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琴与琴曲
不知是否是因为热气冲头, 心中倏忽生出一股勇气。鹿明茶伸出手,将手中反复摩挲的簪盒往戚宴所在的方向一递,轻轻唤了一声:
“戚宴姑娘。”
戚宴闻声侧头, 看了眼簪盒。
“戚宴姑娘整日陪在下散心,在下也不知如何感谢姑娘。听那老先生这簪子还算有些来历, 便送给姑娘, 聊表谢意罢。”隔着帷帽,鹿明茶勉强维持住淡定, 只是脸颊上的绯色,早已蔓延到了耳尖。
戚宴微愣,送她簪子?
“戚宴姑娘收下吧,不然我家公子还会一直记挂着。”汤余安适时地伸手拿过, 直接塞到戚宴手中,笑得热情。
戚宴迟疑一瞬, 收下。
他们到西街时本就不算太早,下棋又下了大半天, 等仔细挑选买好琴, 回到问月巷,差不多就到了晚饭时间。
晚上戚宴不会在鹿宅久待,待鹿明茶听一会儿书之后,准备沐浴休息时, 她就会离开回戚府。
夜间,戚宴坐了两个周天便早早收功躺下。然而,躺下却无睡意, 不自觉就想起白日的事。
辗转难眠,白天一闪而过的怀疑再次浮现心头——她的马甲……到底掉了没掉?又或者,掉了一点但没完全掉?
仔细重新回想一遍这几天的相处细节, 再联想今早归灵山偶遇一事,下意识就感觉归灵山偶遇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巧合能正好碰到一起?所以……八成是鹿明茶这家伙给她设的套。戚宴无奈地叹了口气。
能在归灵山一事上给她设套试探,鹿明茶必然更早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道理啊。想来想去,戚宴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她到底哪里露了马脚。
……
翌日。
早饭过后,收拾好心情,戚宴照常登门。
刚到游廊,戚宴便瞧见院中多了一抹别样的颜色,让她眼前一亮。
石桌旁,往常一身素净墨袍的人,今日竟换了一身银线绣纹的霁蓝色长袍,稍显明艳的颜色衬得那张容颜比往日更为明丽夺目。就像平日安静避世藏在荷叶下的花苞,忽而从叶下伸展出枝蔓,在阳光下恣意绽放开来。
看惯了安静内敛的淡雅之色,乍一眼撞见鲜丽的色彩,不得不,让戚宴惊艳了一瞬。
只能,不愧是鹿明茶。再普通的一个颜色落到他身上,也会变得格外吸人眼球。默默感慨一句,戚宴走近石桌。
目光从鹿明茶身上移开,便瞧着鹿明茶桌前放着一把裹好的琴,似是准备出门时一起带上。
“鹿先生早。”
“戚宴姑娘。”鹿明茶偏头,唇角轻轻勾起些许弧度。
戚宴眸光微闪,莫名觉得今日的鹿明茶有些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着装风格的缘故,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新鲜的吸引感。
心中发散着思绪,戚宴照旧询问一声:“先生今日想去何处走走?”
“戚宴姑娘早呀,”汤余安端着茶水出来,热情回道,“公子昨日新得了凤栖琴,心痒的很,所以今日便算去涔月湖那边走走,正好去亭中抚琴。”
“抚琴?”戚宴愣了下,想到昨日的盲棋,随即又觉得抚琴也正常起来。
涔月湖虽在郊外,但近日风和日丽,天气宜人,外出踏青的人也不算少。
等他们到了涔月湖,已经有不少亭子有人了。尽力往无人的偏僻处走走,找了个亭子,汤余安手脚麻利地铺开席子垫子,琴桌茶桌,除了茶水,还特意往戚宴面前放了几盘果干蜜饯。
瞧着鹿明茶是一时半会儿不算走的意思,戚宴也不多问,安静落座,欣赏起来湖边美景。
四周无人,鹿明茶摘掉了帷帽。
汤余安拿出琴,点上熏香,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本曲谱,递给戚宴。
“戚宴姑娘,给。”
“嗯?”戚宴茫然接过。看了眼没有名字的封皮,随手翻开。
《云仙》、《归衡》、《荡山曲》……
都是些没听过的名字。
“戚宴姑娘想听什么,可随意选。”汤余安解释完,俩眼眼巴巴地看着戚宴。
她选?戚宴愣愣抬头,看向鹿明茶。
鹿明茶正安静地坐在琴桌后,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搭在琴侧,抿着唇,半垂着长睫,一副乖顺内敛模样,好似随时等待客人点上一曲的琴师。
戚宴眨了下眼,心中隐隐异样。
“那便《云仙》吧。”压下异样,戚宴随手指了一首,放下曲谱,端起尚且有些烫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鹿明茶轻拢袍袖,优雅起势。
舒缓悠长的琴音缓缓响起,逐渐清越悠扬,又忽转轻缓朦胧,似有云中仙,纵云穿雾,潇洒恣意,自在恒生。
戚宴不懂曲,却不自觉听得沉浸,只觉曲意入心。
一曲缓缓罢,似有余音袅袅,迟迟难去。
“好听。”戚宴收回随曲浮荡于云间的心神,眸光熠熠,看着鹿明茶,发自内心地赞叹道。
鹿明茶唇角轻翘,又迅速抿起唇瓣,将其压住。
“戚宴姑娘可知此曲是谁人所作?”汤余安凑近戚宴,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不过听曲便可知,对方一定是惊才绝艳之辈。”着,暼见汤余安故作玄虚似的眨眼,戚宴心中忽而冒出一个猜想。
不会……又是鹿明茶吧?
