实这事超出她预料了。
可她不愿同赵拾雨服软,就耿直了脖颈,不承认害怕,嘴硬着:“手疼。”
赵拾雨有一只手撑着伞,只得将那拍她肩膀的手拿下,去拉她手瞧伤。
她发现赵拾雨挡着风,怀抱很是暖和,就不想再被雨浇了。
那只手刚一离开,晏亭柔以为他生气了,要将自己推出伞外去,整个人就扑向赵拾雨怀里,靠在他胸口上。
赵拾雨没提防她这一下,身形都震了一震!他站稳了脚步,嘴角忽就笑了,“怕我把你扔出伞外去?现在知道往我怀里撞了?”
晏亭柔是真害怕了,她还被雨浇了半晌,浑身冷得发抖,难得赵拾雨身上是暖和又干燥的,就想往他那里躲躲风雨,寻些热络。既要寻他庇护,就得有求人的样子,她委屈的嘟囔一声,“拾哥哥。”
赵拾雨将人拢在怀里,他软下声音来,淡淡的:“别闹了,回客栈吧。我还病着。”
晏亭柔听他声音确实有气无力,就抬手摸了摸他额头,好烫!
她忙缩手,心道,赵拾雨这个病秧子!真不结实!也就不再挣扎,两人走回了林湖馆。
赵拾雨知以晏亭柔的性子,定是要来庐州寻那盗版的事。晓得晏亭柔生气的离开洪州,他拖着病着的身子就追了过来。
一路狂奔,入了庐州城,直奔这城中最贵的客栈,果不其然就瞧见晏府的马车。
他问了客栈掌柜,知晓晏亭柔和阮六郎回客栈放了书,还探了李记铺位的位置出去了,他就赶紧追过来寻人。
赵拾雨在林湖馆门口收了伞,扔到门边上,他觉得头晕目眩,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找到了柔,他才觉此前坚持着绷紧的那根弦终是松了,病来如山倒,汹涌的难受尽数朝他砸来。
晏亭柔还未来得及让掌柜给他找间上房呢,就见赵拾雨有些站不稳了,忙换了店里仆帮忙将赵拾雨扶到了自己的房间,又塞了碎银子嘱咐道:“烦请哥去请个大夫来,我哥哥病得不轻。”
赵拾雨强撑着精神坐在床边,晏亭柔:“这里是套间的,有两张床,你难受就睡罢。”
赵拾雨摇头,“有些话,我要同你。”
床下放着一个圆滚滚的锦缎墩子,那一看就是方便婢女给主人扇风用的。
晏亭柔也不计较,搬了锦缎墩子到赵拾雨跟前,两人面对面坐着,只一步的距离,“你。”
赵拾雨拉过晏亭柔的手腕,从衣间取了方白色丝帕开始给她擦拭手上的血,“一会儿大夫来了,让他先给你包扎一下。”
他的好似自己一会儿就不在了一样,他手都有些不听使唤,颤颤的,又低声:“我回洪州那日,不该那样待你,是拾哥哥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晏亭如晓得,他是强吻她的事情。她扯了扯赵拾雨手中自己的手腕,见扯不过他,又念在他还病着,就由着他拉她手给她擦血,不话。
“你不话,我就当你原谅我了。还有……”
“你别了,等你病好了再吧。”其实那日晏亭柔晓得他为了见自己,只身一人从白鹿洞书院骑马来洪州寻她时,就不怎么生气了。
回忆起那夜,好似只记得风吹散了彩云追月,还有那吻让她觉得甜甜的,回味起来的时候,好似也没那么不情愿。
赵拾雨勉强挤了一个笑出来,“那日喝酒,晏三叔同意将你嫁给我了。”
这句话如被雷劈!晏亭柔忽然怒了,猛的甩开赵拾雨的手,那句「不要脸,你又算计我」还未出口,赵拾雨整个人就朝她砸来!
她应该将赵拾雨扔回床上去的,可她竟由得赵拾雨靠在自己肩上,嘴上气冲冲的唤:“赵拾雨?王爷?你!你又算计我!”她的话越越没力气,因她晓得,赵拾雨也听不见了。
她抬手摸了摸赵拾雨滚烫的额头,蹙起眉毛,将人慢慢放回自己的床上躺着,心道,待你醒了再算账,又冲着门外喊道:“来人!大夫怎么还没来?给我盆水来!”
晏亭柔坐在床边,一边拧着帕子给赵拾雨擦着额头,一边焦急的等着大夫。
脑海里不停的思索着,爹爹答应了赵拾雨求婚?怎么可能呢?
她灵台一个激灵,闪过那日一早离开洪州,爹爹酒气熏天的来送她时,好似是一副想什么又没的表情!
是了,估计就是赵拾雨趁着爹爹喝醉,骗爹爹答应的!待他醒来,要好好同他算账!
大夫终是背着药箱来了,给赵拾雨把了脉,他是风寒入体久了,休息不够,导致的身体乏累和高烧,开了药,好好调养就是。
大夫给晏亭柔包扎了一下伤口,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你家官人正是强壮的时候,正常情况下,好好歇息个三五天,按时服药定会好的。可他这样子好似已经劳累有些时日了,病上加病,拖了许久,延误了治疗之期。
这下又淋了雨,怕要调养上半月才行。娘子可要记得,万不要再让他着了寒去,怕会留下病根。”
她才意识到,方才赵拾雨给她伞,自己竟淋湿了大半衣衫去,“他……”
晏亭柔想解释,两人不是夫妻,可明显赵拾雨躺在她的房间,屏风上还挂着她藕荷色的褙子,她就懒得解释,同客栈的厮:“烦请哥儿陪大夫去拿药吧。”
“娘子,若是你家官人三日后能下地了,再来鹤延堂找老身好个脉,或者派人来请我也成的,那样才稳妥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