“嘿嘿,正是我家公子所作!”汤余安似有所感,嘿嘿一笑,又指着桌上的那本无名曲谱,骄傲道,“这里面,全都是我家公子所作琴曲。”
“这些可都是旁人听不到的哦。”汤余安摇摇手指,转而笑眯眯道,“不过戚宴姑娘不一样,想听哪首,想何时听,都可以。”
戚宴微愣,随之心中浮上一抹不知是果然如此还是认命般的了然。
鹿明茶绝对是认出她了吧。
“戚宴姑娘还想听哪首?”汤余安续上茶,又热情询问。
心情复杂,戚宴随意指了下一首:“《归衡》吧。”
琴音再响。
忽而,亭外不远的林中响起一道女声:“姐,那琴声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诶?姐快看!那亭中有人抚琴,正是那人所弹琴曲!”那丫鬟的声音毫不遮掩,惊起林中鸟雀,直直闯进亭中。
戚宴不由蹙眉,往亭外看去。
“哎,他便是那位琴师了!”丫鬟拉着姐站到亭外,径直往亭中看来。待瞧见弹琴之人是位清冷矜贵宛若谪仙的雪发青年时,主仆二人纷纷面露惊艳。
“这位姐,他是你的琴师吧?”那紫裙女子昂着下巴,眸光极具侵略性,面朝着戚宴问道。
“不知姐可否割爱,将这位琴师转赠与我?”紫裙女子似是做惯了此种事,虽是询问,语气却毫不客气。
“我家姐乃吴府千金,涔月吴家,你应该听过。能凭借一个琴师跟我家姐搭上关系,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那丫鬟在一旁趾高气扬附和。
戚宴冷冷抬眸:“此地并无琴师,想要琴师还请移驾别处。”
听出戚宴声音中冷意,鹿明茶悄悄偏头望去,唇角轻翘。被误认成戚宴的私人琴师,他其实并无恼意,相反,还有些隐秘的开心。
紫裙女子一愣,扫了两眼垂眸顺从模样的鹿明茶,又看一眼坐于上位较为强势的戚宴,忽而挑眉,意味深长道:“男宠?这般姿色,我也不介意呢。”
戚宴眸色霎时一冷,目光射向紫裙女子:“不会话就别张嘴。”
紫裙女子恍觉被什么危险生物盯上,背部生寒,汗毛竖起,一时间只想转身快走。
“什么嘛,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瞎子男宠罢了!一个瞎子,我家姐看上是瞧得起——”丫鬟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暼来的一眼,没有丝毫温度,教人硬生生地从脊梁升起一股寒气,好似坠入腊月冰窟,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
僵硬地挪移视线,看到缓缓飘落的几缕发丝,她忽而尖叫一声,猛地往后倒退,将紫裙女子撞了个趔趄,两人一起跌下了台阶。
待爬起来时,不知何时,戚宴已经起了身,走下来台阶。
她身量高,微微俯身时,给人极强的压迫感。压低声音后,好似索命修罗,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话前,还请过过脑子,不然,下一次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主仆二人战战兢兢,看着戚宴如捏泥巴一般,一瞬间,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茶盅捏成齑粉,登时,脸色煞白,撞鬼一般,转身一瘸一拐跑掉。
将主仆二人吓走,戚宴轻嗤一声,轻轻掸掉手中粉末,转身回到亭中。
看到低眉垂眼,薄唇紧抿,面色微恙的鹿明茶,脚步不由一顿。